申忌夷收回遙望東北方的目光,笑著說:“牙山道統有一個習慣,經常會捉弄一下第一次參加除妖演練的弟子,龐山也是這樣嗎?”
三名道士互視一眼,古云極冷淡地點下頭,他不是養神峰弟子,用不著討好一名外來的都教,“開個小玩笑,慕行秋道友過于驕傲,給他一點教訓,對他日后的修行也有好處。”
“沒錯。”申忌夷深表贊同,“凝丹道士都是天之驕子,經年累月的修行,難免自視過高,生出狂傲之心,如果是像左流英這樣的奇才也就算了,普通弟子還是早一點去除傲氣為好。”
道士們都笑了,對這位都教頓生好感,左流英法力深厚,是龐山道統修行境界最高的道士,可他偏偏是禁秘科首座,私下里拿他開個小玩笑,一直是龐山五行科弟子們的喜好。
“那三名半妖都是選好的。”古云極做出解釋,這位都教畢竟是外人,不能讓他覺得龐山內斗嚴重,“其中一個會妖火附身術,以慕行秋道友的四重境界,很容易就能將其擊殺,只不過會輸掉一場賭局而已。”
申忌夷沒有細問賭局是什么,輕輕嘆了口氣,“想當初我第一次參加演練的時候才十六歲,師兄們竟然給我準備了一只皮囊妖,唉,那可真是一場噩夢——我到現在也忘不了那只妖的模樣。”
三名道士笑得更大聲了,他們都知道皮囊妖為何物,那是艷麗至極的女妖,專以魅術迷惑眾生,與她們相比,亂荊山女道士就像大家閨秀一樣端莊。當然,魅術對道士基本沒用,但在內心深處,沒有哪名道士敢說自己對這些女妖毫無感覺。
申忌夷敢于公開承認這一點。更得龐山道士的歡心了。
“牙山比我們會玩。”古云極越來越喜歡這位比自己年輕得多的餐霞道士,“我們不過小小嚇唬一下慕行秋,還得感謝你把他交換過來,要不然我們也沒有這個機會。”
“小事一樁。我得感謝龐山五行科的道友,給我看熱鬧的機會。”
將慕行秋交換隊伍原是幾位五行科餐霞道士的任務,他們臨時讓給了申忌夷,古云極等人對他本存有一絲警惕,這時全都消失得干干凈凈。
申忌夷又向東北方望了一眼,他能辨出妖氣強弱,卻看不到亂石背后的情景,用很隨意地口吻說:“你們有沒有想過,萬一慕行秋贏得賭局呢?”
古云極臉色微變,堅定地說:“不可能。那只半妖的妖火雖然不是很強大,但是一名吸氣道士不用法術絕對打不過。只要他用一招法術,他就輸了,不僅會輸掉紫紋劍,連出山煉制法器的機會也得不到。”
申忌夷臉上依然微笑。牙山針對新人的“玩笑”可沒有這么認真的時候,“我是說萬一,聽說這個慕行秋很是特別,中斷多年的念心科唯一弟子,光是這個名頭就夠響亮啦。念心科以拳法見長,沒準他學到什么特別的東西呢。”
“拳法不敵咒語,咒語不敵五行法術。這是道統十幾萬年以來的公論。”古云極有些不耐煩了,他不愿意在一個簡單的事情上多做解釋,“他的那套率獸九變是以鍛骨拳為基礎的拳法,能有多大威力?”
申忌夷呵呵笑了兩聲,“沒錯,這么一說更應該給慕行秋一個教訓了。要不然他還以為九大道統沒有慧眼識珠之人,竟然讓一科如此厲害的傳承中斷了。”
牙山道士成功維系了龐山弟子對他的好印象,沒有再做質疑。
古云極卻沒有忘掉他剛才的疑問,過了好一會突然開口道:“萬一他贏了,五行科湊五枚金魄給他就是。”
他不相信五行科會輸。五行科上上下下知曉這場賭局的人,都不相信會輸,他們仔細調查過這名念心科弟子,甚至找到慕行秋從前的熟人,詳細了解他所學的率獸九變,最后得出結論,這是一套普通的拳法,組成拳陣或有奇效,單人修煉沒有多大威力。
當然,他們從禁秘科打聽不到任何實質內容,只知道慕行秋每天都在看書、練拳,每七天一次去給左流英表演真幻。
數十里之外,田阡陌就是這么想的,他早就防備著妖火附身術,得以及時退到安全位置,三年的思過也沒能掩飾住心中的興奮,甚至大喊了一聲“用法術”。他只盯著身處險境的慕行秋,全未注意到自己也被盯上了。
被踢倒在地的半妖一躍而起,死死抱住田阡陌,向懸崖邊上滾去。
田阡陌臨危慌亂,這是他多少年來都沒有改掉的毛病,促不及防被撲倒,心中大驚,想都沒想,接連射出數枚木刺,不過他總算記得幾年前在致用所不小心射中自己的教訓,沒有再用木落之術,而是從手心向上發射木刺。
半妖的身體被射出四五個窟窿,可他還在滾動,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活著擊敗敵人,就是想一塊跌下懸崖。
田阡陌感到身體在急速下墜,心中更加慌亂,他沒有主法器,飛不起來,雙臂被半妖抱住,一時間竟然掙脫不掉。
換在平時,他一招就能推開半妖,在最危急的時刻,他卻只剩下不到一半力量。
耳邊風聲呼嘯,田阡陌甚至忘了尖叫,只感到一種心灰意冷的恐懼。
突然間,下墜停止了。
慕行秋及時甩出鞭子,電掣神行鞭瞬間暴長至七八長,遠遠超過他平時練習的長度。
