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陶從龐山離開得頗為突然,直到事后,他的朋友們才在一遍遍的討論中發現,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
他在修行上總是漫不經心,別人都在努力練功,以求盡快達到餐霞境界,他卻不緊不慢,結果他在防守斷流城的幾名吸氣道士當中,最后一個突破吸氣七重,之后不到十天,就向朋友們告辭。
這時大家才明白,辛幼陶是以“偷懶”的方式試圖在龐山多留一會。
辛幼陶以餐霞道士的身份離開龐山,交出了所有的法器,包括他自己親手參與煉制的王孫如意,然后跪在代理宗師申繼先面前,發誓從今以后不再自稱龐山道士,所作所為、所得所獲都與龐山無關,他還發誓永遠不與道統為敵、永遠不會殺害任何一名道士,否則的話,甘愿接受道統的懲罰。
雖然是自愿離山,辛幼陶的待遇和被逐出山門的蘭冰壺卻是一樣的。
他向沈昊和楊清音告別,邀請他們有機會去皇京游玩,“如果慕行秋回來了,已經是注神境界,最起碼也是星落境界,就把他帶上,我想瞧瞧第一個成為高等道士的朋友,哈哈。”
他當時看上去很歡快,好像很喜歡這樣的安排,但他沒向小青桃告別,甚至沒有委托沈、楊兩人帶句話,就這么不聲不響地走了,先去斷流城見姐姐,次日就出發前往皇京。
公主已經替弟弟安排好了一切,辛幼陶到了皇京之后直接加入龍賓會,被授予五重冠,那是大部分符箓師努力一輩子也攀不到的高位。
頭幾個月辛幼陶在皇京一帆風順,每隔三天寫一封信,以飛符傳給姐姐。詳細介紹自己的情況,并尋求姐姐的意見。
餐霞道士改換門庭成為符箓師,這種事不是沒有發生過。但是非常罕見,與此同時。辛幼陶還是西介國王子,出身高貴,毫無瑕疵,這讓他在龍賓會深受賞識,三個月后又獲得了七重冠,成為首席大符箓師的掌墨使者,這是一個地位不高權力卻非常大的職位,預示著他已經擁有一個不可限量的前途。
這一切都離不開公主的助力。早在十年多前,她就已經開始在皇京龍賓會打點關系,即使是在西介國面臨滅亡危機的時候也沒有放棄努力,辛幼陶能夠平步青云,一多半其實是她的功勞。
可就從這時起,辛幼陶的信變少了,從三天一封變成五天、七天、十天一封,內容也都非常簡短,大意是說自己既要學習如何寫符,又要服侍首席大符箓師。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沒時間寫信,總之一切都好。姐姐不必擔心,云云。
公主可不這么認為,她通過其他渠道打探弟弟的處境,發現辛幼陶的確在龍賓會大獲成功,在短時間內就成為首席大符箓師的親信,可也惹來不少嫉恨。
皇京龍賓會由十三位大符箓師組成長老團,首席地位最高,左輔次之,再往下是右弼、三輔、四弼直到十一輔、十二弼。駐守斷流城的梁世濟就是十二弼大符箓師。
雖然沒有嚴格的規定,但是按照傳統。首席離世之后,通常由左輔或右弼繼任。曲循規正是下一任首席最強有力的候選人,他年紀已大,野心卻一點沒有減弱,皇京傳言,這位左輔既使只比首席多活一天,也要想方設法繼任,誰敢阻擋誰就是他的敵人。
曲循規將辛幼陶當成了敵人。
公主的確希望弟弟有朝一日能成為龍賓會首席,這對整個西介國都是一件大好事,但她深知這條路的不易,從一開始就提醒弟弟不要表現得太過于爭強好勝,他是餐霞道士,至少能活三百年,只要耐心地等下去,早晚會如愿以償,犯不著現在就樹立敵人。
不知道為什么,辛幼陶在皇京只待了幾個月就背離了姐姐的安排,在地位急劇上升的同時,樹敵頗多。
公主寫信詢問,辛幼陶開始還回信解釋,最后被問得急了,干脆拒絕寫信,公主差不多快有一個月沒接到弟弟的信了。
公主是個非常警覺的人,并且相信弟弟絕不會無緣無故背叛自己,對他最近一段時間的反常舉動,她只能得出一個結論:辛幼陶正處于極大的危險之中,他不想連累姐姐,所以才裝出無情無義的樣子。
公主馬上就要嫁到皇京,那不只是一樁婚姻,還是一連串宮廷斗爭的開始,她有自己的戰爭,難以分心照顧弟弟,所以她向慕行秋求助。
潘三爺轉達公主的話,“慕道士不只是王子殿下最好的朋友,也是對他影響最大的人,你說的話他會聽。曲循規因斷流城一戰而權勢熏天,西介國卻是風雪飄搖,無力與之對抗,也只有背靠龐山的慕道士能與之一較高下。”
慕行秋回到龐山之后,托人從養神峰請來楊清音、沈昊和小青桃,四個朋友一塊將辛幼陶最近半年多的經歷梳理出來。。
楊清音無所謂,她知道慕行秋要為散修洗刷罪名,必然要與曲循規發生沖突,正好可以借機助辛幼陶一臂之力。
