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京的兵變之火還沒有完全熄滅,道館區卻提前變得冷清了,低等道士們對發生在凡人中間的巨變不感興趣,他們心中燃燒著另一種火——斬妖除魔的道火。為了確認這團火到底旺盛到何種程度,他們陸續返回自家道統,靜心思索,順便勸說道友,一個月后,如果他們仍對自己的選擇堅定不移,就退出道統,來皇京參加斬妖會。
已經有人向慕行秋做出莊嚴的承諾,自己一定會回來,這種人不多,三十幾名,他們或者覺得自己欠著人情,或者有親友死于妖兵之手,一心渴望復仇。
龐山道士也走了,楊清音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再想,但她要帶更多的道士回來,“斬妖會不夠興盛,這五百人能回來二百人就不錯了,咱們還得勸說更多的人加入。”
沈昊和小青桃也因為同樣的原因而回山。
慕行秋必須留在皇京與申繼先擬定一份協議,這份協議給予斬妖會地位,也施加了沉重的壓力,一處不起眼的細節失誤,都可能帶來無窮無盡的糾紛,雙方因此都非常重視,一字一句地討論,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的歧義。
申繼先背后有十幾名注神道士,慕行秋身邊則只有一個辛幼陶。
辛幼陶剛剛擺脫險境,身體尚在恢復過程中,因此沒有過多參與皇京的政變,大多數時間都留在龐山道館,與慕行秋待在一起,幫助他斟酌文字。很多時候甚至喧賓奪主,直接出主意,對這種事情,他的確比慕行秋擅長得多。
他帶來了公主的感謝,她沒事,沒有受到刺客的威脅,但是皇孫被殺,對她和西介國影響很大,更令剛剛發生的政變撲朔迷離。
“事態很復雜。”辛幼陶給自己和慕行秋分別倒了一杯茶,“咱們都知道梁世濟和皇孫是換魂者。可滿朝大臣和全城百姓不知道。這兩人戲演得真好,梁世濟和符蒙當著太監的面發生爭吵,梁世濟聲稱不能讓皇權落入一名女人手里,為了圣符皇朝——他的確是這么說的——他必須殺死皇孫。讓那個女人當不上未來的皇后。”
辛幼陶嘆了口氣。他跟慕行秋剛商量完一段協議文字。得分點心神給自己的姐姐,“這就是我姐姐目前的狀況,政變成功了。她卻成為身份尷尬之人,大婚尚未舉行,所以她連皇孫的遺孀都不是。這次政變的主力大部分都是皇族成員和皇族的支持者,我姐姐失去皇儲妃的身份,就失去了對他們的約束力。”
“她打算怎么應對?”慕行秋反而放心了,公主受到打擊,恰好說明她沒有被換魂,在換魂者構思的未來權力體系中,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還不知道,或許再找一位皇位繼承者成親吧,憑她現在的地位,想嫁誰都行,關鍵是看符皓這些人的態度,他們若是支持,一切太平,若是不支持……唉,那我姐姐多年來的經營就都付水東流了。”
辛幼陶垂頭想了一會,相比于道統,他還是更關心姐姐的事業,“不過也有一點好處,姐姐不用嫁給符蒙了,皇孫的身軀,里面卻藏著某個老家伙的魂魄,想想就覺得惡心,他有好幾百歲了吧?”
辛幼陶經歷過換魂,所以對這種事覺得特別令人憎惡,“真是想不到,權勢熏天的曲家原來只是一個靶子,真正的掌權者卻是那些看上去衰弱不堪的人。我只見過一次皇帝,站都站不起來,得由四名太監抬著他。首席大符箓師我倒是常見,瞧他的樣子,好像能被一只老鼠嚇死,只要是曲循規送來的公文,他連看都不看就在上面蓋印,生怕晚一點兒。”
辛幼陶自言自語,仍感到難以置信,“這么說現在躺在床上不能動、不能說的兩個人,其實已經不是老皇帝和首席,而是兩個全不相關的人。”
他打了一個寒顫,想起自己昏昏沉沉的那些日子,那時他的魂魄很可能就被困在老皇帝的身體內,他一點也沒感受到帝王的榮耀,只是沉浸在一個接一個的夢境之中,自從恢復自由之后,他一直沒有合眼,就怕再做夢,而且醒不過來。
“答應我一件事。”辛幼陶突然嚴肅起來。
“什么事?”
