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一下子就認出了那雙眼睛,它們之前掩飾得太好,慕行秋即使有過懷疑,也很快消除,因為他相信高等道士,他不明白,一名吞煙道士怎么能可能瞞過八大道統的宗師與首座。
望山封閉,僅剩丁威流落在外,在一般道士看來,急于查明真相的高等道士們肯定會對他進行全面深入的調查,甚至使用控心術,既然丁威仍然自由自在,就說明他沒有任何問題。
可出問題的偏偏是他。
兩人同時出手,慕行秋揚起鞭子,人群中的丁威舉起一張紙符。
鞭梢發出的暗紅色閃電劃過,整座大廳陷入了黑暗。這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濃稠得如同一潭泥漿,令深陷其中者寸步難行,連天目也無法刺穿,法術像是折翼的飛鳥,剛離開法器就一頭栽向地面。
道士們比普通人要鎮定得多,可還是有許多人大聲詢問,紛紛取出法器自保。
“誰施法的法術?慕行秋,這是你的念心幻術嗎?”
沒有幾個人看到丁威的紙符,卻有不少人見到了那道閃電,因此懷疑黑暗是慕行秋造成的。
“不是他,這不是念心幻術,所有人不要亂動,也別開口。”
“誰在說話?”
“龐山楊清音。”
大廳安靜下來,有些人不知所措,也有人發現黑暗是一道法術,于是暗暗施法抵抗,漸漸地能看到模糊的身影,還有那條隱隱約約的閃電。
慕行秋仍在施法,事實上,他在同時施展兩種法術,一種召魂之術。牢牢抓住楊青元體內的魂魄,另一種是念心幻術,放出的閃電將丁威全身包裹。讓他連人帶魂都不能逃跑。
“慕行秋,能說話嗎?”楊清音大聲問。
慕行秋能說話。只是要盡量簡短,“是申庚和梁世濟。”
沒有幾個人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申庚自從逃離亂荊山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知情者大都不愿意提起他,因此知道這個名字的道士很少,就連一些龐山新弟子,都沒聽說過這位申家的叛逆者。
至于龍賓會大符箓師梁世濟,聽說其名的道士就更少了。
“梁世濟?那不是龍賓會的符師嗎?在哪?”發現許多事情自己一無所知。沈昊感到很惱火。
越發迷惑的人不只他一個,大廳又變得鬧嚷了,楊清音在聲音里施加法術,向所有人做出解釋:“有兩名道士的魂魄遭到調換,丁威體內是龐山的申庚,楊青元體內是龍賓會的梁世濟。”
迷惑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丁威的支持者不少,楊青元更是有棋山道士做后盾,這些人最先嚷嚷起來。你一言我一語,都不相信楊清音的話,“先住手。聽聽丁威道友和楊青元道友怎么說。”
慕行秋恰恰不能放手,在亂荊山閉關的幾年里,他看過一些燈燭科的書籍,對魂魄稍有了解,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松法力,申庚和梁巨濟的魂魄就會趁機逃掉,兩只肉身很可能因此死亡,他和楊清音也將失去最有力的證據。
令他左右為難的是,他不能收回法術。也不能大幅增加法力,那同樣會殺死兩名無辜的道士。
“全都閉嘴!”楊清音可不習慣被人質疑。大喝一聲,震住了廳內的所有道士。然后說:“申忌夷?牙山的申忌夷,他能證明我的話。”
沒有申忌夷的聲音。
“申道友出去之后就沒再回來。”一名牙山道士說。
丁威的聲音從閃電里面傳出來,他不在乎這具身體,能夠承受慕行秋的念心幻術,“大家不要上當,這是龐山的陰謀,他們需要斬妖會補充實力,所以不擇手段,對我和楊青元栽贓嫁禍……”
“申庚。”慕行秋再次開口,“別再糊弄大家了,你能挺住,梁世濟不能。”
楊青元的身體像是被新手操縱的木偶,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前,雙腿骨折似地晃來晃去,大廳中的黑暗正逐漸消散,數十名棋山道士跑進場地,卻沒人敢立刻出手相救。
慕行秋維持念心幻術的穩定,卻對楊青元加強了召魂之術。
“住手,快住手。”楊青元開口了,還是他本人的聲音,語氣卻大變,滿是乞求之意,沒有半點道士風骨,令認識他的人大為驚訝,“我受不了了,放我回去。”
“笨蛋,棋山的臉面……”申庚還想挽回敗局,慕行秋突然加強幻術,制止他繼續說話。
這是望道士丁威的身體與內丹,申庚作為一名寄居者,不可能超出丁威的實力。
“先說說你是誰?”楊清音和眾多龐山道士也沖進場地,與棋山道士對峙。
