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史君假扮的左流英從空中墜落,楊清音沖上去發出一團火球。她的本意不是殺死異史君,而是趁機將他打成重傷——在聽說了那么多傳言之后,她相信一招再滅之法和左流英的一層禁制,仍不足以令異史君失去抵抗能力。
她猜對了,但還是低估了這只妖。
轟的一聲,火球擊中了異史君,跟左流英一模一樣的形體四分五裂,居然爆炸了。
楊清音愣住了,地面上的道士與靈妖也愣住了,老撞更是頓足捶胸,哀傷不已,不管那是異史君還是左流英,無論他是有意相幫還是順手之勞,能將妖丹恢復原樣,老撞就對他感恩戴德。
“抓住他!”小蒿叫了一聲。
這個提醒很奇怪,異史君已經碎裂,還有什么可抓的?
慕行秋不擅長制定長遠的計劃,可是在危急時刻,他的腦筋轉得比誰都快,甚至比自己的神志還要快,他還沒有完全理解小蒿這句話的確實含義,甚至不知道這三個字是否來自真正的左流英,他已經出招了。
務虛幻術,慕行秋沒有試探,瞬間使出全力,以第七層幻術指向半空中。
楊清音一切正常,三田的護持之力完美無缺,令幻術無隙可入,可就在她身前,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快速接近。這東西用肉眼和天目都看不見,用普通法術也探測不到,只有幻術能隱約感覺到它的存在。
它像一陣平地刮起、隨生隨滅的微風,像是一只從隱蔽的角落里突然躥出來一閃而過的野貓。
面對這種情況,大多數人只會身子一僵,等到反應過來時,風已逝、貓只留下背影,極少數受過嚴格訓練的人,不會浪費時間觀察那到底是什么東西,而是直接拔刀相向。以攻代守。
慕行秋是那極少數人,他的刀就是務虛幻術。
幻術一把抓住了它所感覺到的東西。
這東西跟人類或妖族的情緒很相似,唯一的區別是力量太大。
慕行秋曾經施展過多次務虛幻術,所接觸到的情緒都是沒有抵抗之力的,道士或者獸妖能夠擋住幻術,靠的不是情緒本身,而是法術與妖術,它們組成一層硬殼,令幻術不得其門而入,至于情緒、記憶這些腦海里的事物。仍然是軟弱無力的。
可這東西不同,它很像情緒,能被務虛幻術牢牢抓住,卻不受其控制,仿佛一條滑溜溜的大魚在甩動強勁有力的尾巴。
慕行秋的感受也正像是一名在湖邊安靜垂釣的漁者,突然間發現魚漂下沉,立刻緊緊握住魚竿,線上傳來的拉力越強心中越興奮,因為那意味釣到了大魚。
有時候魚太大了。甚至會將釣者拖進水里。
慕行秋的務虛幻術抓住的就是一條大魚,極大的魚,拖拽的力量如此之強,慕行秋猛地被拉過去。脖子差一點因此折斷。
直到即將撞到楊清音的臉上,慕行秋才明白過來,被那東西生拉硬拽過來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魂魄。
道士和靈妖看不到那個奇怪的東西。也沒發現慕行秋的魂魄,他們只看到異史君四分五裂,卻沒有血肉飛濺。
“全是木頭和石塊。還有骨頭!”辛幼陶驚叫道。
異史君的身體根本沒有血肉,而是一堆木、石、骨、角,每一件都很陳舊破爛,好像是在荒野里隨手揀來的廢物,只有那件道袍是真的。
道士們目瞪口呆,他們都有天目,居然誰也沒看出來假左流英身上的妖術。
“小心!”小青桃看著半空中的楊清音喊道,因為她停在那里保持著發出火球的姿勢,似乎不會動了。
“小秋哥這是怎么了?”禿子也叫了起來,圍著僵硬不動的慕行秋飛了一圈。
怪事一件接一件,道士與靈妖一下子慌了,有的想飛到天上查看楊清音,有的想跑向慕行秋幫忙,有的守衛那四名接受再滅之法還沒有醒來的魔侵道士……
“都不要動!”小蒿的聲音還很稚嫩,命令的意味卻十分明顯,“這是真的左流英,他讓大家不要動,連手指都不要動。”
“怎么回事?”辛幼陶身體前傾,準備跑向慕行秋,這時立刻停住了。
“異史君和慕行秋的魂魄鉆進楊清音的腦子里了,待會可能還會鉆進別人的腦子,誰也不要動,從現在開始,連話也不要說。身動魂搖,會給異史君吞魂的機會。”
“那小秋哥……”禿子急了。
“他有幻術護持,沒事。”小蒿閉緊雙唇,連眼珠都不動了,禿子也不動了,他自己剩下的任何東西都是很珍惜的。
道士和靈妖都是滿腹疑惑,可是小蒿說得這么嚴重,誰也不敢開口,獸妖老撞抬起一條腿,這時甚至不敢落地,就這么單腿站立著。
營地里一片安靜,只有風聲微響。
遠處的營地里,其他妖族遠遠遙望,更是不敢過來查看情況。
慕行秋跟著異史君一塊鉆進楊清音的腦海里,以為又會看到清澈的心境之湖,可是他錯了,他進入了一個奇妙的空間,是他從來沒聽說過,也沒有想到過的地方。
