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認輸了。
慕行秋靜靜思考這句話,他記得它的來歷,也明白左流英的意圖,可他對此只是回以冷笑,“我為什么不能認輸?因為我認輸了對你沒有好處。注神道士左流英,現在成了吸氣道士,你需要一名無私的人保護你、幫助你,必要的時候為你獻出生命。不僅如此,這個人還要心甘情愿、歡呼雀躍,以為自己受到了你的賞識,將會前途無量。”
慕行秋目光冰冷,心內體驗著憤怒所帶來的快感,停頓片刻,搖搖頭,“對你來說,我認輸了,對我自己來說,我終于獲勝了,去找別的倒霉蛋當你的保護者吧,我——拒絕。”
左流英干脆又閉上眼睛。
四周一片安靜,只有狼王漆野茫放肆地大笑,“道士,這就是道士,去掉那層皮,跟自相殘殺的妖族有什么區別?”
不是所有妖族都關心慕行秋的變化,飛祖就只在意一件事,他的目光幾乎就沒離開過太陰之火,心里也一直在計算時間,“斷生魔火快要不行了,還得換一名道士。慕行秋,必須你上場了,魔火一旦熄滅,你也會被燒死。”
慕行秋剛醒不久,對周圍發生的事情還不太了解,但是看到小蒿、辛幼陶額上的血點,他大致明白楊清音的法術必須要道士的血液,這顯然是異史君傳授的妖術。
“必須?沒什么事情是必須的,左流英,該上場的是你。”
慕行秋站到一邊,過了一會,左流英再次睜開眼睛,起身走向楊清音。
慕行秋冷眼旁觀。很高興看到左流英將要付出代價。
楊清音沒有立刻將老君魔掌轉到左流英額頭上,而是對慕行秋說:“即使你的本性變了,也應該公正一些。左流英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自私,為你、為其他道士。他做出過極大的犧牲。”
“然后要求更大的回報。”慕行秋并沒有遺忘往事,只是看待事情的眼光變了,他覺得從前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記住,左流英從不吃虧,到了最后,獲取最大利益的總是他。我已經看穿了,你還沒有。不過這也沒什么,天下之大,總有自愿被左流英蒙蔽的人。”
激憤跟周圍的潛龍之火一樣旺盛,楊清音卻只能強行遏制,因為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勸說,于是轉向左流英,“可以嗎?”
左流英點點頭,“不要讓我昏迷,我受得了。”
“好吧。”楊清音猶豫地同意,保持清醒的祭品對妖術更有幫助。可左流英已經不是注神道士,還能承受得住這種痛苦嗎?
楊清音飛塊地將老君魔掌轉移到左流英的額頭上,裴子函扶住了小青桃。
左流英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卻跟平時一樣清澈安靜,或許是因為失去了注神內丹的原因,眼神里少了一點高傲。
太陰之火迅速縮小。
楊清音馬上感覺到不對,左流英的血像煮過頭的糖漿一樣粘稠,老君魔掌只能一點一點地吸入,根本不夠維持太陰之火。
左流英的內丹只是吸氣境界,比小蒿高一些,比不上小青桃和辛幼陶,對老君魔掌的抗拒力卻最強。
圍觀的眾妖不明所以。慕行秋卻冷冷地哼了一聲,他能看出來是怎么一回事。
左流英右手捏道火訣。左手則不停地變換法訣,片刻之后。他的血流出順利了,太陰之火重新壯大。
一直壯大,由十丈到十五丈,再到二十丈,在潛龍之火的包圍中辟出一條向上的通道。
“太快了!”楊清音吃驚地說,憑她對太陰之火的了解,左流英獻祭鮮血的速度太快了,固然能夠增強妖術,但也可能會讓他就此送掉性命。
左流英沒有開口,更沒有停止輸送血液,不只如此,他在血液里加持了法術,幫助楊清音壯大太陰之火。他只是吸氣道士,可他學過的法術卻千百倍于普通的低等道士,極大地彌補了內丹境界上的不足。
太陰之火越升越高,許多妖族都明白了左流英的意圖,只有飛祖大聲喊出來,“沒錯,穿透潛龍之火,咱們可以飛出去!”
