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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來了,帶來了援兵,帶來了希望,帶來生死之戰。
西介王只有一名嫡女,“公主”因此成為唯一的稱號,就是辛幼陶的姐姐,她率領一支龐大的軍隊從南方趕來,借助大量符箓的幫助,這支軍隊馬不停蹄,終于及時趕到,甚至還贏得了兩天的休息時間。
一共四千名騎兵和一百名符箓師,排著整齊的隊伍進入城外的營地,夾道圍觀的百姓歡呼聲不斷,他們看到的不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各城守軍,而是一支衣甲鮮明、士氣高昂的正規軍隊,盔甲從頭包到腳,跨下所乘全是高頭大馬,像一群紀律嚴明的巨人士兵,令觀者倒吸涼氣,心生敬畏。
公主提前從西介城撤退的時候帶走了一千王室紫符軍,她知道分散的力量擋不住妖軍,于是直接前往最西北的邊疆,從那里又收編了三千名玄符軍精銳和大量符箓師,然后一路轉向西南,幾乎與妖族大軍齊頭并進。
都城滅亡,西介國最后一支軍隊得以保存,公主當時不知道東南還有一個小小的斷流城在堅守,她的本意是向西南各諸侯國求援,然后各國軍隊與圣符皇朝的大軍匯合,在亂荊山一帶借助道統的力量,與妖族展開決戰,獲勝之后再趁勢收回故國。
聽說弟弟辛幼陶正在斷流城堅守,公主馬上改變主意,率軍繞過妖族的前鋒,趕來西介國最后一座城池支援,由于擔心飛符會被妖族截獲,她一直沒有寫信。
在慕行秋等人的努力下,斷流城的人心就像是一個膨脹起來的布袋,看上去飽滿,里面卻沒裝多少東西,公主帶來的大軍終于填補了里面的空缺。玄符軍還帶來更多的好消息,在他們身后還有六支諸侯國的軍隊和圣符皇朝的一支軍隊。全加上之后將大大超過妖兵的數量。
斷流城充滿了節日的歡慶氣氛,當公主只帶數十名衛兵進城的時候,道路幾乎被熱情的百姓徹底堵塞,公主遵從王室禮儀一直留在馬車里沒有露面,由她的三名貼身宮女代表她接受百姓的跪拜并賜予祝福。
公主的車馬隊因此行進甚慢,中午出發,直到傍晚才趕到軍營。她沒有選擇住在城守府,而是決定在軍營里與守城者見面。
城內的玄符軍士兵整個下午都在翹首以待,遠遠望見王室的旗幟全都跪下,連抱著看熱鬧心態的修士們也跟著跪下了。有人想要施展幾道華麗的法術以示慶祝,被身邊的修士勸住,這是公主,不是普通的百姓,還是不要丟人現眼了。
龐山道士們沒有出來迎接,只有慕行秋以將軍的身份站在軍營門口,沒有下跪。
即使是在兵荒馬亂、國破家亡的時候,有些規矩還是沒有被打破,軍營門口的迎接儀式持續了一段時間。一名宮女代表公主勉勵了全體將士,特別感謝了龐山道士和趕來支援的修冇士,言辭文雅,卻頗為冗長。慕行秋很難相信這是公主想出來的話。
在軍營正堂,慕行秋正式向公主帶來的西介國將領交付本城玄符軍指揮權以及自己的那個“將軍”名號,終于得以恢復道士的身份。交接過程有謙有讓、有理有據,慕行秋事前已得到提醒。所以應對得還算得當,只是微有些不耐煩。
公主本人終于現身了,戴著面紗。慕行秋記得那張令人心生愉悅的美麗面孔,他點頭致意,沒有像其他將領那樣施以大禮,由于左流英的任命,他此時代表整個龐山道統,即使是在皇室面前也無需下跪。
公主坐在了主位上,左右各有兩名宮女、四名衛兵,這回她自己開口了,沒用宮女代言,“時間緊迫,后天就是妖軍進攻之日,我希望諸位能馬上拿出一個作戰方案來。”
參加會議的共有十一名將領,其中一人是高等符箓師,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和慕行秋見面的時候連問他兩遍姓名,這時坐在椅子上搖搖晃晃,似乎就這么進入了夢鄉,再也不打算醒過來了。
其他將領的地位有高有低,以一名系著紫色披風的高大老人為尊,他姓辛,想必也是王室成員,眾人都稱他“太傅大人”。
只有慕行秋是外人,代表龐山道士和數十名修士,其他人都沒資格參加這次軍事會議。
辛太傅站起身,威嚴地掃視現場眾人,向慕行秋微點下頭,向公主淺淺地鞠了一躬,“我跟諸位將軍已經達成一致意見,明天將全城百姓送到東介國,然后大軍撤離斷流城,繼續執行公主殿下一開始制定的策略——避敵鋒芒。”
他說得很簡略,盡量將這當成公主的主意,可他的語氣中有一股不容置疑的高傲,沒有與任何人商量的意思。
慕行秋的位置比較特殊,既是客人,又是道士,還是斷流城此前的實際管理者,因此坐在公主左手第一位,正好與辛太傅相對。
這是他第一次揣摩貴族的心態與情緒,比感受人群要難多了,他早就發現,幻境第一層對群體人心的把握更直接更有效,相反,用到個人身上反而顯得有些無力,十一名將領,不算多也不算少,慕行秋卻無從突破。
正堂里的每個人,包括那個昏昏欲睡的老符箓師,情緒都在進行有規律的快速波動,像是昆蟲懸在空中扇動翅膀,快得令人難以觀測,可表面上他們的神情卻無比堅定,好像早已下定決心,沒有半分猶豫。
慕行秋慢慢看清了真相,房間里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分別來自公主和辛太傅,其他人的情緒都在這兩人之間搖擺,他所感受到的快速波動,其實是將領們在揣摩上司的人心。
他碰到了一群同行,只是沒有念心法術的支持。慕行秋差點要笑出聲,強行忍住,繼續進行觀察,沒有特別在意辛太傅在說什么。
公主沉默了一會,似乎在等有人站出來反駁,最后只好點名。“符君是什么意見?”