沈昊與辛幼陶的友情這些年越來越深厚,自然不能坐視不管,“咱們去皇京,順便把這件事解決了,我就不信龍賓會真敢對龐山道士下手。”
“他已經不是龐山道士了,不管龍賓會對他做什么,龐山都不能插手。”小青桃表現得很冷淡,她對辛幼陶的不辭而別憤怒不已,甚至不打算去皇京。
“別生氣啦,越是感情深厚越是無法告別,辛幼陶絕不是蔑視你。”沈昊勸道。
“嘿,原來我們兩個的感情已經深到跟普通人一樣啦。”小青桃冷若冰霜,對她來說這可是極為罕見的神情,沈昊立刻不再多說了。
慕行秋也不想參與到兩人的情感糾葛中去,于是說:“說起來還真有點意思,我是龐山道士,也沒打算退出道統。龍賓會卻對我偷偷下手了。”
他將前些天在城墻閣樓內的那場斗法簡單說了一遍,楊清音一聽就怒了,“你怎么不早說?黃符軍說是駐守斷流城。其實真正抵擋對面妖族的還是咱們龐山,尤其是五行科弟子。輪流在外巡視,日夜不停,他們不感謝就算了,還敢在背后動手腳,真是豈有此理。”
“那個梁世濟很聰明,他故意引誘我先施法,這樣即使事情鬧大了,龍賓會也不用承擔責任。”慕行秋慶幸自己當時保留了實力。否則的話,惹上麻煩的可能會是他。
“還有這種規定?”楊清音皺起眉頭,她雖是道門之女,對那些幾萬年前寫下的協議可一點也不感興趣。
慕行秋點點頭,“我研究過一本《乾坤定》,里面說得很清楚,道統與龍賓會互不干涉,若有主動逾界者,要以道統的戒律加以處罰。”
“斷流城大戰妖兵的時候,怎么沒有這么多規矩?”楊清音仍然憤憤難平。
沈昊是戒律科道士。雖然學習的主要是修行戒律,對其它戒律也有了解,“斬妖除魔的時候道統與龍賓會是聯盟關系。可以不用遵守某些規矩。”
“那咱們到了皇京不也是白去一趟?”楊清音攤開雙手,“辛幼陶已經退出龐山,咱們連幫他的理由都沒有。”
四人沉默了一會,小青桃忍不住開口,“咱們干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龍賓會引誘小秋哥先施法,咱們就設計讓龍賓會先露出馬腳。”
“好主意。”另外三人齊聲道。
小青桃知道自己上當了,臉上一紅,哼了一聲。“我還是不去皇京。”
慕行秋卻得忙碌起來了,接下來幾天。他得想辦法不露痕跡地將劉鼎、歐陽槊和陳觀火送到公主府,這三人眼下還是官府通緝犯。不能公開露面。
老兵潘三爺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他是公主府護衛隊長,常年帶病,為了護送公主前往皇京,需要招募十名隨從,劉鼎等三人就這樣留在潘三爺身邊。
因為小蒿很可能是幼魔推薦給慕行秋的,左流英決定將她也帶去皇京,禿子自然不肯獨自留在龐山,跳蚤也明白了什么,躍躍欲試,每次一見到慕行秋就蹦蹦跳跳,顯示自己的健壯。
慕行秋只好準備一只背囊,將禿子裝進去,另外從斷流城找來一匹馬,給還不會飛行的小蒿代步。
左流英的要求更高一點,他要一輛馬車,必須完全密閉,不露一絲縫隙,隔絕一切光線與聲音,他自己卻不肯施法,全交給幾名低等道士解決。
一切準備妥當,已是六月下旬,公主那邊也已萬事俱備,隨時可以上路了。
不管是有意為之還真的只是湊巧,左流英趕在龐山選舉正式宗師之前離山,免去許多尷尬。
所謂選舉其實只有一位人選,既不是早已成為注神道士的左流英,也不是一直代理宗師之位的申繼先,而是當初與申繼先一塊逃出望山的丹藥科首座,是楊氏家族的一員,過去幾年里不問雜務,專心修行,終于升到了注神一重,有資格擔任宗師。
這是高等道士們早已商量好的事情,不存在爭議,左流英的提前離開因此顯得有些怪異,可他不做解釋,也沒人敢問。
就在準備出發的前一天,跟往常一樣監督慕行秋施展念心幻術之后,左流英說:“我想我已經找到借用潛力的法門,今后你不要離開我太遠,咱們現在需要的就是一位敵人,我得試試招。”
左流英說話時臉上居然露出一絲微笑,好像陰謀得逞的模樣。
慕行秋不擔心此去皇京沒有敵人,他只是納悶,禁秘科首座身上的古怪變化是怎么回事,左流英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冷漠似乎正在融化,雖然速度很慢,但是對慕行秋來說卻足夠明顯了。
左流英受的傷不至于破壞道士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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