“我要是再發生奇怪的變化,你立刻殺了我,別猶豫,我寧可死,也不愿意再經歷一次身魂分離。”
慕行秋看著辛幼陶,“如果是我,就想方設法把那個七個人找出來,永絕后患。”
“嘿嘿。”辛幼陶笑了兩聲,發現慕行秋不是開玩笑,他也生出了斗志,“沒錯,他們就是會換魂而已,并沒有高等道士的強術,憑什么我要害怕他們?把他們找出來,然后一網打盡……說實話,其實你不用太在意這件事,換魂對道統和斬妖會都沒有什么影響。”
“他們掌握著野林鎮的秘密。”
“只是可能。”辛幼陶平靜地說,“沈昊為這件事快要發狂了,你得保持鎮定,曲循規明顯是在挑撥離間。他可能對換魂者稍有了解,知道自己的失敗是他們動的手腳,所以故意引導你替他報仇。別被他騙了。而且我姐姐不會認輸的,她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還能擊敗這七個躲在暗處的敵人。”
“我重新看了一遍道統的記載。”嚴格來說,慕行秋是想了一遍,他將芳芳從前找出的魔種記載在腦子里做了梳理,“我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歷次魔種入侵,如果沒沖出群妖之地,就不會發生失蹤事件,一旦進入諸侯國和圣符皇朝,被龍賓會圍剿之后,幾乎總會令一部分人類莫名消失。”
“因為群妖之地沒有人類,或許魔種只對人類感興趣。”辛幼陶猜道。
“不對。在野林鎮,我親眼看到過魔種寄生在妖族身上,妖族在他們眼里跟人類沒有區別。能讓成千上萬人消失的魔族法術,該是多么強大,道統怎么會不關心呢?所有書籍只是單純記載這一類事件,從來不加以解釋,禁秘科里也沒人研究,左流英對魔種劫走真幻如此在意,卻對這些奇特的消失事件一點不感興趣,這難道不奇怪嗎?能讓成群人類消失的魔種。何必伸出一只巨手抓取真幻?”
對失蹤的親人。慕行秋表面上不如沈昊在意,心中想得卻更多,他豎起一根手指,“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魔種根本沒有讓人消失的本事。擁有這種本事的人是龍賓會。是那七名換魂者。”
辛幼陶想了一會,“可曲循規根本不是換魂者,他卻去了野林鎮。”
“他是干活兒的人。換魂者不會告訴他真實目的,但曲循規肯定猜出了什么,所以才會對我們幾個當時的經歷特別感興趣。”
“曲循規猜出了什么?”辛幼陶迷茫地問,“自從被換魂之后,我的腦子好像不夠用了。”
“我猜換魂者需要被魔種侵襲過的人,借以維持換魂之術,保證自己的長生,這也是曲循規最在意的事情,但他沒能參透全部秘密,最后還是與妖族合作。”
辛幼陶眉頭皺出了兩道深溝,然后他點頭了,“聽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道理,所以你必須找到七名換魂者。”
“必須。”
“明白了,其實我應該高興,因為這樣一來咱們就是互相幫助,而不是我求你幫忙了。”
“你原來想求我幫忙?”
辛幼陶笑了笑,“最初的計劃是想求你幫忙來著,因為我覺得你抓捕換魂者的理由不夠充分,就因為曲循規臨死前的一句話,給自己樹立一群暗中的敵人?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可是聽完你的話,我放心了。哈哈,注意到沒有,我還用上了一招以退為進,故意說你不用在意換魂者,沒想到你上鉤太快,我連魚餌還沒掛上,你就一口咬住了。既然是互相幫忙,我就不用開口相求,我欠你的一堆人情還沒還完呢,不想再增加一個。”
慕行秋也笑了,看到辛幼陶施展詭計,總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辛幼陶興致上來了,繼續道:“活得越久越惜命,這七名換魂者也不例外,替他們干活兒的人不只一個曲循規,從這里入手,或許能弄清野林鎮的居民到底為何消失、去了哪里。”
“這就是你準備好的魚餌吧?”
“呵呵,這個魚餌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龍賓會死了不少符箓師,許多記錄也毀于兵火,現在看來,很可能是換魂者有意安排的。但他們畢竟是凡人,總有疏漏,我保證三天之內找到一兩位曾經去過魔種侵襲之地的符箓師,至于讓他們開口說話,就看你的本事了。”
辛幼陶突然收起笑容,“你應該去見我姐姐一面,你們兩人互相幫助的地方更多,尋找換魂者、建立一支除妖軍隊,還有從龍賓會索取物資,她都能向你提供幫助。”
“我能幫助她什么?”慕行秋一直把這件事記在心里,利用是互相的,幫助也是互相的,所以他對高等道士們提出的條件一點也不意外,所以他要問清公主希望得到什么。
“很多,等你的軍隊成立了,將是凡人當中最強大的一股力量,比龍賓會還要強大,有你的支持,符氏皇族會老實許多,我姐姐想嫁給皇位繼承人也就容易了。”
“好吧,過幾天我可以見她一面。”
“何必過幾天?眼下的形勢瞬息萬變,做什么事都要趁早,不如就今天晚上吧,潘三爺已經安排好了,就是上次他請你去的那個地方。”辛幼陶笑嘻嘻的,對“詭計”得逞的高興一點也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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