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涌的雨云之上有一只白色的蓮花寶座,似玉似石,極為逼真,大到能容納一名成年人隨意躺臥,護法大司馬陳觀火說:“這里就是你的位置。”
陳觀火相貌威武、法術高強,在連海山散修當中的地位頗高,在蘭冰壺面前恭敬得像是一個極欲討好母親的孩子,不在法王面前的時候才會流露出幾分威嚴,就連這威嚴也與法王有幾分相似。
“很好。”慕行秋站在蓮花之上,這樣就不用御劍了,可以節省一點點法力,“謝謝你送我上來。”
“慕道士客氣了,能有龐山高人協助布陣,連海山上下全都感激不盡。”陳觀火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目光總往下面打量,他是散修,法力再深內丹也不夠精純,這意味著他無法像道士那長時間緩慢呼吸,在高空中待不久,于是拱手說:“告辭。”
“等等。”慕行秋叫住陳觀火,“你覺得魚龍陣足夠完美嗎?”
“法王花費二百年時間構思出來的大陣,當然完美無缺。”
“可是她昨天晚上才發現高空之處有漏洞,要不是我在的話,她甚至沒辦法彌補。”
陳觀火驕傲地昂起頭,“法王說你是鎮守蓮花位的最佳人選,我相信法王的判斷絕不會錯,但你不是唯一的人選,必要的話,我們可以輪流來此鎮守,效果不會差多少,魚龍陣仍然是天下第一大陣,足以與任何一家道統決戰。”
陳觀火鉆入雨云,很快消失不見。慕行秋心想自己把這位護法大司馬得罪了,他在蓮花正中間坐下,魚龍陣還沒有正式開啟,他無事可做,正好可以仔細想想剛從蘭冰壺那里得到的指點。
如果這就是左流英的目的,那他可是大獲全勝。慕行秋在這不到半個時辰里領悟到的法門超出了過去幾年的所得,只是轉念之間他就覺得不可能,左流英才不會為他大費周章,禁秘科首座的計劃里容不下這么渺小的事情。
慕行秋很快將左流英從腦海中驅逐,他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招出幼魔。
念心兩派,一虛一實,蘭冰壺一說出這句話,慕行秋就想到了幼魔,幼魔已經幾次幫助他戰斗,而且跟他一樣學的是念心幻術。正是虛實結合的最佳伙伴,唯一的問題是,這位伙伴不常出現。
慕行秋試著將它招出來,可是做不到,只有在危急情況下它才會打破常規,平時仍然是七天一次,在夜里二更左右現身。
“或許有一天幼魔也能成熟起來,就像左流英的真幻一樣。”慕行秋喃喃自語,他沒在蘭冰壺面前提起過幼魔。蘭冰壺也沒有表現過任何興趣,不管她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在裝模做樣,慕行秋都不想再將幼魔牽扯進來。
他放棄召喚幼魔的嘗試。改為一遍遍地對自己小聲說:“我務實,幼魔務虛……”既然幼魔知道他內心的一切想法,就該聽到這句話,等到它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可以表示贊同或拒絕了。
至少自語了十遍,慕行秋開始摸索純以意念驅動鞭子的法門,讓鞭子動起來很容易。可是全身一動不動卻有點困難,手腕總是不自覺地用勁。數年的存想修行被證明還是大有用處,一刻鐘之后,慕行秋已能控制住肢體不動,雖然不夠熟練,但是鞭子的力量的確有所增強,他相信等到連全身肌肉也不再繃緊之后,效果還會更好。
有人靠近,數量還不少,慕行秋馬上就察覺到了,這些人不是敵人,而是布陣的散修,就在雨云之下,比他低了大概兩三里,這差不多也是道士與散修的距離,慕行秋只是吸氣境界的普通道士,緩慢呼吸幾個時辰對他來說也只是最基本的素質之一,散修們即使法力更強大,卻做不到這一點。
早在斷流城的時候慕行秋就發現這個特點,散修的內丹不夠純粹,施法時浪費較多,這是他們弱于道士的最根本原因。
一陣惶恐不安的情緒倒映在慕行秋的心境之湖上,這股情緒來自雨云下面的散修。
慕行秋在斷流城養成了探測人心的習慣,不是蘭冰壺的一番話就能輕易改變的,他剛想收回幻術,又改了主意,晚一天放棄務虛派沒有大礙,他想知道散修為何惶恐,還想知道皇隱城都督符皓所謂的漏洞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能感受到情緒,卻無法看清情緒背后的原因,他只知道,數千人正在雨云下方集合,各占方位,用天目俯視,甚至能看到他們,惶恐情緒如此強烈,慕行秋差點以為這就是漏洞了,只要亂荊山的道士發出一招強大的法術,似乎就足以將這些散修嚇得奔逃。
突然間他能聽見聲音了,這是無數人的嘈雜,奇怪的是,其中幾乎沒有對話,全都跟他剛才一樣喃喃自語。
聲音太多,反而無從聽起,但是有幾句經常出現的話慕行秋聽得清清楚楚。
“求神靈保佑,今天別讓我死。”
“法王為什么還不死?她多大年紀了?到底想活多久?”
