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忌夷不是自愿升到空中的,事實上,他對此深感驚訝,很快又轉為憤怒,“等等,為什么是我?”
所有道士都在專心施法,沒人回答他的疑問。
申忌夷身不由己飛向戰場中部,飄浮在半空中,黑色魔文和金色符箓紛紛涌入他的體內,他的身體并未因此發生明顯的變化,神情卻已是暴怒,扭頭看向道統同伴,“蘭奇章!”
斗法形勢稍稍穩定,蘭奇章開口道:“是你自己做出了選擇,不是我們,也不是道統。”
申忌夷的飛升的確改變了一點態勢,原本魔道士一方略占上風,現在卻反了過來,金色符箓正推著申忌夷緩慢地向岸上的軍營上飄去。
牙山道士仰天長笑,“沒錯,是我自己做出了選擇,可你在最后時刻推了我一下,讓我徹底墮入魔途,蘭奇章,做得好,假仁假義、兩面三刀,不愧是龐山道士。”
蘭奇章沒再吱聲。
山崖上,飛飛和老撞都看得糊涂了,老撞扭頭問道:“道士打架真是復雜啊,這又是怎么回事?”
“道統一方以剛入魔的道士為引,同時吸入魔文與符箓之力,魔文由此減弱,符箓卻因此增強,這樣一來道統就會在爭奪天時的戰斗中占據優勢。”
老撞大致聽明白了,可這種戰斗方法還是令他難以接受,覺得不夠暢快,苦著臉看了一會,甚至打起了哈欠,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自己想出了一種解釋,“這跟獻祭有點像啊,犧牲妖族強化妖術,我們總這么做,原來道統也有類似的招,嘖嘖,這位道士可有點不夠鎮定。妖族被選中獻祭的時候,心里再害怕,也絕不能表現出來。”
申忌夷不只是害怕,更多的是憤怒。不停詛咒道統,海上的道士們卻都不回話。
飛飛對道統的戰術領悟得更多,因此也更疑惑,終于怯聲問道:“道士們事先不知道這種戰術嗎?”
左流英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飛飛想起小蒿告訴過他的一件事。左流英曾經給前去拜訪的蘭奇章留下一句話“我不想說”,楊清音等人都對這四個字迷惑不解,甚至覺得是在故弄玄虛,飛飛卻覺得自己理解了幾分:有些事情一旦宣之于口就要表明立場,一旦表明立場就會影響事情的進展。
左流英不愿也不能插手道統與魔道士之間的戰斗,所以他“不想說”。
飛飛突然明白這場斗法的結局了,心中不由得一顫,生出幾分驚慌與恐懼,喃喃道:“非得這樣嗎?”
“以強凌弱方能從容,以強對強談何風度?道統已經做好與魔族再次決戰的準備。”左流英猜透了小妖的心事。
“蘭奇章在鎮魔島上諒解申忌夷。因為那時就知道申忌夷會第一個入魔,所以他才會向魔道士約戰,有了第一個入魔者,接下來就有會第二個、第三個……”
飛飛話未說完,海面上又有一名道士身不由己地升起,然后快速沖到申忌夷身邊,這名道士先是一愣,隨后破口大罵,更加失態,申忌夷反而嘲諷地大笑起來。
“道士入魔前后的差別如此之大。”飛飛感到不可思議。那些道士明知自己會入魔,卻沒有逃走,可是入魔之后偏又大怒。
“有魔文的影響,他們入魔更快一些。”左流英說。
“這邊的人要是全變成了魔道士。輸得豈不是更徹底?”老撞還是沒明白這場戰斗的核心。
“道統的目的不是殺死魔道士,而是去除他們泥丸宮里的傳承。”飛飛嘴里感到一陣發苦,“此戰過后,魔道士的數量會更多,但是幾年之后的魔族再也沒辦法通過他們尋找道統的下落。”
正如飛飛所說,軍營里已經有數名實力稍弱的魔道士受到影響。身子微微搖晃,表情顯得很痛苦。
老撞心中稍做計算,得出一個不好的結論,“魔道士數量增多,咱們今后豈不是更倒霉?原來還覺得有道士加入,勝算會高一點,原來……飛龍船上的那些家伙可是白高興一場。”
老撞沒啥可怕的,再多幾倍魔道士也不在乎,飛飛卻不一樣,悵然若失,眼看著海上的道士接二連三的入魔,他有點接受不了,“道統已經放棄這個世界,為什么還要留下更多的魔道士?他們最后一刻還有殺招,對不對?”
