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心幻術道分兩派,一派務實,將幻術轉化為純粹的力量,能夠直接擊殺敵人或是擊破道士的護持之力,一派務虛,專職挑動人心,令敵人的判斷出現失誤,甚至令其徹底崩潰。
世上只有一名念心科弟子,雖可以兩派同修,卻很難同時達到極致,即使一心九用也不行,慕行秋唯一的搭檔就是幼魔,知曉他一切心意、與他一塊修行齊頭并進的幼魔。
很久以前,曾經有一名注神境界的幻術師擊敗過服月芒道士,但她用盡了一切手段,包括慕行秋一點也不會的無心之咒。至于吸氣道士,就算是洞里最狂妄的念心科傳人,也不可能認為他能憑幻術擊敗星落道士。
慕行秋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只想奪回霜魂劍。芳芳的魂魄對神魂還是有一點影響的,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只是他的力量太弱,沒能奪回神魂。
“你記得杜防風嗎?”慕行秋說,話音未落,黑鞭已經如同長矛一樣刺向風如晦,同一時刻,風如晦身后的幼魔也空手施放幻術,配合得天衣無縫,好像早就演練過多次。幻術需要人心的一點激蕩,風如晦與寧七衛的情感糾葛持續多年,本是最佳切入點,可慕行秋脫口而出的卻是杜防風,直覺告訴他,這才是更正確的選擇。
風如晦果然微微一愣,右手離開劍柄,隨意地抓住鞭梢,“杜防風?”
幼魔的務虛幻術落空了,風如晦心境不動,只是略感疑惑。“念心幻術果然非同小可,可你為什么要用杜防風攻擊我呢?”
風如晦的笑容沒有芳芳的影子了,隱約間恢復了風婆婆的慈眉善目,就連語氣也那么柔和,好像還將慕行秋當成前來避難的野林鎮少年。
“你記得杜防風?”慕行秋問,杜防風曾經對他說,他只見過一次風如晦,說了幾句話,根本沒得到太多的注意。
他握住鞭子,心念微動。對面的幼魔停止了幻術進攻,它還沒有被發現,風如晦顯然將一虛一實兩次進攻都當成了慕行秋的法術。
“幾十年前的舊事了。”風如晦嘴角微翹。神情中多了一絲嫵媚,“他那時候叫杜云卿,跟很多人一樣,想盡一切辦法討好我,我記得他,因為他比別人放棄得都早。就一次。然后不見了。聽說為了引起我的注意,他去牙山盜了一瓶洗劍池水。倒是挺出乎我的意料。不過也就如此而已,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散修。我喜歡更有前途的人。”風如晦扭頭望了一眼數十步之外的寧七衛,那是她唯一愛過的人。
風如晦出現不久,兩位宗師就停止了爭斗。仍然互相警惕,但是沒有施法。面對舊人的一望,寧七衛不動聲色,只說了一句話,“現在最有前途的是神魂。”
風如晦盯著手中的司命鼎,“沒錯,前途就在我手里,整個道統的前途都在這里。”
“杜防風死了,他托我帶給你一封信,可是信已經沒了,我只能念給你聽。”慕行秋仍然固執地抓住這一條線。
風如晦微微歪頭,她連迷惑不解都顯得那么優美,“我聽說他在棋山自爆了,你為什么總是提起他?”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答應他了,就得做到。”
“嗯,你是這樣的人,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野林鎮諸人當中只有你救走了芳芳。你是一個有膽有識的好少年,如果讓你在道統和芳芳之間選擇,你肯定會選擇芳芳。”…
寧七衛目光低垂,馬上又抬起來,當初他選擇了龐山道統,從未因此后悔。
慕行秋拒絕在風如晦面前提起芳芳的名字,慢慢念出杜防風的信:“風如晦足下,六十年前皇京一晤,思念至今,平等道人書。”
安靜了一會,什么也沒有發生,細雨仍在降落,避開峰頂,雨聲卻絲絲入耳。
蘭冰壺笑著說:“真是令人羨慕,為什么我就沒遇見過如此癡情的男子?他們總是想利用我,然后一跑了之,還好,一個也沒跑掉。”
“癡情是劫,絕情為道,沒什么可羨慕的。”風如晦連頭都沒回,在她眼里,蘭冰壺是一個很不重要的人物,還不如吸氣境界的慕行秋值得關注,“你說完了?”
“說完了。”慕行秋握著鞭柄,沒有試圖發招,他也學會了等待,等待一個渺茫的機會。
“我曾經送給你一根招神黑燭。”
“我收到了,它對我助益頗多。”
“我對你寄予厚望,即使沒有芳芳也一樣,你會是一名出類拔萃的道士。熱情本是修行的障礙,可是沒有熱情又會失去修行的推力,迄今為止,你處理得很好。”
“謝謝。”慕行秋不明白風如晦的突然夸獎是何用意。
“可要是左流英遲遲不肯出現,我不得不殺死你。”
慕行秋不再吱聲。
風如晦輕聲嘆息,“如果你們在斷流城敗退,事情就簡單多了,祖師塔去了哪家道統,亂荊山就會打到哪一家去,有寧七衛在,一切順理成章。可你們守住了,引走了妖兵,還跑來亂荊山,將一切都打亂了。左流英很了不起,我不明白龐山前代宗師為什么認為他不能繼承宗師之位,就因為他給自己想象出來一個妻子嗎?”
