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放出務虛幻術,見到了拓勇腦海中的景象:一大群拓氏王族子弟,至少有一百名,排列整齊,正在一座寬闊的地下大廳里聯手施法,眾妖中間樹立著一座蛇形雕像,那就是王脈所在。
慕行秋并不認識這些妖族,拓勇認識,還跟其中一些同族子弟有著復雜的恩怨,大廳里沒有看到舍身王的身影,可是除了他,沒有誰能調動如此眾多的拓氏子孫。
最讓慕行秋驚訝的是,這些拓氏王族子弟的施法方式與道士出奇的相似:右手持法器,大都是劍,左手捏法訣,偶爾還會召出一兩件輔助法器,用骨角代替銅玉,作用都差不多。
大廳里的眾妖似乎察覺到有外人在窺視拓勇的腦海,場景迅速發生變化,拓氏子弟的面孔模糊不清,中間的蛇形雕像卻越來越清晰,并且越來越大,最后占據了拓勇的整個腦海,石制雕像空洞的雙眼在尋找什么。
“你是誰?”蛇像開口了,聲音顯得很遙遠。
“你從前是哪家道統的弟子?”慕行秋在拓勇的腦海中提問,一半是猜測一半是直覺,拓氏王族能學會道統法術,肯定是得到了道統弟子的幫助。
蛇像輕聲冷笑,漸漸退卻變小。慕行秋察覺到危險,急忙收回幻術。果然,出云角里分出一道單獨的白光,正射向慕行秋的真幻之軀。
能凝成光的法術起碼相當于注神境界的實力,縱有折扣也不容小覷。慕行秋的第八層幻術發揮不出全部實力,用來迎戰白光有些勉強,自然道法術更是普遍孱弱,必須配合逆術才能發揮奇效。
召山島上不缺天地靈氣和不潔之氣,慕行秋將逆術約束在一個狹小的范圍內,正好裹住襲來的白光。
白光像是在微風中燃燒的香,末端迅速變紅、迅速消失,一點點向后退卻。
出云角收回其它幾束白光,全力向慕行秋進攻。卻仍然無法挽回頹勢,逆術來到這個世界上沒有多久,總共也沒施展過幾次,拓氏王族對它毫無了解。隱藏在舍身國的道統弟子同樣沒有準備。
歐陽槊和飛飛終于能夠緩口氣,他們兩個根本不是出云角的對手,能堅持這么久,都是因為舍身國也怕驚擾到飛霄并未使出全力,兩名豢獸師倒有自知之明。謹慎地留在龍頭上,維持島上僅剩的一塊凈土,沒有參與斗法。
“小蒿師姐的真幻……好像比她本人還要厲害。”飛飛既敬佩又疑惑,他對真幻所知不多,所以也說不出什么。
“是啊,沒想到段道士到現在還有深藏不露的絕招,不愧是‘左流英第二’。”歐陽槊同樣驚訝。
白光已經縮到只有一丈長度,慕行秋雖然占據優勢,卻也暗暗心驚,抵消注神境界的法術并不輕松。為了化解白光,逆術消耗量巨大,若不是半魔事先在島上散播了大量不潔之氣,光憑周圍的天地靈氣,根本就不夠用。
慕行秋開始還留有余力,現在已經管不了那么多,努力調集整座島上的天地靈氣與不潔之氣,以求盡快擊敗出云角。
以真幻之軀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氣體旋渦,整個召山島都受到影響,就連天上的烏云也受到吸引緩緩下降。兩種氣體互相碰撞激蕩,沒有念心幻術也生發出大量閃電,轟轟的雷鳴此起彼伏。
牙山黑龍常年蟄伏于潭底,絕不是一條膽子很大的異獸。天地間風云變幻,比剛才的白光法術更令它心驚膽戰,噗的一聲,它縮成了兩丈多長的蟒蛇,繞著歐陽槊飛了一圈,一頭扎向地面的樹林里。再也不肯升上來了。
歐陽槊接連發招也沒辦法將黑龍召回來,只能不好意思地承認,“我的煉獸之法太弱,才是吸氣境界……”
“沒關系,現在也用不上黑龍了。”飛飛安慰道,心中其實也有些惶恐,“就怕天地靈氣不夠用,會惹惱飛霄。”
這正是自然道法術的缺點,為了與道魔兩派的法術抗衡,它需要大量的天地靈氣與不潔之氣,就連開創者拓開成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一心想要提前打破止步邦,以神樹的力量消融世間一切以修行丹為基礎的法術。
僅僅是為了消解一道注神境界的白光,慕行秋就得動用方圓十里之內的天地靈氣和不潔之氣,而召山這兩種氣體的濃度遠遠超過普通地域。
白光縮到只剩五六尺了,手握出云角的拓勇用另一只手拼命拍打腦袋,“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法術,它能消除其它法術……是,消除……慕行秋……鎮魔……”
他說不下去了,出云角里涌來的法術太強大,逼問出了真相,也摧毀了頭腦與身體,他顫抖了一會,猛地抬起頭,吐出一大口血液,血液粘稠得像是冷卻的濃粥,一到空中就變成碎塊,事實上他的身體在踏浪城已經半死,與活人不太一樣了。