“周契是注神道士,道統有什么殺招能瞞過他?送魔道士給他就是損失最小的辦法,周契也在賭,只要最后能有一名魔道士保留泥丸宮傳承,他就是勝利者。”左流英扭頭看著小妖,“道統看到的是千萬年后人類的復興,不在乎此一時的損失。”
飛飛心里堵得慌,卻無力反駁左流英的話,他知道自己太弱小,連幾年之后的未來都看不透,更不用說千萬年以后的景象,他只覺得悲涼,“如果慕妖師還在的話就好了。”
飛飛仍習慣稱慕行秋為“妖師”。
“呵呵。”老撞傻笑數聲,“要是有慕行秋,這場斗法肯定精彩多了。”
入魔道士越來越多,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有人憤怒,以至口出臟言,也有人順其自然,一言不發,更有心灰意冷者,干脆乞求周契盡快結束戰斗。
周契已經使出全力,其他魔道士正一個接一個地跌落、昏迷,那是泥丸宮傳承被毀掉的反應,要過一陣子才能蘇醒,剩下的魔道士也都搖搖晃晃,唯有周契紋絲不動,他是這場斗法當中唯一的注神道士,堅信自己會保住泥丸宮傳承。
“左道士,你已經有了計劃,能夠擊敗所有魔道士,對不對?”飛飛的小臉上滿是期待之情,他做不到強者的高瞻遠矚,也沒法像老撞那樣隨遇而安只想參加一場酣暢淋漓的戰斗,他需要看到希望,哪怕只是一點。
左流英扭頭看了一眼小妖,飛飛能夠凝成散修內丹并活到現在已經是一個奇跡,但他并不滿足,又開始望向未來了。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計劃,包括教你修行之法,但我無法保證計劃能夠順利實現,我原以為今天這場斗法會在兩三年之后進行,結果它大大提現了,這樣一來,所有計劃都要改變,成功的機會更小了。”
飛飛突然間冷汗直流,左流英并沒有加重語氣,小妖卻聽出了責備之意,他坐在地上,努力進入存想狀態,不去想未來,也不關心眼前的斗法,就像從前一樣,全部心事都放在修行上。
這是左流英“計劃”的一部分,飛飛明白,除了修行,他什么忙也幫不上,如果一切順利,沒準他能在大戰之前成為強者,如果不順,或許今天就會死在這里。既然改變不了,那就不要費心勞神,左流英那句“我不想說”正是此意。
飛飛心中再無雜念。
老撞嘆了口氣,“慕行秋說過要教我拳法來著,結果他甩手就跑一去沒影,聽說他還活著,等他從止步邦出來,我要好好質問他。”
“他若是能逃出止步邦……”左流英話說半截,竹杖在地面輕敲兩下。
老撞失去天目,魔文、符箓等等都不見了,數十名道士飄在空中,軍營里只剩下周契還坐在毛驢上,身子微微搖晃,其他魔道士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海面上也只有蘭奇章還在堅持施法。
老撞揉揉酸脹的眼睛,“道士們都很厲害,但是打起架來實在沒啥意思,我總算知道為什么妖族打不過道統了:道士明明已經使出絕招,我們妖族還啥都沒看見呢。”
空中的入魔道士們飄到軍營上空,黑色魔文被壓迫到一個很小的區域內,金色的符箓跟隨在眾人身后,像一片成熟的麥浪。
老撞已經看不到了,對此也不在意,探頭望著周契,“他好像快要堅持不住了,要不我下去給他來一下?”
左流英沒給意見,考拉嘿嘿笑了幾聲,打消了這個主意。
申忌夷等入魔道士平靜下來,他們現在就如同一群法器,除了以身體消弱黑色魔文,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耐心等待最后結果。
木筏上的蘭奇章說:“周契,你已是強弩之末,擋不住這一擊,叫出龍魔。”
周契尚未說話,飄在空中的申忌夷怪聲怪氣地開口了,“一念之間,只是一念之間,我比你們更先入魔,是因為我比你更先見到道劫對象,這一切都要怪楊清音。蘭奇章最后推了我一下,楊清音卻在多年以前就在將我往魔途上推動。周契,此戰之后,我可以第一個去攻打鎮魔島嗎?”
“如果你還活著的話。”周契冷冷地說,對道統“送”來的這批魔道士,還沒有完全接納。
蘭奇章蓄勢已足,完全占據了天時之利,可以施展最后一擊了,此擊之后,周契的泥丸宮傳承也將被斬斷,至于申忌夷等人,傳承早已被消除,從此再沒有人能找到道統的下落。
蘭奇章將會幸存,他不會入魔,甚至可能被道統接走。
可他猶豫了,此戰若是就此結束,龍魔更不會現身,那個據稱與秦凌霜極為相似的女子,就是他的道劫。
“周契……”蘭奇章決定做最后一次威脅,話剛出口,龍魔終于出現。
她是突然出現的,就站在周契頭頂數丈的半空中,可她的目光瞧向的不是海上的蘭奇章,而是山崖上的左流英。
“你也是在等我嗎?”龍魔笑著問。
左流英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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