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休明等致用所弟子都留在了東介國,他們已經決定從此追隨公主,以后不再是龐山道統的人,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在普通人的軍隊里他們更有用武之地,前途無量。
慕行秋帶著三頭麒麟回斷流城,它們屬于龐山道統,不能留在外面。麒麟不準沈昊騎乘,他只能自己御器飛回城內。
跳蚤精力充沛,一路上蹦蹦跳跳,仍在練習戰場上的沖殺之術,路上的巡邏士兵遠遠地就讓開,士兵的坐騎比主人還要緊張,盡量后退,麒麟走過的時候它們全都微微低頭,連尾巴都不敢搖動。
士兵大都是東介國人,已經認得慕行秋,倒執長槍,用驚喜和敬畏的聲音稱他“慕將軍”,直到他走出好遠還在行注目禮。
慕行秋能感受到東介國士兵的真情實意,他們對改而效忠西介國公主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慕將軍”。
慕行秋在戰場上取得了巨大的威望,如今正在慢慢轉移給公主,這是兩人心知肚明的事情,誰也不用說出來,慕行秋并不在意俗世的名聲,公主也從來沒說過要給予他具體的獎賞,但是他可放心地將沈休明等人留在公主身邊了,他們將得到超出一般的優待。
慕行秋于是也向路上遇到的東介國士兵點頭致意。
回到斷流城的時候天還沒亮,慕行秋決定先去城守府看看,他承諾過要照顧張靈生的女兒,得去看一眼。
他在城守府大門口遇見了陳知味。
多日的囚禁令城守大人變瘦不少,奇怪的是他的肚子卻一點也沒有下去,見到慕行秋,立刻露出生硬的諂媚笑容,點頭哈腰,搓著雙手。似乎要上前拜見,又不敢離得太近。
數名士兵跟在后面,像是押送,又像是護衛。
走在最后面的是黃都尉,一臉的不情愿,看到慕行秋之后才露出喜色,留在門口,看著陳知味等人上馬,小聲說:“公主要見陳大人,怕是要恢復他的官職。慕將軍……”
黃都尉一個勁兒地使眼色,他已經徹底得罪了陳知味,最不希望看到他重新成為自己的上司。
慕行秋明白他的意思,笑著說:“公主自有主見,你不用擔心。”
黃都尉嘆了口氣,心中還是忐忑不安,“有慕將軍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可是……唉。”
慕行秋猜想公主重新起用陳知味十有與圣符皇朝有關,斷流城城守一直在接受皇京龍賓會的賄賂。這是一條現成的橋梁。
慕行秋突然明白了一點公主的用人之道,于是向轉身正要告辭的黃都尉說:“恭喜,你要升官了。”
黃都尉一愣,昨天的大戰他沒有參加。帶著一群老弱士兵守城,并未在公主身邊立下寸功,何來“升官”一說?但還是拱手道:“托慕將軍吉言。”
公主是一個深諳妥協與籠絡之道的人,為了奪回西介國故土。她可以放下一切恩怨,甚至暫時原諒敵人,但她不會放縱敵人。她饒恕辛太傅不死,但是切斷了其家族與紫符軍的緊密關系,她重新起用陳知味,必然也要想辦法制約他。
黃都尉既然奉命押送城守大人,他就是公主選定的制約者。
慕行秋開始覺得公主有一點可怕,她就像對低等道士不露聲色的左流英,兩人都有另一套行為準則,在自己的圈子里如魚得水,圈子外面的人卻看不明白。
慕行秋又一次慶幸自己能夠遠離王室的爭權奪勢,同時也明白了九大道統明明實力強大卻從不干涉凡人事務的原因并非不能,而是不愿,不愿被錯綜復雜的俗事破壞心境。
公主沒有住在城守府,這里一下子冷靜許多,只有數名士兵把守,仆人跑了一些,還剩下二十多個,慕行秋問清楚張靈生女兒的住處,直奔后院。
房間里除了保姆居然還有其他人在。
慕行秋和小青桃同時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芳芳和禿子也在這里,芳芳對慕行秋的到來好像一點也不意外,禿子正懸在半空中打量床上的嬰兒,那顆魔族心臟被他藏在額上的頭發里,露出一小半,像是一只渾濁邪惡的眼睛。在他身邊,年老的保姆屏息寧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頭顱,心里越害怕目光越移不開,看到慕將軍進來,才算是松了口氣。
“這個小東西真有意思。”禿子樂呵呵地說,沖著嬰兒吐舌頭做鬼臉,逗得嬰兒咯咯直笑。
“左流英放你們出來了?”慕行秋又問。
“嗯,他要和蘭奇章說話,就把我們攆出來啦。小青桃說張靈生的女兒很可愛,我們就過來看看。她果然很可愛,一點都不怕生。”芳芳微笑,很高興能離開客棧那個狹小的地方,“你來做什么?”