“希望法王今天大敗。”
這是連海山修士團的心聲。
慕行秋深感意外,在外人看來,連海山修士對生殺法師王忠心耿耿,連一句暗示性的壞話都不敢說,沒想到心里卻對蘭冰壺充滿惡毒的詛咒,比那些臨時加入的散修還要口無遮攔。
更讓慕行秋意外的是,他本來沒有聽到他人心聲的本事,就算升到幻境第三層也一樣,他很快明白過來,這不是他的法術,而是魚龍陣成形期間的效果。
一個特別清晰的聲音在他耳中響起,“聽見了吧,這就是我連海山的散修,一群不知感恩的牲畜,非得用皮鞭才能讓他們在一起合作。”
是蘭冰壺,只有她和慕行秋能聽到這些聲音,散修們都以為自己的心聲仍是秘密。
慕行秋沒有回答,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還做不到將聲音傳到蘭冰壺那里。魚龍陣由蘭冰壺操控,只有她能調出任意一人的聲音。
陳觀火的心聲傳來,“老太婆難道看上小道士了?他不過才是吸氣境界,難道比我還強?道根、道根,一個道根比幾十年的追隨與征戰還重要?我立下多少功勞,居然還是得不到賞識,到底為什么?符皓說得對,連海山修士應該給自己安排退路,老太婆快要不行了,她討好龐山小道士,對亂荊山怕得要死,早晚會被殺……”
“夠了。”慕行秋大聲說,“我只幫你這一次,連海山的事情與我無關。”
“記住你的話,連海山的事情與你無關,就留在這里不要移開半步。”
慕行秋有一種上當受騙的感覺,蘭冰壺似乎刻意挑撥他與散修的關系,可這完全沒必要,他根本不認識這些散修,更不想參與連海山的任何事務。
人心不穩恐怕就是符皓所謂的漏洞,可蘭冰壺早已心知肚明,想必也找到了解決辦法。
下方的雨云發生了變化,成團地翻涌滾動,雨勢似乎更大了一些,很快,那些嘈雜聲消失了,每個人都老老實實地接受自己的位置與身份,再無半點怨言與惶恐。
慕行秋恍然大悟,蘭冰壺追雨不只是為了紀念往事,她能通過雨水施法,將數千名散修牢牢控制在手里,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人是否忠心,只要數量和一定的實力。
慕行秋位于雨云之上,淋不到雨水,可他仍然漸漸感受到了蘭冰壺的法術,媒介是他坐下的白色蓮花。
魚龍陣啟動的時候,仿佛有一連串的閃電在他的腦子里劈過,要將他的一切思緒劈得粉碎。慕行秋的本能反應是將閃電全都攆出去,可他馬上想起自己的承諾,他答應過蘭冰壺,不會抗拒外來的力量。
于是他將自己的意念收束在一個狹小的角落里,任憑閃電占據他的身體,支配他的內丹。
他沒有被控制,只要愿意,任何時候都能奪回身體,但他也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此成為蘭冰壺的傀儡,或者被奪走重要的記憶。
整個魚龍陣開始前進,慕行秋發現自己的內丹開始快速旋轉,激發出大量法力,離開身體之后卻沒有形成任何法術,而是到了其他散修的體內,與此同時也有大量法力涌入他的經脈,數千人由此組成了一個極大的循環,怪不得禿子不能參與,他只剩一顆頭顱,根本承受不住這種法力運行。
慕行秋有點佩服蘭冰壺了,她用這種方式將實力一般的散修凝聚成為一個可與高等道士相媲美的整體,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創舉,道士們雖然經常配合作戰,但是像這樣徹底的合體,誰也不愿意。
慕行秋所在的位置并非魚龍陣的耳目,所以無從了解外面的情況,只知道整個大陣走了一段路,停下,沒多久,戰斗開始了。
戰斗并不激烈,蘭冰壺只想展示力量,而不是真與亂荊山決戰。慕行秋感到法力流動速度更快,他的位置肯定是一處特別重要的中轉站,大量法力在此處集合,然后再轉到別處去,就像是道士的上丹田泥丸宮。
突然,神行電掣鞭自己從袖子里穿出來,瞬間暴長了數十丈,像一條細細的黑色游龍,迎向了正在尋找漏洞的敵人,根本不受慕行秋的控制。
楊寶貞來了,她曾經從這里突入魚龍陣,還想如法炮制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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