“我……我……”楊青元的聲音有氣無力。
“不能先收起法術再說話嗎?楊青元再怎么著也是棋山道士,說是公平斗法,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名棋山弟子怒氣沖沖地說。
“不能收法。”亂荊山道士跑過來,她們對拘魂研魄了解得更多,“如果魂魄跑掉,本魂沒有及時回身的話,楊青元會死掉。”
“我是龍賓會大符箓師梁世濟,快住手!我是生魂,不可以拘我的魂魄。”梁世濟的聲音里帶著哭腔,他被徹底嚇壞了。
梁世濟是龍賓會十三位大符箓師當中最年輕的一位,曾在斷流城與慕行秋暗中半法,數日前悄悄潛回了皇京,他的事情跡對道士們來說沒有多大意義,可他說的話卻令所有人震驚不已。
“你怎么進到楊青元體內的?”楊清音知道慕行秋在專心施法,不方便說話,于是趁勝追擊,替他開口。
“他是自愿的,他的祭符手法太慢,所以讓我幫忙,就是這些,快住手。不要拘我的魂魄……”
棋山弟子們的敵意減弱了,個個目瞪口呆,道法千萬。卻沒有互換魂魄的法術,這一招聽上去怎么都像是邪惡的妖術。就連擅長拘魂研魄的燈燭科道士也覺得難以置信。
楊清音并不滿足,厲聲道:“你還在隱瞞,說出你們的真實計劃。”
楊青元的身體是餐霞境界,可梁世濟太害怕了,連一半實力都發揮不出來,只覺得魂魄不穩,隨時都會離開寄居之所飄向慕行秋手中的大劍,“都是丁威的主意。他讓我施展偽符,等慕行秋還手的時候不要抵抗,讓這具身體死掉……快、快把我的身體帶過來……”
梁世濟一度很喜歡道士的身體,輕盈有力,操控法術隨心所欲,不像祭符,得經過長期的艱苦訓練才能得心應手,可現在,他只想回到自己的身體里。
棋山道士一片嘩然,既憤怒又疑惑。不明白楊青元怎么得罪了丁威,會遭到如此卑劣邪惡的報復。
“你的身體在哪?楊青元的魂魄呢?”楊清音問道,無論如何。楊青元不該死在這里。
“都……都在丁威那里……”梁世濟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的魂魄雖未離身,卻已經快要控制不住楊青元的身體了。
慕行秋減弱念心幻術,給閃電之內的丁威說話能力。
丁威長長吐出一口氣,隨后發出痛快的大笑,“慕行秋啊慕行秋,你還跟從前一樣,總想拯救無用的廢物,可惜。當初你沒能救得了那個小子,今天也救不了任何人。”
“申庚,你不敢承認自己的名字嗎?”仍是楊清音質問。
“我叫申庚,父親是龐山戒律科大執法師申準,母親是龐山五行科斬妖師楊寶貞,累世修行,血統比這里所有人都要純粹,比我占據的這具骯臟身體強上百倍。”
申庚無意隱瞞,他的高傲、他的冷酷,全都回到了,廳內的道士們惶駭萬分,想不到平時最會鼓舞士氣的丁威居然是另一個人,更想不到一名道門子弟竟然會當眾說出這樣的話來。
慕行秋減弱幻術之后,也有余力開口了,“申庚,交出丁威與楊青元的魂魄,回你自己的身體里去,咱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斗一場,了結一切恩怨。”
“堂堂正正?你的道根就是利用魔種鬼鬼祟祟得到的,念心幻術也來歷不明,你居然想跟我堂堂正正斗法?不,你有你的邪術,我有我的。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會不會‘誤殺’另一名道士。”
沈昊忍不住大聲道:“你故意殺死二良,根本不是誤殺。”
“可你們給我安上一個‘誤殺’的罪名,讓我在思過洞里待了五年,今天,我要原樣奉還。慕行秋,動手吧,你有現成的殺人理由,不是嗎?兩名道士的魂魄被調換,而我絕不會說出魂魄的下落,事后大家都會原諒你,你唯一的罪名就是明知事情有異,卻沒有上報給高等道士,而是選擇自己解決。”申庚頓了一下,“就跟我當年一樣,自己動手消滅了隱藏的魔種。”
大廳內的黑暗已經被驅散得差不多了,道士們卻不覺得眼前明亮,他們對龐山舊事幾無了解,可申庚滿懷怨怒的聲音與語言,還是令所有人驚恐不安。
申庚也提醒了一些人,幾名道士跑向門口,準備向高等道士求助。
大門不知何時緊閉起來,數道法術都沒能打開。
“一刻鐘。”申康被困在閃電之中,語氣卻興奮得像是勝利者一樣,“頂多一刻鐘,無論你怎么做,這兩具肉身都會死亡。你們休想輕易打開大門,這座斗法廳是我創造的,困住你們這些無能之輩綽綽有余。慕行秋,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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