慕行秋走到床邊看了一眼,那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蓮藕似的手臂舉在空中,對禿子比對任何人都感興趣。
“張靈生托我照顧他女兒。”
芳芳和小青桃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只有禿子還在對嬰兒做鬼臉,不小心一縷頭發垂到嬰兒手中,互相拉扯不休。
“可憐的孩子。”小青桃兩眼泛淚,“她還不知道自己沒有父母了。可張靈生真是奇怪,跟你的關系一直不好,為什么要將女兒托付給你呢?”
“張靈生覺得他女兒是有道根之人,希望我能幫她凝氣成丹,成為龐山道士。”
“真的?”小青桃好奇地觀察嬰兒,“道根不會這么早顯現吧,我記得自己是在七歲的時候才確定真有道根。”
芳芳伸出右手,用拇指按在嬰兒額頭上,嬰兒松開禿子的頭發,雙手攀住芳芳的拇指,努力想要將它移到自己的嘴里。
“她很可能真有道根,只是現在還不明顯。”芳芳沖嬰兒笑了笑,嬰兒自動松開雙手,也還以一個大大的笑臉。
“小東西更喜歡芳芳。”禿子納悶地說。同時伸出兩縷頭發逗弄嬰兒。
“呵呵,那張靈生可是找對了人,小秋哥最擅長幫助別人凝丹了。”小青桃自己就是受益者,對慕行秋充滿信心。
嬰兒困倦了,開始打哈欠,對頭顱做出的鬼臉不再感興趣。
三人和禿子離開房間,都不著急回客棧,于是就在清冷的院子里閑聊,深秋的寒意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享受。
話題很自然地轉到了蘭奇章身上,“我真佩服他。”小青桃由衷地說。“他一早就知道自己要碎丹嗎?”
芳芳點點頭,“我想他是知道的,否則的話當時他會留在老祖峰。”
小青桃直接問出了慕行秋最想問的一件事,“左首座把你也帶出來了,他不會……也要求你做什么了吧?”
“沒有,我是……”芳芳看了一眼慕行秋,“跟著大家一塊離開老祖峰的,首座沒向我提出過任何要求。”
小青桃放松地哦了一聲,慕行秋心中更是一塊石頭落地。左流英雖然不是念心科弟子,但是精擅五行之水幻術,很容易說動一個人替他賣命。
“碎丹之術并不可取,我真不明白左流英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慕行秋說出自己的真實看法。
禿子正追逐麒麟。繞院子亂飛。小青桃和芳芳都看著慕行秋,略顯驚訝。
慕行秋一直思考這件事,聯想起自己從前的經歷,更不贊成左流英的計劃了。“九大道統給每名凝丹弟子都加持根本隱遁之法是有道理的,碎丹之術雖然威力強大,可是隱患也很嚴重。萬一有入魔道士一時想不開,毀掉的就是整家道統,十幾萬年來,道士們寧可戰死也不用碎丹之術,就是不想開這個先例。左流英用上這一招,以后免不了會有人模仿,甚至會有道統對弟子提出碎丹的要求,這是一個大隱患。”
兩名女道士尋思了一會,小青桃低聲說:“過去十幾萬年,道統從來沒遇到過這么大的劫難,左首座此舉也是迫不得已,其他道統不會模仿吧。”
“難說,如果碎丹之術真能挽救龐山道統和祖師塔,其他各家道統肯定會對此印象深刻,從此碎丹就會成為一種選擇。”慕行秋看到芳芳和小青桃皺眉深思,笑著補充道:“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這些事情左流英肯定都懂,我只希望他不是因為驕傲而拒絕向各家道統求助。”
“為什么來幫忙的人這么少呢?”小青桃嘆息,“就來了幾名吸氣道士,現在也都走了,九大道統不是同氣連枝嗎?他們還都來過龐山存想祖師呢,為什么會見死不救?比普通人還不如。”
小青桃越說越氣憤,慕行秋和芳芳都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敢吐露心聲,若是還有其他道士在場,她絕不敢這樣說話。
可這兩人都回答不了她的疑惑,道統如同高山,山下的人只能隱約望見山頂的一小塊,無從得知駐立山巔極目遠望時會看見怎樣的風光。
嗖的一聲,從東北方的空中閃過一道流星,居然直奔斷流城,離城數里的時候光芒消失。
守城的士兵很驚訝,當作怪事議論了一會也就忘了,道士們卻知道這是有人御器飛行,而且是星落境界以上的高等道士。
慕行秋一把抓住禿子的發髻,與芳芳、小青桃同時御器升起,他們看得很清楚,客人的落腳點正是左流英所在的客棧。
客棧上空突然升起一片只有道士才能看見的光芒,高達十幾丈,赫然正是祖師塔的形象。
來的人是龐山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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