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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只巨大的地猴子凄厲慘叫,這不是它們期盼的結果,自己明明是獵食者才對,怎么會變成食物?沒等它們想明白,慘叫聲漸漸消失了。
黑暗的龍洞里無法計時,很久之后,煙霧縹緲,周契又出現了,這不也是他期盼中的場景:數百只地猴子一只不剩,全都死了,有些被撕成了碎片,有些完整無缺,身上沒有半點傷痕,地猴子在互相吞噬的過程中口味發生了改變,從血肉變成了純粹的妖力。
最后十多只勝利者圍成一圈,呆呆地蹲在那里,早已死去多時,褐色的眼睛里暗淡無光,妖力也已被吸光。初妖還不是真正的妖族,妖力一失,妖身隨之死亡,反倒是那些看似軟弱的小妖,妖力被粘液吸出來,身體卻還活著。
洞壁上所有小妖的粘液殼都變成了淺紅色,像一顆顆飽滿的初熟果實,微光閃爍,共同照亮了一小段龍洞。
麒麟身上的粘液殼也發生了變化,不是紅色,而是金黃色,在一片紅色當中頗為醒目。
頭顱的粘液殼則有些怪異,好像蘊含著各種力量,每種力量卻都不純,以至于五顏六色,顯得又臟又亂。
周契對他們都不感興趣,目光很光落到慕行秋身上。
他的粘液殼最厚,已經失去了人類的形狀,呈尖塔狀,里面的顏色——沒法用顏色描述,因為變化發生的太快:這一刻還是濃濃的血紅色,下一刻就變成水晶般透明,顯露出慕行秋凝重而痛苦的面容,隨后血色再次像墨汁一樣充滿整個粘液殼。
他在不停地吸收法力與妖力。又不停地吐出來。
道士的內丹完美無瑕,不能容納駁雜的妖力,可是又無法將純粹的法力從中區分出來。只能一遍遍地吸收、吐出。
慕行秋還在念誦咒語以保持清醒,在普通人聽來那是一陣呼嚕聲。周契卻聽得一清二楚,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凡人的痛苦無窮無盡,所以才有道士,道士終究不能圓滿,所以才有魔。慕行秋,你的堅持并無意義,只不過在延長自己的痛苦而已。但這也說明你還是凡人,連道士都算不上。”
因為慕行秋的不肯屈服,能與冰魁相媲美的地猴子戰士都死光了,周契有點失望,但這點小事不足令他憤怒,他移動目光,開始挨個打量洞壁上的小妖。
“異史君,我知道你就在這里,就在這里……附身在某只小妖體內。這一戰對你來說太重要了,你不會躲在遠處觀看。我給你機會讓你現身,可你偏偏不肯。地猴子的粘液已經吸出了所有妖力,我只需要一道簡單的法術就能把你揪出來。非要如此嗎?”
洞穴里沉默了一會。然后一個聲音從洞頂傳來,“唉,注神道士怎么都這么難對付。”
周契的目光恰好盯在那里,一只長翅膀的小妖從淡紅色的粘液殼里破繭而出,振翅飛在半空中,殼內的淡紅色如煙霧一般緩緩流出,逐漸消失在空氣中。
“我給你機會讓你救出慕行秋,附在他身上,你或許還有機會與我一戰。”
“施舍的機會總是不太可信。所以我決定給慕行秋一次機會,沒準他能自己掙脫這惡心的東西。用誰也想不到的招數打敗你。”
“呵。”周契的不是一個愛笑的人,收起臉上若有若無的微笑。目光轉向了黑暗的洞穴深處,“第一眼見到慕行秋,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道士,他缺了一點什么。龐山肯定也看出來了,所以他們把他當成一種嘗試,讓他修行念心幻術。尤其是左流英,就因為真幻,他對這名弟子簡直是著迷了。慕行秋是創造過不少奇跡,可是每一次奇跡的背后都有左流英的影子。”
周契停頓片刻,“左流英吐出了內丹,遠在千里之外,慕行秋還有什么‘想不到的招數’?”