另一側,身體與長槍都被火焰籠罩的半妖怒吼著發起進攻,鼻孔里噴出股股濃煙。
慕行秋右手握鞭,左手卻沒有施法,多年來的念心科修行,令他將拳法和咒語當成本能。這也是他三年零四個月以來第一次向敵人施展率獸九變,此前唯一的對手就是都教林颯。
林颯身受重傷,不得不中止修行,但他的餐霞境界沒有變,應對一名吸氣四重的弟子綽綽有余,就算慕行秋學過最厲害的五行法術。照樣不是對手。
因此慕行秋對自己的實力并無準確估計,左手一拳盡其所能同時使用虎踞、豹突、獅吼之法。
半妖剛邁出一步,手中長槍離目標還差著三尺有余,全身突然數道閃電纏繞。轉瞬即逝,對他卻是致命打擊。
火焰消失了,半妖持槍僵立,嘴巴仍然大張著,沒有吼聲發出。
半妖像是死了,慕行秋連退數步,右臂同時用力,將田阡陌和抱著他的半妖尸體都拽了上來。
田阡陌大難不死,終于恢復更多力量,推開身上的尸體。起身看著道袍上的血污,感到陣陣惡心,然后他抬頭看著僵立的持槍半妖和慕行秋。
世上最難堪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仇人所救,田阡陌驚怒羞愧,喘著粗氣。好一會才勉強開口說話,聲音沙啞,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你贏了。”
“我用上了咒語和鞭子,嚴格來說這都是法術,念心科的法術。”慕行秋糾正道。
田阡陌搖搖頭,看著對方手里的鞭子。如果是在平時,他一定會開口嘲笑這鞭子的艷麗與不合常規——道士們通常用劍、尺、如意當作主法器,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用鞭子——可恰恰是這條鞭子救了他一命。
“我用法術比你更早,還沒跌下去我就用了。”田阡陌指著地上的半妖尸體,上面的幾個窟窿就是使用法術的證明,“你贏了。”隔了一會他不甘心地加上一句。“總是你贏。”
“可能我的運氣比較好。”慕行秋心里其實有一點后怕,這只是一場演練,尚且會發生意外,發生在群妖之地的大戰不知該有多少意想不到的危險,“可以結束了吧?”
田阡陌點點頭。用微顫的手掏出明鏡,在一立一躺兩具妖尸上照射,確認沒有隱患之后,又由慕行秋施展御劍術,到懸崖下面檢查第三具尸體。
三只半妖的妖丹太弱小,不值得一割。
古云極遠遠望見慕行秋帶著田阡陌飛回來,心里就先咯噔一聲,待到發現田阡陌身上滿是血污,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申忌夷神情不變,搶先飛起迎上去,“慕行秋,有件事我想跟你談談。”
慕行秋降到地面放下田阡陌,再次升起,跟著申忌夷一塊向遠處飛去,他還記得楊清音交待的任務,也想跟這位牙山道士談一談。
兩人落到一片亂石后面,申忌夷仔細打量慕行秋,微笑道:“你跟楊清音很熟吧?”
慕行秋沒料到會先開口提起這件事,“還行吧,我們在致用所認識的,挺熟。”
“很好,她好像不太愿意跟我交談,所以請你幫我給她帶句話,我要跟你們一塊去煉制法器。”
慕行秋愣了一會,“你是都教……”
“沒關系,我這種水平,龐山五行科隨便就能找人代替。告訴她,我希望借這次機會與她增進了解。”
“可是……可是,你一點也沒聽說過她是什么樣的人嗎?”
“聽說過許多。”申忌夷點點頭,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我更關心我們的孩子會是什么樣,據我目前所知,她應該不會生出軟弱無能的后代。”
慕行秋敢保證,等他傳達這些話,老娘會更厭惡這個人,“好吧,我會告訴她,但她未必會同意你跟我們一塊去。”
“她會同意的。”申忌夷肯定地說。
遠處傳來古云極憤怒的斥責聲。
“你把龐山五行科得罪得更厲害了。”申忌夷露出笑容,以一名外人來說,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我沒有選擇。”慕行秋平淡地說,“也不在乎這種事。”
申忌夷大笑數聲,“不愧是念心科弟子。”
“你了解念心科?”慕行秋疑惑地問,說來可笑,他是念心科唯一的弟子,可是上至宗師、首座,下至林颯這樣的餐霞道士,從來沒人向他明確說明這一科到底為何不受喜歡,芳芳從浩如煙海的書籍中也找不到清晰的說法。
申忌夷回避了他的問題,“那匹黑狼,的確有點古怪,想跟我再去找找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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