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場大雨,將露天休息的妖兵全澆醒了,除了羽王享有的獸皮帳篷,營地里再無避雨之地,妖兵們靠著木柵站立,時不時發出一聲吼叫,像是在向雨天挑戰。lU5
獸妖從來就不懂壓抑心中的憋悶與情緒,他們無法向大雨報復,就向自己發泄,一只矮壯的獸妖走進一處積水的洼地,扯開上衣朝天咆哮,一道閃電劃過半邊天際,他將手中的骨盔砸向離自己最近的另一個獸妖。
打斗就這樣開始了,沖進洼地的不是一只獸妖,而是七八只,瞬間撲倒了挑戰者,站起身之后,他們展開了一場混戰。
大部分妖兵除了身體強健一些,并無特殊能力,在黑漆漆的雨夜中,誰也看不清打斗的場面,但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們的熱情,匯成一片的嘶吼甚至壓過了空中的雷聲。
這種場合絕對少不了老撞的身影,他轉身向屬于自己的百余名妖兵掃了一眼,“誰敢跟我沖進去再活著出來,我給他兩倍的食物。”
響應者寥寥,而且全是獸妖,半妖士兵不覺得自己有胃口吃下去兩倍食物,他們更喜歡吶喊助威。
老撞最后瞧了一眼飛電,帶領少數跟隨者沖進洼地,一旦開打,他們就各自為戰,根本不在意拳腳擊中的是誰。
辛幼陶對這種場面一點都不喜歡,雨夜里他也用不著假裝興奮,低聲嘆了口氣,“他還不如留下來給咱們擋擋雨。都說妖魔好斗,這回我算是信了,他們‘斬妖除魔’的勁頭兒比道士還足呢。”
歐陽槊是假獸妖,個頭太小,沒敢沖進去參與打斗。卻表現出一股真正的興奮,“可惜不能用法術,我的角也不牢固。經不得折騰。”
申己一直在默默觀察,這時說:“這倒是讓大家忘記下雨的好辦法。”的確。打斗開始之后,不管是參與者還是旁觀者,全都熱血沸騰,困倦消失了,雨水也顯得涼爽而舒適。lu5.Om又一道閃電劃過,申己抬頭望天,“妖云還在。”
妖云還在,而且增加到了三大團。藏在雨云之中,偶爾異光閃爍,顯示自己的存在,它們是妖兵營地的監視者、保護者和毀滅者,若有道士沖進來,它們會發起不分敵我的強大攻勢。
十一名道士俘虜的待遇比妖兵還好些,他們被關在羽王的帳篷里,用不著淋雨。
這絕不是適合救人的最佳時機,聽著不遠處的打斗聲音,慕行秋突然生出一股沖動。這沖動他從小就有,只是在龐山受到了精心修剪,不知不覺中沉睡在心底。現在又被喚醒了。
“我去打一架。”他大步走向洼地。
“別太張揚。”歐陽槊吃了一驚,小聲勸道,聲音卻被嘶吼與雨聲徹底淹沒。
“嘿,他還能不張揚?說不定什么時候他會直接去找巨妖王談判,你就等著吃驚吧。”辛幼陶半是欣賞半是鄙視,搖搖頭,晃掉不少雨水,對自己能與慕行秋成為朋友感到不可思議。
在一群皮膚如老樹皮、肌肉像鋼鐵的獸妖當中打架,可不是一件輕松容易的事情。慕行秋不能動用法力,鍛骨拳的招式根本施展不開。再靈敏的動作和心法也躲不及突如其來的拳腳,眼神再差的妖魔隨手一招也能擊中什么東西。
這是一場比街頭孩子打架還無章法的野蠻混戰。沒有所謂的最終勝利者,只要混戰結束時還能直著走出洼地,就算了不起的戰績,配得上成片的歡呼聲。大多數半妖就是因為這個才能忍受獸妖軍官的粗魯與虐待,這一次他們有了新的歡呼對象:大概有七八只半妖走進了洼地,天明雨停,走出來的就只有一只。
“我說什么來著,他就喜歡這個。”辛幼陶很得意,好像全身沾滿雨水和血污的人是他,直到余光看見申己的陰沉表情,他馬上閉嘴,知道慕行秋的這一架會讓申家人想起不少事情。L5.co
一場惡戰之后,老撞的精力似乎更充沛了,晃著了膀子怒吼了幾聲,在飛電肩上拍了兩下,“你不錯,是個好雜種。真正開戰的時候,你會立大功,愿意跟我比賽嗎?看看到時候誰殺死的人類更多。”
在獸妖嘴里,“雜種”是對半妖的專有稱號,似乎沒有太多惡意,慕行秋擦去臉上的泥漿,感到有幾塊骨頭疼得厲害,心情卻非常舒暢,“還得看誰能活下來,死人可享受不著勝利。”
老撞大笑,沒注意到了飛電用了“死人”這個奇怪的說法代指妖魔。
有一只半妖被踩死了,由于他自不量力,其至沒有同伴愿意埋葬他,天亮不久,全體妖兵開拔,尸體就被留在洼地里任其腐爛。至于傷者,既沒有草藥也沒有養傷的時間,必須跟上大隊妖兵,唯一的獎賞就是多分了幾塊新鮮的肉。
慕行秋跟著老撞在隊伍前后跑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捧著一大堆肉干,道士們吃不下這種東西,全分給了其他半妖士兵。