“我不知道,我要是能想到,就不叫奇招了,對不對?”小妖飛飛體內的異史君說。
“我一直想與你見面,異史君,你隱藏得其實并不是那么完美,我一直在關注你,比其他注神道士都要早,但我決定暫時不打擾你,讓你隨心所欲地推進自己的計劃。”
“原來還有這么一回事,真是慚愧啊,難道你故意讓老祖峰倒掉嗎?”異史君語帶譏諷,推動漆無上偷襲老祖峰是他最成功的計劃之一,他可不覺得有任何人對此提前知情。
果然,周契搖搖頭,“我只是遠遠觀望,無從了解你的每一個計劃,老祖峰的毀亡的確出乎我的意料,一開始甚至有傳言說漆無上奪走了祖師塔……”
異史君縱聲大笑,飛飛白嫩而羞怯的臉上出現這樣神情,看上去很是古怪,“原來這才是你入魔的原因,你以為祖師塔落入妖族手中,一著急,就修煉了魔尊正法,哈哈。”
周契沒笑,也沒生氣,“原因并不重要,關鍵是我看到了真正的圓滿境界,道統的修行方法存在嚴重的缺陷,我們太注重斬情度劫,于是越接近成功,心里剩下的東西越少,最后一無所有。那不是真正的圓滿,我在魔尊正法里看到了另一種境界,跟道統的服日芒境界一樣純凈,卻不需要斬斷七情六欲。”
“說下去。”異史君笑吟吟地鼓勵道。
“老祖峰倒掉的當天晚上我選擇入魔,我知道我是孤獨的,必須創建自己的勢力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所以我毀壞了一些星云樹,造成大批魔種出逃的假象。祖師回來了,亂荊山已經令他滿腹疑惑,望山的變化又給他一擊,他認為這是某家道統的陰謀,所以強行留下當時趕到望山支援的所有道士,關閉了瞬息臺,想找出是誰動的手腳。”
周契微微瞇起眼睛。似乎在遙望百里之外,“就這樣,我給自己爭得了一點時間。領悟了魔尊正法更多的奧妙,甚至找到一些志同道合者。沒錯,望山的入魔者不只我一個,我們是一群人,強大到足以和虛空中的魔種直接聯系,能與道統祖師分庭抗禮。”
“祖師是個聰明人,一發現入魔有漫延之勢,立刻帶領沒問題的道士離開了望山,他知道戰斗會破壞鎮魔鐘。于是干脆將它帶走了。”
異史君長長地哦了一聲,“怪不得方尋墨聲稱十年之內魔族就會重返世間,原來就是他自己搞的鬼,沒有鎮魔鐘,魔種當然很快就能沖出來。望山發生的事情還真是精彩,可惜我沒有親眼得見。方尋墨離開望山之后為什么要躲起來?幾年之后還要整個道統跟他一塊隱退,他就這么害怕入魔道士嗎?”
“不,祖師不怕我們這些入魔道士,他有本事將我們全都殺死,只是覺得沒有必要。祖師掌握著道統最重要的秘密。關于道統命運的一切決定都不是他自己能做出的,歷代祖師已經安排了一整套計劃,水到渠成。他只需要照做就行了。”
“道統的祖師當起來還真是輕松。”
周契的目光轉到異史君臉上,穿過皮膚與骨骼,似乎在直接凝視小妖身體里的魂魄,“只有祖師才知道的秘密,只有祖師才了解的計劃,你知道我有多想弄清楚這件事嗎?方尋墨跑了,卻給了我狠狠一巴掌。”
“我一生都在追尋這個世上的秘密,我跟你一樣好奇,嘿。咱們或許可以聯手,你想在魔族面前立功。我只是單純的好奇,互不干擾。”飛飛露出妙計一樁的默契笑容。拒絕顯示自己的魂魄。
“當然,咱們可以聯手,幾年來我一直在找你,為的就是這個,可是你一直躲著,直到魔像將你吸引出來。聽說你被左流英活捉,真是讓我吃了一驚。還好,一些都來得及,你終于還是落在我手里。”
“這可不像是要聯手的意思。”異史君笑瞇瞇地說。
周契伸出右臂,手心沖著異史君,“告訴我真相。”
“什么真相?你知道的事情比誰都多,我還想向你討教呢,比如方尋墨向其他道統說實話了嗎?左流英神神秘秘的,知道多少……”
周契也沒做什么特別的動作,只是五指微彎,飛飛臉上不屬于自己的笑容突然凝固,翅膀的扇動速度大幅降低,四五下之后,掉在地面上,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周契握住空空的手掌,對著虛無說:“你不如我想象的強大。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將魔尊正法流傳出來?你明知它早晚會落在道士手里。你對道統祖師和他的秘密到底了解多少?還有你的來歷、你的目的、你的計劃,統統交出來。”
周契不動了,他進入魂魄的記憶之中,要將它霸占并摧毀,異史君會因此而死,周契并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整個世界加在一起也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一心只想進入魔尊正法的純凈之湖里,洗去身上的一切灰塵……
粘液中的慕行秋一直都很清醒,甚至能聽到外面的聲音,終于明白為什么周契會親自來布陣,為什么總是不肯現身,原來他在等異史君。
看到周契眼中無神,慕行秋知道這是一次機會,他強行阻止混在一起的法力與妖力再離開內丹,結束了周而復始的一進一出。
砰!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裂開了,其實是泥丸宮中的內丹,它無法承受涌入其中的妖力,自行破裂,旋轉速度大幅降低,像是在碎瓦礫上滾動的轆轤。
慕行秋管不了這么多,他必須掌握住這次機會,于是拼力一掙,凝固的粘液殼裂成幾塊,他從里面擠了出來。
周契不是魂妖,身體死亡他也會死亡。
慕行秋一躍而至,半點時間也不想耽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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