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幼陶情緒亢奮,甚至懷疑自己有入魔的嫌疑。
今天的他不是受到姐姐保護的西介國王子,不是跟隨某位統帥作戰的士兵,不是龍賓會的首席大符箓師,破天荒地第一次,他要獨自面對強敵,身前沒有強者,身后沒有士兵,卻有一座城池和近百萬條性命壓在他身上。
慕行秋下落不明,小青桃在找慕冬兒的肉冇身,所謂的暗中保護者遲遲不肯現身,熏皇后的聰明才智此時更無用武之地,這是辛幼陶最為恐懼的境況,也是最為強大的敵人,比遠處的近百只獸妖還要強大。
他以亢奮之情與這種恐懼斗爭,幻想自己是一名頂天立地的巨人,正甩動著一條條長鞭,與一群老鼠搏斗,但是這樣還不夠,恐懼存在已久,只靠亢奮無法壓制下去,他集中全部注意力用于施法,就像是蒙著眼睛走在鋼索之上的藝人,除了即將邁出的下一步,其它事情一概不想。
觀星臺平時由一名符箓師駐守,戰時則要由至少十名符箓師操縱,辛幼陶一個人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但他喜歡手忙腳亂的狀態,這樣一來,他就再也不用思考了,他得關注每一張飛出去的符箓,計算下一瞬間的動作與反應。
沒有道統的看護或壓制,這些年來人類與妖族的實力都有大幅上升,人類是因為失去了依靠,不得不努力修行,妖族則是因為終于獲得安全的環境,能夠仿造道統的架構,進行系統的修煉。
當然,還有慕行秋無私饋贈的各種法術與妖術。
近百名獸妖施放出來的妖山、妖火、妖雹足以令當年的巨妖王汗顏,觀星臺里源源不斷的精妙符箓也超出了二十年前龍賓會的想象。
與所有的斗法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失控的法術、妖術越來越多,一開始在空中就能全部消散。慢慢地,殘余增多,落在地面上引起爆炸與火焰。皇京冇城外的民房不少,大多數居民也跟城里一樣,正處于昏迷狀態,無從躲避天降之災,辛幼陶也幫不了他們。
觀星臺共有七座銅符門戶,此時都已開放,龍賓會積攢多時的符箓如成群的蝙蝠一般從里面持續涌出,組成七條細長柔軟的手臂。與來襲的大量妖術戰斗。
小青桃此前布置的神兵陣已被利用到極致,劍、尺、如意、珠、鏡、鼎等諸多法器呈現出火焰灼燒的赤紅狀態,品級低一些的法器承受能力也比較差,最先破裂、跌落。
獸妖在步步逼近,集中攻擊觀星臺,他們不急于毀滅皇京,而是要先將唯一的反抗者除掉。
觀星臺在顫動,整個皇京都在顫動,昏睡不醒者成為幸冇運者。用不著經受大難臨頭的驚恐,反而是少數清醒者惶駭萬分,甚至不敢出門查看危險來自何方。
“讓人類付出代價!”裴子函的聲音伴隨著妖術一塊襲來,他原本冇就對人類懷有深深的戒備和恨意。入魔將這兩種情緒合而為一,并且大大增強了,“奪回妖族的全部土地!”
辛幼陶想說點什么,可是祭符牽扯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沒工夫構思巧妙的狠話,何況偌大的皇京沒有多少聽眾,他打消了這個念頭。祭出更多的符箓來回答獸妖的挑釁。
戰斗變得更加激烈。
小青桃飛回來一次,匆忙地給神兵陣補充了一些法器,又給城外的民房施加了幾重防護,雖然堅持不了多久,總比沒有強一些。
兩人一句話也沒有交談,互相看了一眼,就各忙各的,就這么一眼,足以令心中正在動搖的斗志重新堅定。
通過符箓,辛幼陶察覺到一批異常的妖術,更縹緲、更難以捕捉,有一些甚至穿過戰場,迫近觀星臺,他急忙改換兩座銅符門戶里面的符箓,用來應對那明顯的魔族幻術。
望山一zhanzhong殘存的半魔一直都是龍賓會重點防御的對象之一。
最后一批百余只半魔果然殺來了,他們沒有得到命令與召喚,而是嗅到了魔種的氣息自己找來的。這些半魔曾經在藏身之地遇見沈昊和異史君,一發現自己不是對手,他們立刻四散奔逃,沈昊和異史君沒有追趕,他們只想尋找魔魂的線索。
事實上,正是這些半魔將他們兩個引到了皇京,半魔對魔種極為敏感,即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嗅到那種輕微的氣息。可他們不敢太靠近皇京,只能在遠處徘徊,直到確信皇京真的守衛空虛,才敢參與戰斗。