“我見到了兩名妖將,打聽到一些消息。”慕行秋一邊行軍一邊向同伴們介紹情況,老撞沒有嫉妒之心,很高興將自己發現的人才介紹給更上頭的食主,“咱們是在向東南據點進發,在那里會與更多妖兵匯合,然后押著俘虜前往百丈城。到達據點之后,妖云可能就會離開,它們的職責是防衛邊境,去往百丈城的途中用不著它們。”
“你這場架總算沒白打。”辛幼陶半帶譏諷地說,“從這里到據點大概也就是兩三天的時間,然后咱們就能救人了。還有,咱們快點擺脫妖魔的偽裝吧,我真受不了這股味。”
慕行秋笑了笑,經歷過開竅通關之后,道士的鼻子非常靈敏,的確很難適應強烈的氣味,“得到時候再說,東南據點里沒有妖云。卻有妖術師和異史君。”
申己很少跟慕行秋直接交談,這時開口道:“真是那個異史君嗎?我雖然只在山里巡視,可是也聽到不少消息。都說異史君失蹤好幾年了,誰也不知道他在哪。”
“這是一件怪事。”慕行秋回頭望了一眼。他們正在一條狹窄的峽谷中急行軍,妖兵缺少紀律,體質參差不齊,因此整個隊伍非常松散,一大群飛妖護著羽王和俘虜飛在最前面,弱小的半妖跟在最后面步履維艱,慕行秋等人處于中間位置,前后妖兵離得都比較遠。不會聽到他們說話。
“似乎有好幾個異史君,可能是不同分身,也可能是冒充者胡亂起的名字。”慕行秋曾經試圖問個明白,可是從老撞以至飛妖將軍,都不明白他到底想知道什么,在他們眼里,異史君就是異史君,沒什么可介紹的。
“我就想知道一件事,這位異史君是不是還像傳說那樣喜歡吞吃小妖?”辛幼陶跑得已經有點氣喘了,不能使用法術和符箓。昨晚又被了澆了一場大雨,他的體力有點支撐不住,“他要二三十名有妖丹的妖魔做什么?咱們不會成為他的食物吧?”
中午短暫休息的時候。歐陽槊打聽到一點有用的消息,“一些妖族部落有個傳統,認為某些強大的妖魔永遠不會死亡,即使身體消失了,魂魄與力量也會完全轉移給下一只妖魔。異史君傳播古神教,不少部落奉他為半神,所以自從他消失之后——”
“每個部落都想繼承異史君的魂魄與力量,于是就出現了一堆新異史君。”辛幼陶搖搖頭,“真是愚昧至極。再過一陣,他們會為爭奪名號打起來吧?對西介國這倒是一件大好事。”
“打是肯定要打的。什么時候就不一定了,還得看巨妖王的管束能有多嚴。據說咱們要去見的這位異史君與眾同不同。他是一位妖王的兒子,從小被送到老異史君那里學習妖術,屬于嫡傳弟子,有些妖魔叫他新君。”
“他需要有妖丹的妖魔干嘛?是要吃掉嗎?我可是連一塊手指甲也不會獻出去的。”辛幼陶更關心這件事。
“我不知道,不過咱們得做個計劃,因為確實有不少妖魔被這位新異史君給吃掉了一部分,而且還都很高興。”
“一部分?”
“嗯,新君好像特別喜歡吃手掌。”
辛幼陶握起拳頭,看向慕行秋,認真地說:“那個新君要是敢張口,我可不會老老實實把手伸過去,就算暴露身份也不在乎,我一定要打落他滿口牙齒。”
“當然不會。我在想用什么辦法趁妖云不在的時候把道士們救出來,然后還不影響咱們繼續假扮妖魔。”慕行秋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想出兩全之策。
“嘿,你可是越來越喜歡當妖魔啦。”辛幼陶有點擔心,“別忘了你是斬妖會法將,以后在戰場相遇,你還下得了手嗎?”
“戰場就是戰場,我想的是如何獲得勝利、如何保住自己人的性命,可不是能否下得了手這種事情。”休息結束,隊伍繼續行軍,慕行秋催促辛幼陶起身,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會在未來的戰場上心慈手軟。
一路上,不少妖兵掉隊,又有更多妖兵匯集進來,三天后,終于走出群山到達東南據點時,羽王伐東率領的妖兵已經多達兩千。
尚未得到片刻休息,老撞馬上召集他選中的近三十名妖魔,帶他們去見新君,他仍然稱之為異史君,“不用我多說異史君有多偉大,能得到他的召見,是咱們的福氣,所以你們都給我老實點。還有,先去洗個澡,異史君不喜歡聞臭哄哄的味道。”
辛幼陶向慕行秋投去一個目光,咧了下嘴角,再次重申自己絕不被吃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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