慕行秋仍不開口,幼魔浮在空中,跟他一樣紋絲不動,他已經沒有進攻手段了,風如晦斷絕了七情六欲,沒有哪個名字能挑動她的心境,杜防風不能,寧七衛更不能。
風如晦松開手,黑鞭回到慕行秋袖子里。
她轉向陸折沖,客氣地問:“陸宗師,你還是沒有找到左流英的下落?”
陸折沖的神情中流露出一絲傲然,“左流英帶著龐山弟子消失了,不只是跟他來亂荊山的那幾個。還有大批五行科弟子。我不在現場,追蹤不到他們的下落,寧宗師就站在左流英對面,應該知道點什么。”
風如晦又轉向寧七衛,等他做出解釋。
寧七衛露出與陸折沖相似的傲然神情,他們是宗師,已經多年不習慣向外人解釋為何會發生失誤,但他不得不開口,“五行科弟子是我送走的,陸折沖施放了‘魂飛驚斬’。我得保住一百多名弟子的性命,在那種情況下,沒辦法追蹤左流英的去向。我想他走不遠。必定在亂荊山二百里之內。”
“很好。”風如晦仍然十分客氣,好像為自己的無禮質問感到十分不安,“你們都盡力了,不過左流英法力更強,從你們手中逃走也是正常的,聽說他傷勢未愈。想必不敢輕舉妄動。”
陸折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斷臂。怒意越來越盛,注神道士并非無情無欲。驕傲就是他們最常見的情緒之一,平時深藏不露。受到打擊的時候卻會激起驚天巨浪。
“是寧七衛放走了左流英,他假意投靠亂荊山,其實只是為了保住龐山弟子的性命。”…
“這是什么意思?亂荊山沒想過要殺死任何一名龐山弟子。當初前來亂荊山抗擊海妖的援兵,也不只是龐山道士,別人都不害怕,他為什么要害怕?”風如晦顯得很驚訝。
陸折沖哼了一聲,“因為他有自知之明,九大道統的宗師,他的境界最低,知道自己肯定擋不住司命鼎的魂力,與其被控制之后害死龐山弟子,不如假意投降,反而能保住五行科眾人的性命。”
“我不相信。”風如晦搖搖頭,轉身問:“寧七衛,你在騙我嗎?我只要你一句回答。”
“沒有,我沒騙你,我希望突破嘆息劫,也希望九大道統聯手抗魔,不管你的手段是什么,我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
“胡說八道!”山峰另一邊的陸折沖怒斥,“你舍不得龐山宗師的位置,那是你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本來就不該歸你所有,你……”
風如晦倏然轉身,嚴肅地說:“我相信寧七衛。”她手中的司命鼎升起一股淡淡的輕煙,看似軟弱無力,升不到半尺就已消散。
五十步之外的陸折沖卻發出一聲悶哼,右臂伸出,似乎要施法返擊,卻已來不及,她的頭、胸、腹已被三股白煙纏繞,封住了上中下三處丹田。
“請陸宗師交出內丹。”風如晦的聲音越發客氣了,“你總是那么多疑,這樣下去可沒辦法將九大道統合而為一。”
“你這個蠢貨,我是亂荊山宗師,殺死我,你將失去最重要的支持,亂荊山弟子……”
“亂荊山弟子和道統的所有弟子一樣,相信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祖師,而是力量。”
風如晦眼中閃過一道凌厲,星落七重的高等道士手握神魂驅動的司命鼎,堪比服日芒境界,能免輕易壓制注神三重。陸折沖不由自主彎腰,吐出自己的內丹,看著那枚淡黃色的小圓球,她發出一聲高等道士極少會有的哀鳴。
三股白煙瞬間勒進陸折沖體內,亂荊山宗師倒下了,她的內丹飛進司命鼎。
“她總是忘不掉宗師的身份。”風如晦和藹地對慕行秋說,“瞧,這就是司命鼎和神魂相結合的力量,無人可擋,除非這世上還有我沒聽說過的服日芒道士。力量比愛情還有吸引力,就是靠著它,我度過情劫。”
慕行秋還是不吱聲,馬車上的蘭冰壺臉色微變,向后退了一步,山峰另一邊的寧七衛又一次垂下目光,這是他第二次見識到司命鼎的威力,心存余悸。
風如晦望了一眼正在飄雨的天空,“我會再等半個時辰。”
禿子突然開口了,說出一段令人意外的話,“風如晦足下,六十年前皇京一晤,思念至今,平等道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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