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無需隱藏也無法隱藏,當慕行秋回到道士營地里時,緊張惶惑的神情出現在所有人臉上:左流英畢竟曾經是注神道士,對于前途暗淡的魔侵道士來說,他就像掛在天邊的一盞孤燈——多少算是指明了一個方向。
甘知泉自責不已,他負責看管營地,卻只顧著保護魔像,忽略了左流英的安全,“左流英在哪,請允許我親自去將他搶回來……”
慕地秋搖搖頭,“妖族把他藏了起來。”
楊清音剛允許群妖站起身不久,這時又怒目而視,“你們不是說左流英很快就能放回來,一點事也沒有嗎?”
群妖大都以為目標就是魔像,只有錦簇和老檀羊了解得多一些,聞言都是一愣,老檀羊上前道:“慕道士跟高伏威他們談好了嗎?只要你做出承諾……”
“你們看到天上的黑鳥了吧?”慕行秋問。
老檀羊一下子啞口無言,黑鳥是放人的信號,意味著慕行秋已經做出承諾,可左流英沒有被放回來,那就表明事情出了差錯。
“不應該是這樣的,早就……早就說好的。”老檀羊的胡子像是力爭上游的魚,搖擺不定。
“就是這樣。”慕行秋的目光在群妖臉上掃過,“道士中了你們的聲東擊西之計,可你們也被騙了,都被騙了,狼妖劫走左流英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釋放異史君。”
“不可能。”錦簇咬著牙說,突然轉身飛上天空,向冰城疾馳而去。
慕行秋沒有勸阻,從小到大二十多年來,他第一次生出心灰意冷的心情,對道士們說:“準備一下。一個時辰之后咱們就離開這里。”
“去哪?”辛幼陶問。
慕行秋沒有回答,直接走向自己的帳篷,因為他也不知道。
道士與妖族困惑地互相看著。慢慢地一股深切的恐懼從心底生起:慕行秋沒有懲罰任何一只妖,那是因為他想放棄他們了。
連道士們也感到心驚。一直以來,他們已經習慣了慕行秋帶領他們直面一切可知或不可知的危機,在最沒有希望的時候燃起希望,在最沒有可能時候創造奇跡,可現在,他們看到的是一名意興闌珊的普通道士。
營地里一片安靜,那是不知所措的沉默,如果沒有人挺身而出的話。它將會一步步走向絕望。
“慕行秋需要休息一會。”辛幼陶終于開口,卻沒有激起丁點的反應,“我去看看。”辛幼陶覺得自己像是在對一群稻草人說話,與小青桃對視一眼,匆匆走向慕行秋的帳篷。
如果慕行秋失去斗志,辛幼陶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下去。
錦簇飛回來了,沒有察覺到營地里的異常,憤怒地說:“狼妖騙了咱們,開戰,這就開戰。日落之前一定奪下拜月……”
老撞悄沒聲地接近錦簇,突然合身撲上,一把抱住了他。用更加憤怒地聲音說:“你這個混蛋!瞧你做的好事,慕道士已經不想要咱們了。”
老撞平時并不擅長揣測心事,這一回卻出奇地敏銳,明白慕行秋是想帶領道士們獨自離去。
錦簇掙了一下沒掙脫,正想開口詢問怎么回事,老撞卻一口咬住他的耳朵,這真是用盡力氣的狠狠一咬,鮮血立刻順著嘴邊流了出來。
錦簇完全沒料到會有這一招,痛得大叫一聲。猛地沖天一躍,在空中無目的地噴了一圈火焰。然后重重砸向地面,總算將老撞甩掉。
錦簇翻身爬起。捂著受傷的耳朵,心中憤怒至極,可是看到神情漠然的靈妖,他突然明白這些同伴是站在老撞一邊的。
“咱們讓慕道士失望了。”老檀羊愧疚地說。
錦簇愣住了,垂下手臂,耳朵上的血滴在肩膀上,像是一串獨特的耳墜,他看向楊清音,“我拿我的命擔保……”
他沒說擔保什么,而是升到空中直奔北方的拜月山飛去。
一大隊飛妖從營地附近掠過,由黑凰和羽王帶隊,也在前往拜月山,斜坡下方,更多的妖兵正列隊前進。
冰城內外的妖族都要向拜月山狼妖開戰。
營地里的道士和妖族已經沒了主心骨,這時都望向楊清音。
楊清音感到一絲詫異,就在不久之前慕行秋還顯得從容不迫,可是一聽說左流英被劫,竟然變得失魂落魄。她有些憤怒,可是又十分理解他的沮喪,他承受著一件幾乎不可能的任務——在亂世之中保住一群道士和妖族的性命,可是還沒有走出幾步,整支隊伍就有了分崩離析的跡象。
慕行秋走得已經夠遠了,換一個人,甚至不敢接手這件任務。
“找回左流英,不管他是生是死。”楊清音說,高高舉起老君魔掌。
道士和妖族都聚攏在一起,斜坡下方的妖族幾名頭目先飛了過來,高伏威還沒落地就滿面羞愧地說:“我們真是蠢到家了……”
“少說廢話,先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眼下最大的危險是什么?”楊清音打斷高伏威,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聽懺悔之辭。
