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站在一座荒蕪的小峰上,向天空射出一道五行之金法術,足以引起附近道士們的注意。||
可是那六名道士沒有現身,放眼望去,四周盡是半荒的山地,灰褐色的巖石大片大片地進襲弱小的灌木叢。慕行秋對這里沒有印象,只知道他現在所處的位置大概在老祖峰故地西北方數百里,一直就很貧瘠。
漆無上沒給靈妖最好的土地。
慕行秋向靈妖聚集的地方望了一眼,不潔之氣影響了天目的效果,他甚至看不清太遠處的山峰。兩個時辰之前,他接受龍魔的建議乖乖離去,沒有與靈妖發生沖突,楊清音看上去并無危險,龍魔好像也知道如何與靈妖打交道,慕行秋也覺得沒必要大打出手。
他希望先找到另外六名道士,他已經五次向天空施放純粹的五行之金法術,卻沒有得到一點回應。
慕行秋干脆坐在峰頂的一塊石頭上,思考眼下的形勢:自從進入西介國之后就怪事不斷,先是牙山的一名星落道士死在自己手里,然后是妖云使、四位新異史君、龍魔的突然出現、楊清音的莫名失憶,還有化妖之術和琥珀道士,沒有一件事情在他的意料之中。
老祖峰被毀已經整整六年了,道統對妖族還是一無所知嗎?高等道士們真的不將妖族放在眼里,還是明知危險而不說?
慕行秋站起身,他已退出龐山,只能憑自己的力量劈開前方的重重迷霧。他召出霜魂劍,觀察劍身上的嫩枝形紋路,沒有變化,變暗的紋路還是原來那些,有芳芳的魂魄相助,他由大手大腳變成了精打細算。對劍內力量的消耗大幅減少。
他默默地施展召魂之術,既然找不到活人,他要試著找找死人。
霜魂劍立刻做出配合,現在的它不只是一件法器,更像是一名默契的伙伴,慕行秋所要做的不是命令或催動它做事,而是告訴它自己的想法與愿望。
跟慕行秋半學半悟的其它燈燭科法術一樣,他的召魂之術曾經非常霸道,陰風能傳到百里之外,將所有魂魄全都收入劍內。現在這股力量卻變得極為柔和,沒有刺骨的寒意,也沒有旋轉的狂風,它就像一股春風,與晚夏的熱風融合在一起,借助自然的力量向遠處散布,速度雖然慢了許多,碰到的阻力卻極少。
靈妖領地的魂魄可不少,四五百只死亡超過七日而不到四十九日的死魂聚集在西南方五十里之外。表明那里曾經發生過一場血戰。
往北一點還有幾十只死魄,那里的戰斗規模小得多。
慕行秋拘研了大量死魂,放過了七日內的半生魂,這是燈燭科的規矩。他遵守不誤,但拘魂并非他的目的,他在尋找零散的生人魂魄。
動物的生魂模糊不清,普通人類與妖族的生魂對召魂之術無知無覺。只有道士和大妖能夠立刻察覺到最為隱晦的法術跡象,道士們可能還會施放禁制,阻止法術的進入。通過各種不同反應。慕行秋覺得自己能找到道士們的下落。
將近一個時辰之后,霜魂劍拘研了周圍數十里之內的所有死魂,終于在西北方碰到了幾只獨特的生魂,它們非常警覺,剛一接觸到柔和的召魂之術就生出反抗的力量,只是這股力量并不強大,也沒有禁制的阻擋。
慕行秋持劍升空,向西北方飛去。
一座矮小陰暗的巖洞,只有一名道士站在洞口,手持如意,警惕地盯著從遠處飛來的目標。
“你不是亂荊山道士,你是誰?”守在洞口的道士高大魁梧,手里的如意卻小巧精致,他感受到了召魂之術,可是它與自己了解的燈燭科法術似是而非,待到看見來者是一名頭頂沒有簪子的男道士,他更糊涂了。
“我叫慕行秋,從前是龐山道士。”慕行秋落地,收起霜魂劍,取出幾件法器,施放了三重禁制,他看得出來,這名道士已是強弩之末,再沒有力量施法了,站在那里只是虛張聲勢。
魁梧道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甚至無力收起如意,垂下手臂,“原來是你。”
“道友認得我?”
“我聽過你的名字,慕行秋,念心科弟子,一個多月前在皇京退出龐山,還鼓動其他低等道士也退出道統加入什么斬妖會,怎么樣?斬妖會成立了嗎?你們來了多少人?”
“我離開皇京的時候斬妖會還在草創之中,六個人一塊出發,現在只有我一個。”
慕行秋盡量說得簡短,魁梧道士卻以為其他人都遇難了,長嘆一聲,“星落道士尚且難逃此劫,何況一群低等道士?唉,六年前就該將妖族一網打盡……你吃過化妖丸?”
“沒有。其他人呢?”