到處都是白色,地面、墻壁、天花板,沒有一處不是白色,而且沒有一絲陰影,第一眼看去,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仿佛一望無際的白色平原。直到被異史君帶動著飛了幾圈,慕行秋才發現墻角的折線。
異史君仍然不可見,慕行秋也是如此,這是他的魂魄,他本人仍在原處繼續施法,用幻術抓住異史君,魂魄與與幻術融為一體,感覺就像是他親手抓住了什么。
異史君飛得極快,像一只剛被放進牢籠的野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不停在折騰。
慕行秋不肯撒手,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開,異史君就會消失不見。
片刻之后。慕行秋又發現一件奇怪的事,白色的房間里居然有一個人,就懸浮端坐在房間正中,從衣物到五官、須眉,全都是白色,與墻壁完全一樣,要不是跟著異史君上下翻飛,慕行秋根本不會注意到有兩個小洞其實是鼻孔。。
這明明是楊清音腦海中的一角,為什么會有外人存在?雖然沒看清眉眼,但慕行秋肯定此人非常陌生。之前絕未見過。
突然寒風凜冽,異史君飛出了楊清音的腦海,來到外面的世界,慕行秋看到僵硬如雕像的一群道士與妖族,道士不懼寒冷,可他現在卻覺得冷意刺骨,像是被無數鋼針硬生生刺進體內。
慕行秋還是不放手。
異史君扭動得更激烈了,他想甩掉身后的累贅,可他好像失去了大部分能力。沒辦法直接對慕行秋的幻術與魂魄施展妖術。
暴露在外面對魂魄是一種折磨,空氣太冷、風聲太響、陽光太刺眼,一切都難以忍受,離開自己的身體進入楊清音腦海的過程為時短暫。這一回異史君打算留在外面了。
慕行秋覺得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他的魂魄想要回到自己的身體里,或者任何一具身體。
頭頂有烏云籠罩,正好異史君向上飛行。慕行秋看到那片陰影不是烏云,而是一只大手,手心里閃動著符箓似的文字。緩慢地變化,他卻一個字也不認識。
這是左流英的手,他猜到了,異史君肯定也猜到了,立刻調轉方向,鉆進另一個腦海。
這個腦海顯然不太喜歡道士,慕行秋覺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堅硬的墻壁上,砰的一聲,頭暈頭眩,可他還是沒撒手,跟著異史君一塊進去了。
這是一座空蕩蕩的房間,有些陳舊,墻角布滿的灰塵,里面應該沒有人,起碼慕行秋沒有看到。
異史君沒有停留,嗖地飛了出去,空中的巨手逼近了一些,所以異史君在外面沒有多做停留,繼續鉆進其他腦海中。
砰的一聲,慕行秋又撞上了。
連撞三四次之后,慕行秋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左流英悄悄用法術布下了天羅地網,異史君唯一的逃脫方法就是躲進某名道士或者某只妖族的腦子里,可是身后拖著另一個人的魂魄,他無法隱藏行蹤。
異史君想甩掉幻術與魂魄,靠扭動不見效,他就頻繁鉆進不同妖族的腦海,妖族對道士的法術天生具有一定的抵抗力,就是這些抵抗力像墻壁一樣不停在撞擊慕行秋的魂魄。
砰!砰!砰……
雖然挨撞的只是魂魄,慕行秋還是能感受到極為真實的疼痛與眩暈,這滋味可一點也不好受,他就像是被一匹烈馬拖在身后,在遍地的瓦礫、石塊中間疾速穿行,烈馬自可一躍而過,他卻頻遭撞擊。
異史君進入的腦海全是一座座房間,大小、顏色、新舊各不相同,有一些是空的,也有一些住著動物,慕行秋看到過一只懶洋洋的蜥蜴、一只碩大的蜘蛛、一只嗡嗡叫的小鳥,都很奇怪,因為他知道靈妖當中沒有這些動物。
可這些動物都不如楊清音白色房間里的白色陌生人奇怪。
慕行秋很快就沒精力思考這些事情了,如果被撞擊的是真實身體,他現在肯定已經是鼻青臉腫、滿頭大包,此刻的他只剩下一個念頭,絕不放手,絕不讓異史君逃掉。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今后可能不會再有困住異史君的機會了。
慕行秋已經明白為什么連那些朝夕相處的奴仆也說不清異史君的相貌,因為這只大妖根本沒有相貌,甚至沒有身體。
他是一只能夠存在的魂魄,魂魄之妖。
(求推薦求訂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