老符箓師像是被驚醒一樣抖了兩下,皺紋叢生的臉上滿是茫然,“啊?我的意見……這個,避敵鋒芒是個不錯的選擇,太傅大人高見,公主高見,咱們一直執行得不錯,這回還挽救了這么多百姓……”
他啰嗦了半天,最后連自己都忘了在說什么,前言不搭后語。
辛太傅沖老符箓師擺擺手。示意他閉嘴,“我明白,公主殿下還有一點猶豫,斷流城畢竟是西介國最后一座城池,丟掉它,西介國再無寸土。可形勢如此,妖族兵多將廣,又有妖山開路,斷流城擋不住。幾千紫符軍和玄符軍更擋不住。妖軍野心頗大,攻下斷流城之后立刻就會進入東介國,這樣一來,西介國唯一的軍隊就能避開妖軍主力。伺機奪回國土。這是唯一可行的戰略,我們都這樣認為。”
將領們點頭,卻不太熱情,更像是一種敷衍。
公主再次沉默。突然轉向慕行秋,“我想聽聽這位慕道士的想法,他畢竟在斷流城守衛一個多月。對形勢的了解應該多一點。”
公主語氣平淡,好像跟龐山道士從來沒見過面。
慕行秋站起身,向公主和在場所有將領一一點頭,大家也都回禮,只有辛太傅顯得很勉強,但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在說出我的想冇法之前,我要先說一下龐山道統的決定:我們停在斷流城是有理由的,在事情解決之前,起碼幾天之內,我們不會離開斷流城。”
一名小道士居然以如此不禮貌的強硬口吻說話,將領們都很意外——在他們看來,龐山毀了,龐山的道士也沒了以前的地位,理應謙遜一些。
老符箓師用一只眼睛打量他,別的將領或者咳嗽或者調整坐勢,以此掩飾尷尬,只有辛太傅冷冷地哼了一聲,“龐山道統打算獨自迎戰一萬妖兵嗎?”。
“接下來我就要說一些自己的想法了,我希望西介國的軍隊能留下來與龐山道統一塊守城。”
辛太傅正要出口駁斥,公主已經搶在前面用饒有興趣的語氣問:“為什么?這里的形勢明顯對我方不利。”
公主已經發問,辛太傅只得閉嘴。
“退出斷流城對西介國更不利。”慕行秋的目光再次掃過諸將,“諸侯國之間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作為龐山道士我知道一件事,妖族正在西介國散布不潔之氣,妖兵攻占哪里,不潔之氣就隨之覆蓋哪里。讓出斷流城,西介國軍隊將失去在本國的立足之地,等到不潔之氣最終成形,整個西介國將變成群妖之地的一部分,想要奪回來,比現在更難。”
慕行秋話音剛落,辛太傅立刻接口道:“慕道士說得有道理,可是我要向你說句實話,圣符皇朝和各諸侯國的確派出了軍隊,但不是來支援西介國的,他們停在數百里之外,比妖軍還要遠,只會放出一堆鷹眼飛符用以觀戰。你明白嗎?斷流城仍是孤城,沒有援助,一點也沒有。”
“在你們到來之前,斷流城只有一千名士兵,可我們沒想過要逃,我一直在勸滿城百姓前往東介國,可他寧愿冒險留在本國。”慕行秋語氣平緩,他不想與任何人發生爭執,念心幻術是一種法術,語言只是施放法術的手段,而不是法術本身,大叫大嚷沒有任何意義,“所以我不明白,在增加幾倍數量的援兵之后,為什么逃跑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辛太傅臉色驟變,覺得自己受到了公開羞辱,念心幻術這時可改變不了他的情緒,“咱們實話實說吧,龐山道統已經完蛋了,你們自己就是一群逃亡者,想利用西介國軍隊替你們做事,辦不到。我絕不允許西介國最后五千名士兵喪命于此。道士想死,是你們的事,我們恕不奉陪!”
辛太傅的聲音越來嚴厲,慕行秋的語氣反而更加平淡,“難道太傅大人還不明白嗎?西介國和龐山同樣一敗涂地,必死之心就是咱們唯一的希望。將妖軍引入東介國,并不能讓你們奪回故土,只是令西介國軍隊失去存在的價值。”
慕行秋緊緊盯著對面的辛太傅,率獸九變的九種法門同時運行,他正在以最強的幻術收集情緒的變化并加以引導——他改變不了那些強烈的情緒,但是可以讓它暴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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