“魔王,您的奴仆來了。”半魔李青竹大聲呼喚,對斗法心不在焉,也分不清魔種與魔魂的區別,“我們嗅到了您的氣息,受感而來,為什么您又消失了?我們究竟做錯了什么?請您狠狠地責罰我們,不要避而不見……”
李青竹哀怨的聲音如泣如訴,其他半魔發出嗷嗷的應和聲,像是一群迷路的小獸在尋找母親。
他們的法術一點也不會因此減弱,虛無縹緲的法術與獸妖的強悍進攻相得益彰,辛幼陶壓力陡增,觀星臺儲存的符箓足夠多,可是只憑他一個人沒辦法充分使用,發揮不出全部實力。
“閉嘴!”辛幼陶大喝一聲,實在受不了半魔的聲音,那比巨大的妖山還令人覺得壓力倍增。
半魔當然不會聽從他的命令,心思微亂的辛幼陶手腳更加忙亂,從七座銅符門戶里涌出的符箓減少了。
危急時刻,一雙柔軟的手掌捂在辛幼陶的耳朵上,注入兩股清涼之氣,辛幼陶身子微微一顫,心情恢復平靜,他不需要道士之心,需要的只是鎮定。
小青桃站在辛幼陶身后,輕聲念誦靜心經文,這還是她從芳芳那里學來的,級別很低,用在辛幼陶身上卻有奇效。
小青桃再次飛走,時間一點點過去,她仍然沒有找到慕冬兒的肉冇身,皇宮、民房、軍營……她找了許多地方。卻不到皇京的十分之一,關鍵是她根本不知道一具暫時失去魂魄的身軀到底有何特點。
她再次飛進小酒館。關于魂魄與肉冇身,秦先生隨時都能發表長篇大論的見解,足以令燈燭科道士聽得入迷,但是他施展不出來,小青桃受限于內丹與法器,也沒法立刻學會。
她來這里是想看看桌面上的那塊虛空怎么樣了。
還是一片漆黑,只是顯得更亮。
秦先生仍然坐在凳子上,離桌子卻遠了三步,“比我預計得的要早。”他背對小青桃說。
“慕行秋……”
“他們暫時沒事。是道統。道劫之力原本用于保護道統藏身的虛空,現在卻進入另一處虛空。”秦先生停頓了一下,雙腳用力在地面上一蹬,連人帶凳子又退后一步,“慕行秋他們在與道劫戰斗,吸引了更多的力量,道統虛空因此變得不穩。”
小青桃聽得似懂非懂,但是聽說慕行秋仍在戰斗,她稍稍松了口氣。“還是得需要慕冬兒的肉冇身?”
“嗯,必須。”
“道士們會提前出來嗎?”小青桃心里存著一個希望,以為自己能夠說服道士們幫忙。
秦先生仍不回頭,“道劫失控了。小姑娘,它們不再是道統的保護者,若有道士能逃出來,將是一個奇跡。”
小青桃臉色一變。可她馬上收起心中的情緒,需要自保的冇不只是道統,她首先要做的是保護自己和身邊的人。“我找不到肉冇身,這樣下去不行,我需要幫助。”
“我已經沒什么能告訴你的了。”
“有一名或者幾名豢獸師藏在皇京里,無論我怎么呼喚都不肯出來,你有辦法嗎?”
“豢獸師。”秦先生沒見到過豢獸師的興起,但是只憑這段日子里聽到的只言片語,他能猜出豢獸師的修行方向,“魔族歷經千辛萬苦才消滅的異獸,如今又成為一股力量——道火不熄、魔種永存,這世上不可消滅的東西怕是不只這兩樣。”
小青桃耐著性子聽下去,秦先生發了一會呆,終于說:“我不了解豢獸師,但是我想他們的實力都在異獸身上,你找不到人,可以試著找找異獸,它們……”
“我知道了。”小青桃沖出酒館,埋怨自己早沒有向秦先生請教。
異獸、靈獸都有著強大而樸素的力量,與修行者相比,它們最大的弱點是缺少自制能力,用秦先生之前的話說,這是一支沒有統帥的軍隊,可能老老實實,也可能燒殺搶掠,誰也無法預測。
豢獸師犧牲自身的修行換取了這些樸素力量的指揮權,但是短短二三十年的時間里,他們不可能完全掌握異獸、靈獸的力量。
獸性仍存,只是被巧妙地掩藏起來,小青桃要做的就是揭開這層防護。
她召出兩面銅鏡,一手一面,施展尋找獸妖的法術,心里憋著一股氣,不管藏在皇京的豢獸師是誰,都不該在這種時候躲而不見。
一刻鐘之后,小青桃終于發現了一點線索,至少一只異獸,就跟在她身后不遠。她立刻抓住這次機會,猛地轉身,收回一面銅鏡,召出自己的法劍,施放出一道強大的五行法術,完全將對方當成敵人對待。
砰的一聲脆響,比房頂略高一點的半空中爆出一團光,迅速消失,露出了里面的隱藏者。
豢獸師和異獸都沒有料到這一擊,呆呆地飄在空中。
小青桃大失所望,她千盼萬盼的豢獸師居然是殷不沉。
她好像不小心打開了“失望”的盒子,殷不沉和猴子臉的飛霄還在發呆,小酒館里突然冒出一束強光,直沖云霄,連天目也望不見盡頭。
城外發出一連串的爆炸聲,辛幼陶那邊也快堅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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