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蒿對結緣做過不少研究,一部分是在亂荊山的時候從都教那里學來的,大部分是從不同道士嘴里得來的道聽途說。
“亂荊山對結緣特別重視,所有凝丹弟子都要去聽課。”小蒿走在隊伍最前方,好像她才是領路人,身后是既認真傾聽又覺得可笑的慕行秋和楊清音,再后面是似聽非聽的左流英等人。
慕行秋對結緣了解甚少,楊清音曾被父母指配給牙山道士申忌夷,因此一度對結緣深惡痛絕,從來不愛聽這兩個字,對之了解更少,因此兩人不得不聽小蒿的。
“女弟子在結緣的時候比較容易吃虧。”小蒿首先想到的是亂荊山都教灌輸的觀點,“據說男弟子更容易斬緣度劫,而且他們急著修行,多等一會也不愿意,所以啊,女道士結凡緣的時候最好找一個普通人,這樣的話什么時候度劫就由自己決定了,結道緣的時候呢,最好找那些修行快要到頭的道士,主動權也在自己手里。”
小蒿轉身倒行,笑瞇瞇地看著跳蚤背上的左流英,“左流英,等我再長大一點,就和你結凡緣,你現在變成了普通人了,正合適!”
左流英微微抬頭,露出草帽下方的深邃眼睛,對小蒿的話無動于衷,似乎不覺得她在對自己說話。
小蒿也不在意,對楊清音說:“你一定要小心,不能讓慕行秋搶在你前面度劫,那樣的話,你可就危險了。”
“就像風如晦一樣?”楊清音一下子想起了那個隱忍多年仍不能完全忘記龐山宗師寧七衛的亂荊山女道士。
“沒錯,風如晦就是前車之鑒,她就是太驕傲了,結緣的時候非要選最優秀的男道士,結果斬緣的時候晚了一步,終生為情所困。再也沒辦法得到圓滿,后來才釀成那么大的禍事。”小蒿倒行如飛,一點也不影響行來速度,“慕行秋……也算是優秀吧,比不上左流英,但是比一般道士強多了,所以你務必小心再小心。”
慕行秋笑著搖搖頭,正想說自己不是寧七衛那種人,楊清音沖他噓了一聲,示意不要打擾小蒿。她正聽得認真呢,“既然左流英更優秀,他還沒決定吐丹的時候你怎么就想跟他結緣?不怕他一天之內就斬緣嗎?”
小蒿笑得更開心了,“你忘了,我是念心科弟子啊,不都說念心科要靠頻繁結緣、斬緣提升修行嗎?我都想好了,左流英要一直是現在這個樣子,我就讓結緣維持一會,他要是再次凝丹又變成奇才。我們就提前商量好,一個時辰就斬緣,誰也不提前,誰也不拖后腿。”
楊清音笑了一聲。搖搖頭,覺得小蒿所謂的結緣根本就是開玩笑,小蒿和左流英都是天生無情之人,根本就不著結緣斬緣。“先別管誰先斬緣的事情了,告訴我結緣雙方都該做些什么吧。”
慕行秋也聽得更認真一些了,他正感到尷尬。跟楊清音結緣之后,兩人之間的好像什么都沒有變,準確地說是變得更陌生、更隔閡,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情形。
楊清音的感受跟他一樣。
禿子終于放下銅鏡,飛到慕行秋身后,想聽聽小蒿怎么說,就連猛虎符師高伏威和小妖飛飛也豎起耳朵,不肯放過一個字,只有左流英仍然低著頭,將大氅圍得更緊一些,除此之外再無動作。
“我先說道士跟凡人結緣的情況吧。”
“我們兩個都是道士。”楊清音提醒道。
“你們兩個情況特殊……”小蒿其實只了解道士與凡人結凡緣的情況,含糊其辭之后,馬上接著說:“道士看中凡人的通常只是某一方面,比如容貌、性格、才華什么的,所以就只接觸看中的那一面,可凡人不知滿足,非要長相廝守怎么辦?那就得想種種辦法了,比如制造幻象、尋找替身、誘使凡人移情別戀,反正辦法多得是,凡人意志不堅,很容易哄騙……”
楊清音擺擺手,“你說的這些對我們兩個都不適用,你干脆說說結道緣的情況吧,兩個道士是怎么相處的?”
小蒿仰頭想了一會,腳下踩到一處坑洼,差點摔倒她也不肯轉身正常行走,迅速恢復平衡,問:“你是要問生娃娃的那種還是不生娃娃的那種?”
