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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明媚,風中帶著一絲暖意,地面的積雪化成了淤泥,天空藍得不可思議,沒有流云,沒有飛鳥,看不出一丁點的瑕疵。
大良沈休明抬頭望了一眼,貪婪地吸進一大股空氣,好像吸一點就會少一點似的,“這樣的天氣,真不應該是死人的時候。”
他坐下的戰馬點點頭,嘶鳴一聲,好像非常同主人的觀點。
“噓,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影響士氣。”旁邊的慕飛黃小聲提醒,“咱們夠幸運了,跟公主一塊留在后面,前方的士兵還沒發牢騷呢。”
“我這不是牢騷……”沈休明為自己辯解,可他還是選擇閉嘴,的確,現在不適合談論生死。事實上,他心中并無恐懼,甚至覺得死亡也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結局,此時此刻,他回憶自己的一生,自覺并無遺憾,他失去過家鄉與親人,在修行的路上從來沒有取得過令人矚目的進展,但他都在不意,因為最重要的東西還在。
“道士們出來了。”有人叫道,城門口的士兵紛紛抬頭觀望。
數十人或御器或乘獸,飛往西方前線,其中只有不到十個人是真正的道士,其他人都是散修。慕行秋也在其中,飛過士兵們頭頂時,他突然下降,向眾人揮手,引起來一片歡呼。
城門口的軍隊里有不少西介國老兵,對這位勇猛的慕將軍滿懷敬仰,非常遺憾不能與他并肩作戰。
沈休明咧嘴而笑,他知道,慕行秋是特意過來跟他打招呼的,可惜他的笑容被盔罩擋住,他抬起空閑的左臂向好朋友揮動。
這就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即使失去了一切,他還是有自己最好的朋友,這份友情并不完美。多次出現過波折,兩人相聚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但他知道,在空中飛行的慕行秋仍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即使他早已跟不上道士的步伐,友情仍緊緊將他們聯系在一起。
“別認輸,小秋哥,永遠別認輸。”沈休明在頭盔里低聲嘀咕,不讓其他人聽到。
城內響起絲竹之聲,這是大人物即將出來的訊號。城門口的數千名士兵全都調轉方向,面朝出城道路,長槍林立,與全副盔甲的士兵共同組成嚴密的鐵壁。
各支軍隊的主帥陸續出城,第一個就是圣符皇朝左輔大符箓師曲循規,乘坐十六匹馬牽拉的寬大戰車,他坐在特制的寶座上,神情威嚴而高傲,長臉配上高高的九重冠。就像是一具活著的雕像。身前是三名御者,一正兩副,身后站著三名符箓師和三名身穿夸張盔甲的貼身護衛,分別握持龍賓會、皇室以及曲循規個人的旗幟。
停在城門口的一支衛隊跟隨其后。數量最多,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人。
跟絕大多數人一樣,沈休明驚羨于左輔大符箓師的派頭,那輛戰車裝載著十個人。仍顯得空空蕩蕩,十六匹馬全是白色,高大健壯。與龐山錦尾馬不遑多讓。但他心中并無敬仰之情,雖然只上過一次戰場,他已經像老兵那樣思考問題了:派頭與威嚴在戰場上都是累贅。
第二個從城內出來的主帥是西介國公主,在各大諸侯國當中,她為自己贏得了最高的地位,這是一連串緊張斗爭的結果,她自己從來沒有出面,只在幕后出謀劃策,由戴罪的辛太傅和陳知味負責與各方談判。
公主身穿全套盔甲,身后只跟著兩個人,一個是暫無官職的辛太傅,另一位是舉著麒麟旗的老兵潘三爺,再后面則是三頭龐山鐵麒麟,中間的小麒麟跳蚤頭上居然頂著一只頭盔,只有少數人知道,頭盔里面真有一顆頭顱。
歡呼聲驟然響起,不只是西介國的衛兵,還有東介國以及各國的士兵,全都用自己最大的力氣發出呼聲,這聲音并無真正的字眼與意義,只是一種情緒的表達。
有些士兵親眼目睹,有些士兵聽人說起,不管怎樣,公主以柔軟弱之軀親自參戰的英勇舉動已經深入人心,這是士兵們真心敬仰的行為,也是他們愿意為之奮戰的王族。
城門口的呼聲太響了,壓過了轟轟的馬蹄聲,連走在前面的曲循規也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臉上仍然毫無表情。
公主的衛隊只有二百余人,都是最受她信任的人。
城門口的士兵跟隨各國主帥離開了,留下馬蹄踐踏出來的淤泥,在他們身后,傾毀的城墻廢墟上樹立著一座高高的木架法壇。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剛剛還空無一人的法壇上,此時已經多了四個人。
左流英端坐在一張蒲團上面,為了今天的決戰,他不想浪費任何一點法力,就連浮空這樣的小法術也不肯施展。他的雙手在腹前交叉,手心朝上,托著小小的祖師塔,沒有顯出任何的奇異之處。
禁秘科首座的左手站著蘭奇章,他唯一的任務就是等戰斗開始之后,伺機飛向妖火之山,這是他的最后一天,他已經等待一個多月,臉上表情沒有任何波動。
右手是芳芳,她沒能如愿與其他道士一同作戰,左流英要全力與巨妖王斗法,需要她留在身邊幫忙,做一些簡單的事。芳芳向遠方望去,先行出發的道士和散修們已經飛出近百里,她在一群人當中立刻認出了熟悉的身影,小秋跟往常一樣,飛在隊伍的最前面,既讓她驕傲,又讓她擔心。
站在左流英身后的是曾拂,她沒有內丹,也不會法術,遠處空中的道士與修士,在她眼里只是一小群黑點,倒是地面上分布整齊的幾支軍隊看上去清清楚楚。
“唉,好不容易排這么齊,待會就要亂了。首座,你本事這么大,不能自己把妖兵打退嗎?非得讓這么多人殺來殺去。”
曾拂等了一會,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沒有從左流英那里得到回答。她又問:“妖兵呢?我怎么一個也沒見著,還有那座妖火之山,總在我夢里出現。大白天的反而看不到了?”