潛龍之火限制大部分法術與妖術,太陰之火卻能開出一條通道。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潛龍之火由地下升起,火焰高度怕是有成百上千丈,太陰之火升到五六十丈之后勢頭漸弱,離成功還差著一大截。
“把其他道士帶過來。”左流英開口了,雖是命令的語氣,聲音里卻有一絲顫抖,即使是他,也難以承受主動獻祭時的痛苦。
楊清音明白左流英的計劃,利用更多道士的鮮血,可以增強太陰之火的力量,可小蒿、小青桃和辛幼陶都已獻祭過一次——楊清音還是決定相信左流英。
老撞扶著辛幼陶,裴子函攙著小青桃,萬子圣母抱著小蒿,走到楊清音身邊。老君魔掌的另外三根手指咯吱咯吱地變長,分別刺入三名道士的額頭,吸入更多鮮血,太陰之火再次暴長,越升越高。
可速度還是不夠快,所有目光都投向慕行秋,他也是道士,鮮血能用來獻祭,就算他無意搭救任何人,光是為了救自己,也該出一點力。
慕行秋迎視所有目光,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忙,他指著兩次接受再滅之法仍然半死的孟詡,“她也是道士,血液可能不太新鮮,沒準也能用,還有你,裴子函,不管你在化妖的路上走了多遠,你的下丹田里還有一枚內丹,所以……”
裴子函向慕行秋微鞠一躬,“謝謝道尊的提醒。”
“別再叫我‘道尊’,那是妖族對我的綁架,我一點也不想要。”
“謝謝你,慕行秋。”
裴子函轉向楊清音,“可以試試,我也能受得了。”他瘦得像是皮包骷髏。連挺直身體都顯得很困難,一只手還攙著堂姐小青桃,可他還是要像左流英一樣。以清醒狀態接受獻祭。
楊清音點下頭,老君魔掌最后一根手指迅速變長。刺入裴子函的額頭。
太陰之火像一桿長矛刺入巨獸的身體,像一股龍卷風闖入重重迷霧,要在無邊的黑暗中闖出一線光明。
裴子函的忍受能力比左流英差遠了,雖然沒有慘叫出聲,臉部卻極度扭曲,他努力用調侃的聲音說:“太失望了,看來我真的還是道士。”
他想盡一切辦法化妖,為此甚至“死”過兩次。結果他擁有的仍是道士之血。
“就要刺破了!”飛祖仰頭看天,聲音比獻祭者顫抖得還要嚴重。
太陰之火終于開出一條安全的通道,露出外面的黑夜,純正的黑夜,鑲嵌著寥寥星辰,對于絕境中的生靈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光明。
慕行秋第一個走過去,他準備飛出去了,這里沒有什么可留戀的。可他做不到,太陰之火在潛龍之火當中開出一條通道。血傘卻升不到那么高,他沒法穿越有毒的白汽。
“咱們只能一塊出去。”楊清音沒有瞧向慕行秋,對幾名妖術師說:“一塊施法飛行。把大家都帶出去,一個也不要落下。”
血傘陣消耗了一些妖兵,跳蚤殺死了十幾只,全體妖族還剩下三百余只,妖術師卻只有萬子圣母、飛祖等五六只,想帶這么多負擔飛到高空有點困難,但是誰也沒有提出反對,在這種時候,楊清音的話就是命令。
眾妖與幾名人類緩緩升起。為了盡快飛出險境,慕行秋不得不分擔一些重量。他的目光慢慢掃過,看到了干瘦的老狼妖、健壯的女狼妖和她們懷中的小妖。無一例外臉上都帶著極度惶恐的神情,這可能是他們第一次飛上天空。
沒用的累贅,但這與我無關,慕行秋如是想到,目光轉向下方,看到了漆野茫。
狼王是唯一不愿離開險境的妖族,他希望所有妖族和人類都死在這里,所以在被迫上升的時候拼命掙扎,背上的血流得更快了。
升到數十丈之后,漆野茫孤注一擲了,他咬破自己的舌頭,噴出大量鮮血,血傘雖然因此一下子擴大數倍,可狼王一死,保護也會消失。
漆野茫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叫嚷著什么。
“用我的血!”所有妖族幾乎同時喊道,他們都明白形勢的嚴峻。
“我會輪流用你們的血,誰也不會送命。”楊清音說,她不能選正帶大家飛行的妖術師,也不能選飛妖,只能在普通妖族當中選擇祭品。
每一輪祭品她只用上很短時間,奇怪的是,被選中者這回都沒有發出慘厲的叫聲,而是默默地忍受痛苦。
只有下方的漆野茫仍在大笑,慢慢地笑聲消失了,他仍然跟著隊伍一塊上升,卻已是一具尸體,沒有誰為狼王的死感到悲傷。
通道過半,頭頂的黑夜越來越清晰,楊清音就在這時對慕行秋說:“你應該看看狼王的下場。”
“你應該想想芳芳的下場。”慕行秋冷淡地說,看了一眼楊清音手中的霜魂劍,心里卻沒有任何想拿回來的沖動——他根本不在意。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十分安靜,楊清音專心施法,什么也不想,快要沖出火海的時候,她又一次開口,“把草帽留下。”
魔紋草帽還在慕行秋頭上,如果小蒿等人需要接受再滅之法的話,離不開這頂草帽,而草帽的主人顯然要走了。
慕行秋摘下草帽,扔到禿子頭上,心中毫不惋惜。
“小秋哥,帶上我吧,去哪都行。”禿子怯生生地說,他沒有心,卻有心碎的感覺。
慕行秋根本沒有回答。
終于飛出了潛龍之火,夜色正深,勁風呼嘯,幸存者卻幾乎要激動而泣,只需向北再飛出數里,就能徹底脫離險境了。
慕行秋收回大部分法力,只管自己的飛行,張開嘴,吐出一枚內丹,“從今以后,跟你們、跟道統我再沒有任何關系。”
內丹離開慕行秋的手指,劃出一條弧線落入火海。
“小秋哥……”禿子的叫喚毫無用處,慕行秋帶著泥丸宮里的另一枚內丹沖入黑夜,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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