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冬兒的肉身比各式符箓要沉重些,飛得比較慢,頭朝上,整個身體在水平面上緩緩旋轉。
近百名半魔像是忍饑已久的惡狼終于見到了肉食,連法術都不用,借助光柱的吸力,直接撲了上來,看樣子似乎要將慕冬兒撕成碎片。
小青桃離得太遠,來不及發招,殷不沉謹慎過頭,貽誤時機,只有辛幼陶倉促祭符觀星臺里的大量符箓正排著隊飛行,他的本意是想激發慕冬兒附近的少量符箓,用以阻擋半魔,可他忘了,這些符箓的架構正在遭到破壞,里面的法術逐漸流失,處于極不穩定的狀態。
轟的一聲,好像一陣颶風平地而起,以慕冬兒的肉身為中心,成千上萬張的符箓同時爆炸,形成一個極大的火球。
“天吶!”小青桃失聲驚叫,辛幼陶目瞪口呆,殷不沉和飛霄同時縮起脖子。
最慘的還是那些半魔,剛剛撲到“魔王”身邊,就陷入法術之火,而且是失真的法術,不受控制,更不好對付。
所有半魔都被點燃了,發出凄厲的慘叫,即使這樣也不肯逃離,仍然圍成一圈,護著“魔王”,慕冬兒的肉身因此躲過一劫。
符箓火焰消散,半魔也撲滅了身上的火,騰出工夫仔細查看千辛萬苦找到的“魔王︽”,越看越不對勁兒,“他不是魔王!”終于有一只半魔憤怒地喊出了真相。
辛幼陶和殷不沉再不敢輕舉妄動,小青桃從高空降落,指著半魔們的身后,“魔王,你們的魔王在那里。”
魔王兩個字對半魔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雖然出自敵人之口,他們也不由自主地轉身、扭頭,城墻里的確在飛出更多的肉身。撞出一個又一個洞孔,而且每具肉身上都有魔種的氣息。
“咦,那不是……”殷不沉認出那些肉身都是妖族,其中一個很像是慕行秋,仔細一想那其實是錦簇。
辛幼陶在殷不沉背上拍了一下,“快救人。”
殷不沉已經站起身,輕輕跺了下腳,飛霄不太情愿地搖了搖頭,還是施法了,脖子暴長。越過半魔的頭頂,從上方一口叼住了慕冬兒的一條胳膊。可它沒能將到嘴的獵物帶回來,慕冬兒的另一條胳膊被抓住了。
獸妖也趕來了,裴子函及時抓住了慕冬兒,他不知道這一切究意是怎么回事,但是本能地察覺到慕冬兒的重要性,“他屬于妖族!”
飛霄的性格里沒有較真這項品質,如果爭不過,它很愿意放棄獵物。剛要松口縮回脖子,殷不沉雙手按在它的脖子上,低聲道:“給我一點面子,多堅持一會。一小會就行……”
飛霄暫時沒動,的確多堅持了一小會,也就是眨兩下眼睛的工夫,然后它就將脖子縮回來了。因為一只粗壯的獸妖舉起了長長的骨刀,要對著細長的脖子砍下來。
以飛霄的修行,完全可以抗得住這一砍。但它一點也不想冒險,尤其不愿為一名人類冒險,殷不沉扭頭看了看小青桃和辛幼陶,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
那是慕冬兒,慕行秋和楊清音的兒子,即使此刻沒有任何用處,小青桃也不能讓他落入獸妖和半魔之手,身形一閃,在空中留下一連串的幻影,她沖進了半魔和獸妖的包圍圈里,一把抓住慕冬兒,與裴子函面對面,辛幼陶根本來不及阻攔。
小青桃的實力只能勉強施展瞬移法術,而且要冒很大的風險,進入敵群之中就沒辦法再施展第二次了。她不管周圍有多少雙兇惡的目光盯著自己,也不管下一個剎那會有多少法術和妖術落在自己身上,雙手緊緊握住慕冬兒的胳膊,雙目死死盯著裴子函。
“我是你唯一的親人,芙蓉山裴姓對你沒有任何意義了嗎?”
獸妖在等首領的命令,半魔的注意力大都放在那些從城墻里飄出來的肉身上,都沒有立刻對這名闖入者動手。
裴子函的頭顱像是戴著骷髏面罩,往日的容貌一點也沒剩下,“意義?如果不能實現妖族的復興,那才是毫無意義。我已經舍棄一切,還有什么可值得留戀的?”