“狼王漆野茫利用我們劫走了左道士,他根本不想救出異史君,而是要左道士的注神內丹,我們猜他想用注神內丹喚醒潛龍。潛龍就是冰城和狼原周圍毒霧的來源,瞧,那些毒霧正在發生變化,萬子圣母說幾個時辰之后,她的子孫也沒辦法過湖了。”
籠罩四周的毒霧果然有了一些變化,更加濃重,像是飽含雨雪的烏云,隱隱還有閃電縱橫其中。
正說話間,萬子圣母晃著竹竿似的身體走來了,“我們要去向狼妖討個說法,請你們先離開吧,我已經安排好了船只,道尊手里有骷髏燈籠,可以帶你們穿越毒霧。”
萬子圣母身后跟著成群結隊的子孫。他們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雕像,穿著同樣的白色皮甲,手持刀劍盾牌。一副不堪重負的樣子。
“我們不要說法,只要左流英。”楊清音無意撤退。對靈妖她不用客氣,對道士她要多說一句:“你們可以自己做出選擇,愿意進攻拜月山的跟我走,想離開冰城的就留在這里等慕行秋。”
一多半道士都要去救左流英,雖然沒人說出口,但是大家心里隱隱都有一個希望:如果左流英沒事,慕行秋或許會重新振作起來。
只有少數道士留在營地里,但也不是為了撤離。丹藥科道士孟詡覺得不能所有人都去參戰,“得有人留下,或許慕道士會回心轉意呢。”
道士們成為妖族隊伍的前鋒,向北方的拜月山前進,人類與妖族的想法都一樣:犯下錯誤就得改正。
妖兵一隊隊走過,在營地里留下雜沓的腳印,最后只剩下五名道士留守。
孟詡望著慕行秋的帳篷,喃喃道:“沒有慕行秋,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帳篷里,辛幼陶正苦口婆心地勸說慕行秋。
慕行秋坐在床沿上。雙手撐床,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疲勞過度什么都沒想,禿子立在他的右手邊,用三縷頭發小心翼翼地撥弄慕行秋的手指。
“我知道你的感受。”辛幼陶也坐在床沿上,與慕行秋中間隔著禿子,“咱們被道統拋棄了,說是要找個地方躲避魔族,可是這談何容易?就算一切成功,咱們也只有百余年的壽命,注定要在這個世界上消亡。妖族為了異史君就能背叛咱們。為了魔族會做出什么事啊。”
辛幼陶長嘆一聲,本想勸慰慕行秋。結果卻引出了自己的恐慌,“左流英雖然沒說過。但是有他在的時候,你只承擔一半責任,現在全部重擔都在你身上。換成我……不不,我根本連承擔的勇氣都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楊清音、甘氏兄弟或許能承擔一時,但他們堅持不了多久。”
慕行秋盯著地面,什么也沒說。
“也不能說妖族完全忘恩負義,他們起碼還記得異史君的恩情。”
辛幼陶很快放棄這個話題,“左流英或許沒事,他是誰啊?算無遺策的注神道士,沒準正等著對狼妖來一招釜底抽薪呢。”
慕行秋終于開口,“現在的左流英只是吸氣道士。”
“新內丹是弱了點,可他的聰明才智不會減少吧?”
“那就更可怕,左流英的聰明才智都建立在注神內丹的基礎上,他若是還抱著從前的想法,只會死得更慘。”
辛幼陶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從小就學習如何爭權奪勢,王子使用這些招式無往不利,“暈三兒”卻只是顯得可笑。
“可希望還是有的。”辛幼陶勉強擠出微笑。
“當然,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慕行秋慢慢抬起頭,看著帳篷出口,目光漸漸堅定起來。
辛幼陶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你是裝的?”
“怎么,沒想到我也會使陰謀詭計?”
辛幼陶不知道是該開心大笑,還是站起身狠狠踢慕行秋一腳,“你最好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這到底是怎么了?今天所有事情都是騙局嗎?”
慕行秋扭頭笑了一下,很快又變得嚴肅,“妖族的計劃太精美,說明咱們面臨的是一個強大對手,而這個對手顯然了解道士的動向。”
辛幼陶恍然大悟,沒錯,妖族顯然知道慕行秋提前去了拜月山,還知道楊清音肯定會去救慕行秋,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情,“道士里有內奸!”
“所以我得隱藏真實想法,我不能再讓對手猜到我要做什么。”慕行秋一如既往地堅定,只要還活著,他就不放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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