芳芳退后一步,靠近曾拂,指向西方,“看見那一團顏色比較淺的云霧了嗎?妖火之山就在里面。”
曾拂極目望去,西方的確迷漫著一大片云霧,像是一座高墻,將大地一分為二,云霧以淺黑色為主,中間夾雜著各種艷麗的顏色,像是攀附在墻壁上的藤蔓植物。芳芳所指的方向。云霧的顏色更淡一些,曾拂盯著望了一會,發現云霧里面有什么東西在閃爍。
這果然是那座碾平老祖峰的妖火之山,正在不停地噴射火焰。
“它好像又變大了,比真正的山還要高一些。”曾拂再次搖頭,突然用乞求的聲音說:“首座,求你了,用出你的全部本事,別再讓妖火之山殺死那么多人了。你活了好幾百歲,他們才幾十年而已,有些人還只是孩子呢。”
左流英仍然不做回答,他可以直接讓自己的話出現在曾拂的腦子里。但他也沒有這么做,只是望著對面的妖火之山,二百里距離對他來說如同咫尺。
還是芳芳安慰了她,“放心吧。咱們會打敗妖兵奪回龐山的,因為兩位首座胸有成竹,因為咱們已經無路可退。當然更加勇敢。”
“咱們還比妖兵珍惜生命。”曾拂補充道,聲音里帶著一線希望。
蘭奇章開口了,“首座讓你們兩個保持安靜。”
芳芳笑了一下,站回原位,曾拂撇撇嘴,沒再吱聲,其實她很想向蘭奇章問一句,即將送死,難道他心里就沒有一點猶豫?
即使左流英沒有下令,曾拂也不會問出口,這是對蘭奇章的羞辱,而且首座說得很清楚,即使心里有一絲恐懼,也無法施展碎丹之術。
天已大亮,人類的軍隊擺好了陣勢,戰車、騎兵、步兵、符箓師各就各位,因為所屬的國家有好幾個,所以旗幟多且繁復,沒人能將它們完全分清,每個人都只能盯著本國、本帥、本將的旗幟。
奇怪的是,整個戰場異常安靜,大家好像在等待一場盼望已久的檢閱,而不是事關生死存亡的戰斗。
慕行秋已經養成了隨時探測人心的習慣,范圍比從前更廣,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不明白這些人類軍隊的信心來自何處,如果他們也像飛在前方的道士一樣擁有天目,能看透不潔之氣,大概就不會這么無動于衷了。
妖族的軍隊不只是七萬,短短幾天工夫,他們又增加了大量兵力,只會比人類軍隊更多。
慕行秋完全相信辛太傅的猜測了,如此眾多的妖兵趕來支援,只有一種可能:舍身國已經倒向群妖之地的勢力。
妖族軍隊組成復雜,擁有大量的步兵與騎兵,坐騎千奇百怪,雖然不如散修變幻出來的異獸瑰麗,卻更真實更有力量,至少三百頭冰雪巨象排在騎兵的最前面,身上披著層層重鎧,時不時晃動碩大的頭顱和長長的象牙,象鼻翹起,從鼻孔里往外噴射團團濃霧。
冰雪巨象的背上沒有騎士,這表面他們是一群擁有智慧的獸妖,而不是只知沖鋒的野獸。
大量的狼騎兵、熊騎兵排列在后面,這回他們再不敢單獨沖鋒了。天空中布滿了飛妖,與各兵種緊密配合,同樣沒有冒進。
這是一支訓練有素的妖族軍隊。
但所有妖兵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最前面的妖火之山,它身上成千上萬個孔眼,一半在噴射火焰,一半在吸收不潔之氣,輕輕地晃動,隨時都會向前滾動,掃平一切。
慕行秋沒有看到漆無上的身影。
申時整,斷流城西二百里以外的不潔之氣開始退縮,露出了里面的龐大軍隊。
兩股輕風,分別來自東西兩方,以極快的速度相向而來,橫貫整個戰場,在無人地帶相撞,一聲巨響,地表出現一條數十條里長、幾丈深的溝壑。
兩股輕風沒有停止,交叉而過,直奔對方陣地。
左流英與漆無上第一次正面交鋒,波瀾不驚,只是各自殺死對方數千名士兵,數千名根本不知道危險來自何處,甚至連向前邁步都沒有準備好的士兵。
(事情比想象得要多,時間實在不夠用,只好每天更新一章,十六號恢復正常,請大家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