魁梧道士讓開洞口,“你來得正是時候。”
昏暗的小巖洞里躺著兩名道士,已經沒有氣息,還有三人閉目端坐,好像正在存想,只是眉頭緊皺,眼皮后面的眼珠動個不停。
“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了。”魁梧道士是六人當中狀態最好的人,取出一只白色的珠子,“我們六人被迫吞食化妖丸之后的記憶都在這里,請你帶給——我希望是召山的道士,但是隨你便吧,只要是高等道士就行。”
慕行秋接過珠子,“龐山道士楊清音是怎么回事?”兩名道士已死,剩下的四名道士油盡燈枯,已經無法挽救,唯一需要慕行秋關心的是另一個人,那個已經將他忘掉的人。
“凝神寶珠里有相關的記憶。”魁梧道士不愿意浪費時間,彎腰走進巖洞,在三名端坐的道士肩上各拍了一下,三人依次吐出內丹,神色很快變得平和。
魁梧道士回到洞口,吐出自己的內丹,一共六枚,那兩名道士死去已有兩三天了,“請將它們一塊交給高等道士,希望它們最終不會落入妖族手里。”他盯著慕行秋。對這名年輕道士的實力還有懷疑。
“我會盡力。”慕行秋無法做出更明確的承諾。
魁梧道士卻很滿意,將六枚內丹放在慕行秋手心里,再次進洞,坐在地上,將手中的如意和六只布袋推到前面,閉上雙眼,就此進入死寂。
慕行秋甚至沒來得及詢問他的姓名,只能從服飾上判斷這是一名召山道士。
慕行秋收起地上的法器與小布袋,在洞外默默地站了一會,抬起右臂放出成團的閃電。尸體瞬間被烤焦,巖洞坍塌,將尸體掩埋。
他找了一塊干凈的地方坐下,瞧著手心上的凝神寶珠,魁梧的召山道士沒有下達禁令,慕行秋覺得自己可以查看其中的記憶,因為這牽涉到楊清音為什么沒有受到化妖丸的傷害、為什么將自己忘得干干凈凈。
他又施放幾層禁制,這才施展務虛幻術,打算用這種方法進入凝神寶珠。
寶珠的防御力量很強。但是遠遠比不上道士的三田護持之力,慕行秋逐漸增強法力,終于以第六層幻術突破了防御,肯定還有更簡單更省力的方法取出記憶。只是他沒有學會。
六名道士的記憶排列整齊,像是擺在一張素凈桌子上的幾本薄冊子,打開之后跳出來的是生動的形象與場景。在記記中,六人互以“某道友”相稱。慕行秋到最后也只知道他們的姓氏,而不知其名。
他們的記憶相差無己,十七天前。他們站在戰場邊緣,面前擺滿了橫七豎八的妖兵尸體,這里就是慕行秋剛剛拘研大量死魂的地方。六名道士打了一場硬仗,但妖兵死亡越多,妖血越濃,空中的妖術師們施展妖術時越發得心應手。妖云沒有出現,妖族顯然在利用這次機會嘗試其它妖術。
妖血像漲潮的海水一樣迅速升起,道士們受到壓制無法飛升,很快胸部以下被妖血淹沒,當血液凝固,他們就被徹底困住了。
一名妖術師乘坐蛇頭巨鳥降到六人面前,說了許多話,大意是道士們很幸運,巨妖王不想趕盡殺絕,但道士們必須吞下化妖丸,看看道士之心是否能抵抗真正強大的妖術。
道士們沒有選擇余地,在妖術的強迫之下,他們張開嘴,分別吞下七到十枚化妖丸。
化妖丸很小,跟黃豆差不多,但是一半褐色一半綠色,透著十足的詭異。
妖血和妖術師退卻了,道士們幾個時辰之后才恢復行動能力,緊接著他們就開始生出各種不同的反應,唯一的共同之處是都不能飛行。
接下來是一段步行經歷,中間遇到幾只靈妖,雙方互相警惕,很快分開。當道士們明白自己可能無救之后,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就口述自己的感受,并將記憶存入凝神寶珠。
純凈的內丹、道士之心都與化妖丸格格不入,道士們經受了一連串的痛苦折磨,每個人的表現都不一樣,慕行秋跳過這段長長的記憶,尋找楊清音的身影。
八天前楊清音與六名道士相遇,那時她剛剛被迫服食化妖丸,反應卻十分劇烈,她在痛哭,這是被某種情緒徹底擊敗的無助哭泣,明知眼淚無益還很可笑,可就是忍不住。
漸漸地,她終于止住了哭泣,神情低落,喃喃自語:“妖族不用絕情,妖族不用絕情……”
魁梧道士一直觀察楊清音,走過來對她說:“化妖丹讓你的情劫提前發作,你必須度過它。”
“我能怎么辦?我連內丹都運轉不動。”
“我還有一點法力,可以替你去除產生情劫的相關記憶,這絕不是最好的辦法,道士們很少使用,但是對現在的你卻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楊清音擠出一絲微笑,“我終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情劫了,明明知道自己身陷其中,卻一點也不想解脫。如果吞食化妖丸之后活不了多久,我寧愿死在情劫里,我要感受跟他一樣的痛苦,讓這些痛苦成為我死后四十九日之內魂魄唯一的記憶。”
楊清音的確忘記了她,可是在魁梧道士和其他五名道士的記憶里,都沒有對楊清音施法去除情劫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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