“不生。”楊清音馬上回答,瞥了一眼慕行秋,重復道:“不生。”
“其實你們兩個可以生一個啊,小孩很可愛的……好,你們說不生就不生。這樣說來倒也簡單了,兩名道士結凡緣的例子其實也有,結道緣更普通一些,持續的時間一般都不長,通常是三四個月到三五年,據說有延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亂荊山可沒有。”
龐山有,申準和楊寶貞就是這樣,小蒿對此了解不多,因此沒提他們,她嘴里說著沒用的話,心里其實在整理自己道聽途說的內容,“你們兩個在斬緣之前得定時見面。”
“我們現在就見面呢,今后一段時間大概總得見面吧。”楊清音對第一條有點失望。
“見面和見面不一樣啊……”
一直與幾人若即若離的高伏威這時候咳了兩聲,“左道士和小妖好像快要堅持不住了。”
道士也有粗心的一面,經常會忽略普通人的脆弱,即使是慕行秋和小蒿也是如此,兩人從前都是普通人,修行時間也不算很長,可是凝丹之后很少在意冷暖一類的小事。
左流英真是凍壞了,毛皮大氅擋不住群妖之地的冰冷,頭上的草帽更是不合時宜,除了讓他顯得怪異之外沒有別的用處,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幾乎透明。
在左流英身后,小妖飛飛瑟瑟發抖,也顧不了那么多了,緊緊靠在左流英背上,睫毛結冰,臉色已經發青了。
走在最前面的三個人這才發現自己犯下的錯誤,正好天也黑了,于是決定停下休息。搭帳篷、生火、設禁制。三人著實忙了一陣,高伏威插不進手,但他帶著食物,也是左流英和飛飛最需要的東西。
火焰生起來了,這火十分奇特,無木自燃,底部與雪地同溫,越往上越熱,因此雪幾乎沒有融化,卻能給周圍的人都帶來溫暖。
殷不沉在遠處逡巡著不敢走近。他是妖術師,耐得了饑寒,因此也沒有人叫他過來。
小蒿更關心左流英,直到他臉色恢復紅暈,才過來找慕行秋和楊清音,繼續教兩人如何結緣。
“只是見面還不行。”小蒿倒還記得自己說到哪了,糾正慕楊兩人的站位,讓他們面對面,中間相隔五步。然后說:“每人向前邁一步。”
距離本來就近,兩人各自邁了一小步,離得更近了,近得有些不自在。兩人互相凝視了一會,同時將目光移開。
“瞧,問題就在這里。”小蒿拍著手說,“你們得互相盯著對方的眼睛。多看一會才行。”
“一會是多久?”慕行秋得問個清楚。
“呃,越長越好吧,這樣。禿子過來。”
禿子就停在慕行秋身后,立刻飛到小蒿對面,很高興能參與到游戲中來。
“我和禿子互相看著,你們兩個也互相看著,都不準眨眼睛,直到我說結束才算結束,聽到沒有?”
“聽到了!”禿子開心地說,打定主意就算有刀劍刺過來自己也不眨眼睛。
四個人分成兩對,互相凝視。
不遠處,左流英坐在火堆邊默默吃一張餅,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身邊的小妖飛飛好奇地望著四人,卻不敢走過去,跳蚤守在左流英身后,替他遮擋風雪。
高伏威背朝四人,像值夜的衛兵一樣望著黑夜。
慕行秋第一次這么仔細地看著楊清音,借助火光與天目,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的汗毛,不過他遵守游戲規則,只盯著她的雙眼。
她的眼睛很大,平時被高傲與威嚴所掩飾,這時才逐漸顯示出來,一開始的眼神充滿了抗拒,好像這次對視是一場決斗,表現得軟弱就會被擊敗,慢慢地,抗拒變成了慌亂,極少的慌亂,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大。
如果這真是一場決斗,她離輸掉不遠了。
慕行秋不想讓她輸,所以盡可能讓自己的目光溫柔一些,他不知道該怎么做,所以露出一絲笑意。
“你笑什么?”楊清音卻不領情,“你最好快點斬緣,好結束這一切。”
“咱們得一塊斬緣。”慕行秋說。
“不準說話,說話算輸。”小蒿正跟禿子互相瞪視,他們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的全是競爭。
又安靜下來,楊清音的眼神在繼續變化,抗拒已經完全沒有了,慌亂還在,除此之外多了一些復雜的東西,慕行秋看不懂,他甚至想用幻術分析這些情感,覺得這對提升修行或許會有幫助。
但是楊清音很早之前就說過不準對她隨便使用幻術,所以慕行秋忍住了,繼續凝視,隱約覺得看到了一絲膽怯,不僅心生迷惑,楊清音怎么會膽怯?這只是一次凝視而已。
正是這絲膽怯將慕行秋的目光往深處引導,楊清音的眼睛越來越大,逐漸匯成一座幽深的寒潭,慕行秋得強硬地控制自己才能不使出幻術,他真想跳進潭中一探究竟,看看里面藏著多少秘密……
“受不了啦!”站在遠處的高伏威不知道為什么發了瘋,大叫一聲,然后邁著大步走過來。
慕行秋、小蒿和禿子都被叫聲驚動,幾乎同時扭頭,小蒿和禿子哈哈大笑,互相指責對方輸了。
只有楊清音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慕行秋臉上,發現小蒿要轉身才急忙垂下目光,隨后又抬起頭,也跟大家一塊望著高伏威。
那雙眼睛里的情感風起云涌,比一年四季的氣候變換還要復雜,然后迅速消退,直到恢復高傲與冷硬。
高伏威走過來了,滿臉怒容,“不是我夸口,老子交往過的女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們這叫結緣?哈,這是小孩子過家家,來來,讓猛虎符師教你們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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