“我是……王族子弟!”拓勇腦子里只剩下那些最為根深蒂固的念頭,“我是……拓氏后裔,誰也不能……誰也不能……”
砰!白光終于完全縮回出云角,同一瞬間,獸角與握著它的半妖一塊爆炸。
慕行秋立刻收回逆術,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好在真幻之軀不需施法也能飄在空中,他不至于跌落。
拓勇死了,事實上,他已經死過一次,這一回再沒有任何法術能讓他復活。
剩余的天地靈氣與不潔之氣迅速退去,空中云開霧散,慕行秋驚訝地發現天就要亮了,他低頭望去,看到地面在晃動,戰斗好像還沒有結束。
“飛霄!飛霄蘇醒了!”飛飛一把抓住歐陽槊的手腕,“召喚黑龍,我帶你們離島。”
半魔之前設下的禁制已被打破,飛飛找回了與滅世的靈犀,可以施展瞬移之術了,他望向小蒿的“真幻”,不知道是否該將他也帶走。
慕行秋搖搖頭,飛霄是被他的法術提前驚醒的,他得留下來幫助楊清音。
飛飛和歐陽槊消失了,黑龍直到離島仍保持著蟒蛇形態。
慕行秋控制真幻之軀緩緩降落,穿過一重禁制和一層繁茂的枝葉,又一次見到了楊清音。
她正圍著一塊巨石繞行,步伐暗合天象,周圍懸浮著十幾件道統法器,鳥類形態的黑凰停在巨石頂端,與楊清音共同施法。
慕行秋記得這個地方,那塊巨石從前是召山大光明通鑒寶鏡的底座,他曾經與同門道士一塊在此瞻仰。
往事如在眼前,他、芳芳、楊清音、禿子一塊站在鏡子前,照見內丹、去除心魔,禿子看見自己的頭顱跟山一樣大……
楊清音一直在專心施法,對外面發生的事情毫無所知,只是察覺到有東西穿過了禁制,于是抬頭看了一眼。
淡藍色的慕行秋飄在空中,與她對視。
目光交織在一起,大光明通鑒寶鏡似乎還留有余威,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的心境。
慕行秋看到的是一座沸騰的湖,楊清音跟他一樣,從來沒形成過道士之心,如今更是一點不剩,她有許許多多的愿望與計劃,每一個都很緊迫,時間卻總是不夠用,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心境不可能平和。
再往心境深處望去,慕行秋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仿佛倒影,仿佛早已存在于那里。
楊清音看到的是一片冰凍的湖面,那不是平靜的道士之心,更像是某種法術造成的結果,她在冰下看到成片的星云樹,與她對望山的記憶幾乎一模一樣。
她露出一絲微笑,以為這是自己眼中的幻象。
她的確很累了,一天一夜的連續施法,快要耗盡法力,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飛霄提前醒來倒是一件好事,不過這也意味著困獸之法沒有完成,待會捕捉飛霄時將會非常艱難。
“真希望你是來幫我的。”楊清音笑著對“幻象”說,“太累了,真是太累了,這是你的重擔,我不能丟下,可我真的有點扛不下去了……咱們的兒子也不見了……”
慕行秋繼續降落,與她凝視片刻,鉆進她的泥丸宮,依然潔白,只是沒有中間的人形。
楊清音猛然警醒,如果這是敵人的法術……
“我是小蒿的真幻。”慕行秋更不能透露真相了,他看到了楊清音的心境,真相可能會讓她崩潰。
她的確太累了,受不得太大的刺激。
“淘氣的小姑娘,為什么她的真幻不是左流英……”楊清音感到一陣倦意襲來,幾番猶豫之后,她還是選擇相信這個淡藍色的身影,進入睡眠狀態。
慕行秋剛剛學會煉獸之法不久,讓他完整地施展困獸之法是不可能的,不過楊清音的法術已到尾聲,他只需要施法維持即可。
楊清音一睡,黑凰退出靈犀狀態,鳳凰形態的她可一點也不嫵媚,眼神極為嚴厲,似乎察覺到楊清音的變化,起身盤旋兩圈,長長的尾羽掃過楊清音的頭頂,發現她沒有危險之后,又落回石頂。
召山島的晃動越來越劇烈,地面卻沒有裂痕出現,周圍的草木也都穩穩當當。
終于傳來一聲悶響,整座島經歷了一次瞬移,玄武飛霄與召山島分離了。
黑凰在空中起伏盤旋,慕行秋借助楊清音的眼睛看去,周圍景物驟變,她的雙腳正踩在一塊斑駁的龜殼上。
“是誰喚醒了我?”
慕行秋第一次聽到純粹的異獸開口說話,話中滿含憤怒,飛霄顯然不打算與任何人類或妖族建立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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