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里水流匆匆,唯有一小塊靜止如鏡,映照出空中的星月,還有一張面孔,但那不只是左流英:先是半魔李青竹,片刻之后又變成了異史君,接著是龍魔,然后才是左流英,四張臉孔輪流轉換,偶爾還會顯示出他們所在位置的背景。
李青竹、異史君和龍魔都在飛行,只有左流英留在原地沒動。
沈昊走過來,與左流英并肩站立,相隔七步,盯著河面上變換的影像看了一會,輕嘆一聲,“左流英就是左流英,你是怎么發現的?”
“我用不著發現什么,道統退隱這些年沒做出多大的改變,我只需要想想注神道士從前的做法,就知道你們現在會怎么做。”
沈昊又嘆息一聲,“道統現在擁有五名服月芒道士和近百名注神道士了。”
“嗯。”左流英并不意外,反而對剛才的判斷更加自信。
沈昊身后留下十幾面銅鏡,這時又召出一面,只有巴掌大小,“這是以召山大光明寶鏡的余光制作而成的察形之鏡,被它照過一次的人類與妖族,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會出現在鏡子里。”
左流英知道此鏡的來歷,“察形之鏡很珍貴,大光明寶鏡同一時間只能造出一面,新鏡生、舊鏡毀,你這一面是新的。嗯……其它幾件道統至寶似乎還對它加持了一些法術,這樣一面寶鏡,從前只有宗師才能持有。”左流英說。
“我不是宗師,我只是一名……注神道士。”沈昊扭頭看向左流英。
“你是另一面察形之鏡。”左流英說。
“呵,你說得沒錯,道統在我身上的確花費巨大,就像察形之鏡一樣,九大至寶對我的內丹進行了強化。我感謝道統,當然,這里也有我自己的努力,擁有完整道士之心的人不多,能夠承受至寶加持的體質更少,我是其中一個。”
沈昊說起自己的事情,語氣里卻沒有半點得意,“你能分享察形之鏡里面的法術,至少應該是服月芒境界了。”
“七重。”
沈昊也沒有顯出意外,“道統五位服月芒道士當中只有一位達到七重,上代zu師方尋墨曾經留下遺命,第一個達到服日芒境界的道士就是新任zu師,你離這個目標非常近了。”
“我早已不是道士,這具身體和內丹都是法術所造,如果道統宣布我不是人類,我也沒辦法反駁。”
沈昊笑了一聲,能在左流英面前隨意地露出笑容,這對任何一名道士來說都是了不起的行為,“道統并不在意這些細節,我們只想盡快得到一位zu師,越快越好,這不是私人競爭,而是關系道統未來的大事。所以,道統的門戶對你是敞開的,九大至寶能將我從餐霞提升到注神,我相信它們也能讓你第一個進至服日芒境界。”
沈昊停頓一會,繼續道:“我不是五位服月芒道士之一,但是我可冇以代表他們說話。”
“九大至寶真的如此強大?”左流英似乎有些心動。
“十幾萬年的積累,即使說道統的一多半實力都藏在至寶之內也不為過,當然,至寶并非無所不能,道士之心、牢固的體質、堅強的意志,還有一點運氣,這四樣缺一不可,我的體質和意志稍差一些,所以只能在注神境界止步。你不同,你是左流英,道統奇才,你以法術所煉成的形體,反而是一種優勢。你的運氣從來不差,只要你肯重歸道統,就會是數萬年來第一位服日芒道士,也是第三十八代zu師。”
左流英緩緩吸進一股空氣,那一塊平靜的水面上出現幾道波紋,“慕行秋呢?你們也歡迎他重返道統嗎?”
“當然,只要他能證明自己還是道士。”
“我不需要證明?”
“你已經證明過了。”沈昊晃了晃手中的察形之鏡,他身后懸在半空中的十幾面銅鏡排著隊飛來,與察形之鏡合而為一。
那塊平靜的河面消失了,水流淙淙,再沒有面孔出現。
沈昊是一名注神道士,但是借助察形之鏡,他并不懼怕服月芒七重的左流英,即使打不贏,也有辦法全身而退。
左流英轉身面朝沈昊,這是曾經的龐山小道士,經過九大至寶的錘煉,如今能與他分庭抗禮,“道非唯一,九大至寶的確能給予我幫助,可它們擺在道統的舊路上,而我要在自己選定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
“舊路并非死路,恰恰相反,道統有過服日芒道士層出不窮的時代,這證明舊路才是通衢大道,這樣的時代又要到來了。”
左流英搖搖頭,“道統初期,九大至寶的力量遠遠沒有現在這么強大,服日芒道士比比皆是,現在卻要借助九大至寶才能造就,這里面有些事情不對,沈昊,你能解開我心中的疑惑嗎?五位服月芒道士能嗎?”
“我相信這只是時間問題,有了第一名服日芒道士,很快就會有第二名、第三名,九大至寶只是一個引子,以后的道士會憑自己的力量提升到最高境界。”沈昊說。
“這正是二十年前我與其他注神道士之間的分歧,我不相信服日芒道士的榜樣與魔族的壓力會有這么大的作用,道士不是凡人,道士之心怎么會受外界的影響呢?問題不在這里,答案還是未知之謎,在弄清一切之前,我寧愿走在荒野之中。”
注神境界的沈昊能夠預料到左流英的回答嗎?他又一次輕聲嘆息,“九大至寶能夠提升內丹境界,卻不能提升心境,有些時候,我還是像餐霞道士一樣思考問題。我希望你能回歸道統,你的內丹畢竟是自己修行出來的,心境更高。真是可惜……我相信這是道統的損失。”
夜風習習,道袍像流水一樣飄動,左流英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有殺心。”
“因為我執著于斬妖除魔。”沈昊冷靜地說。
左流英轉過頭,草帽下的兩道目光比小河的水還要清澈,“先有心動,才有意動,殺心在斬妖除魔之前,這就是為什么道統將你派出來的原因,道法自然,他們需要你的殺心,一開始,誰是妖魔你殺誰,最后你會發現,你想殺誰,誰就是妖魔。”
沈昊明白了,這也是一種斗法,而他正從勢均力敵漸漸落于下風,他的對手是左流英,道統歷史上最聰明的道士之一,常常能夠出其不意地擊敗對手。沈昊晃了一下手中的察形之鏡,河水瞬間停止流動,卻沒有凝結成冰,片刻之后,水流如常,沈昊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你有疑惑心。”沈昊說,決定以攻代守,以免順著對方的思路走得太遠,“你對現在這具身體很滿意,甚至覺得它比從前的原身更完美,可你想不明白一件事,身體與魂魄,誰對你的服月芒內丹功勞更大一些。如果一切都是拜法身所賜,那你與利用九大至寶提升內丹的道士有何區別呢?你想開辟新的道路,只怕殊途同歸,不知不覺間,你又走回道統的舊路上來。”
沈昊手中的小鏡微光閃動,左流英右手捏道火訣,左手負在身后,像是要施禮,身板卻挺得筆直,只有七步之外的沈昊才能看到左流英的草帽在微微顫抖。
遠處,八名道士以不同的法訣操控身邊的法器,神冇情越來越冷峻,孩子們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全都跑到大人身后。
“道士們在干嘛?”一個孩子極小聲地問。
沈休明抬手摩挲孩子的頭頂,目光投向河邊的兩個人,“道士們在戰斗。”
“可他們什么也沒做啊?就是……動動手指。”孩子靠在沈休明的腿上,仰起頭,臟兮兮的小冇臉上盡是灰塵。
沈休明好久沒做修行功課了,洞開的七竅都已閉合,現在的他與普通凡人一樣,什么也看不到、感覺不到,“這是另一種戰斗,比直接動手更激烈、更強大,記住這一幕吧,人類沒有多少機會能見到這樣的場景。”
“哥哥學的也是這種打架方法?”
沈休明點點頭。
十余名大人和七八個孩子全都瞪著眼睛,努力觀察道士們的每一個細微舉動,他們的確能夠記住這樣的場景,可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今后該怎么向其他人講述這一戰的激烈與緊張。
左流英頭頂的草帽掉下一小塊碎片,隨風飄舞,轉了幾個圈,落在河面上,比樹葉還輕,就是比指甲蓋大一點的草棍,引發的卻是一場大變動:數里范圍內的河水全都消失,沒有蒸汽升騰,也沒有搬運的跡象,水卻沒有了。
草棍化成灰,也消失了。
野林鎮西邊的這條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河床突然顯露出來,將遠處的野林鎮居民嚇了一大跳,老者手中的拐杖脫掌而倒,青年深吸一大口氣,半天吐不出來,胸膛因此高高鼓起,小孩子緊緊地抱住大人的腿,眼睛卻是一眨不眨。
他們以后終于有的可說了。
沈昊臉色微變,將察形之鏡舉過頭頂,“你做了什么?”
上游的河水滾滾而來,對岸的林地里走出一名健壯的少年,懷里緊緊抱著一只小羊,茫然而謹慎地問:“請問這里是野林鎮嗎?我們來自止步邦。”
左流英扶了扶草帽,“慕行秋已經走了,他不能被察形之鏡照到。”
沈休明就在這時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他的手臂微微一動,不知該不該按沈昊之前的指示將手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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