語言對入魔者沒有用,只會讓他們的魔念更清晰、更深入,小青桃已經無話可說,也沒有任何辦法帶著慕冬兒離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盯著那雙突起的眼珠,希望從中看到一點點從前的影像。
“她、她這是送死……”辛幼陶躍起,準備飛向敵群,也要去“送死”。
殷不沉抓住辛幼陶的腳踝,硬生生將他拽了回來,“唉,我就知道不該現身,這回好了,慕冬兒出了事,靈王肯定……”
“放開我!”辛幼陶厲聲喝道,他已經全力掙扎了,竟然擺脫不掉殷不沉的法術束縛。
“我奉命保護你們三個,損失一個已經夠了,絕不能再損失第二個,救人可以,但是要從長計議。”
“哪來的從長計議?”辛幼陶又怒又急,全身像是要著火一般,對面的半魔已經將飄在空中的肉身都辨認了一遍,沒發現魔王的蹤影,很可能會拿自投羅網的小青桃撒氣。
“讓我試試。”旁邊一個聲音說。
辛幼陶和殷不沉同時扭頭再低頭,驚訝地看著一直坐在龜背上的老者。
“秦先生?這是你的名字還是稱呼?”殷不沉搖搖頭,壓低了聲音,“我尊重你是魔魂,可是就憑你現在這點實力,呵呵……”
秦先生從來不會“呵呵”,他拽著辛幼陶的胳膊費力地站起身,望著群情激昂的獸妖和半魔,還有中間一動不動的小青桃、裴子函、慕冬兒,“我需要一盞燈或者蠟燭。”
“什么?”辛幼陶被這位“秦先生”的冷靜與威嚴震住了。
“燈燭科法器。”秦先生的平淡之中自有一股非凡的氣度,即使他曾在光柱的影響下昏迷,此時也仍然顯得成竹在胸,辛幼陶手忙腳亂地尋找燈燭,連殷不沉也在身上摸索了兩下,然后遺憾地說:“我沒有。”
辛幼陶召出三盞燈、五根蠟燭,“這是修士們制造的,不知道……”
道統退隱已久,帶走了絕大部分法器,剩下的一些也都慢慢消耗掉了,想要獲得補給就只能自己制造,豢獸師當中有幾十人是道士出身,傳承了道統數科的制造法門,小青桃與楊清音聯系密切的時候要來了這些法門,傳授給修士,得以造出一批法器。
這些法器品級一般,很少超過三品,效力也不穩定,以道統的標準只是勉強能用而已,卻足夠修士們欣喜若狂。
秦先生抬起右手,用三四寸長的食指指甲在八件法器上輕輕劃過,選中一根蠟燭。
“求求你快一點。”辛幼陶幾十年沒直接求過人了,還在很小的時候他就接受王族的教育:不可開口求人,王族只有利益交換,沒有恩情。
可是小青桃正處于險境之中,隨時都可能變成一片飛濺的血肉,他顧不上自己的身份,只要能救出心愛的人,他愿意向任何獸、妖、魔、人哀求。
秦先生左手拈持蠟燭,舉在胸前,右手食指在蠟燭表面輕輕刻劃,像是在寫符箓,辛幼陶很快認出來那與符箓一點關系也沒有。
“魔文。”殷不沉崇敬地說,他跟隨異史君的時候見識過魔文,不識其意,卻認得字形。
秦先生在寫魔文,不是一個,而是許多,慢慢旋轉手中的蠟燭,要將它寫滿一篇文章。
辛幼陶心急如焚,但他沒法再催促了,秦先生的右手食指快得驚人,點下去就是一枚魔文,可蠟燭本身遲遲沒有產生變化,還是暗淡的乳白色,燭芯也沒有點燃,那是它作為法器生效的最重要表現。
時間沒多久,只是說幾句話的工夫,殷不沉小心地提醒道:“骷髏頭要動手了。”
裴子函的裸眼里沒有親情,甚至沒有他自己,“血祭!”他大吼道,要將自己在世上唯一的親人獻祭。
獸妖齊吼,連半魔也興奮起來,他們沒找到魔王的蹤影,心中正有一股怒氣需要發泄。
秦先生手中的蠟燭仍然沒有變化,他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全心全意地刻字,終于刻滿了整根蠟燭,又在字跡上刻劃第二遍。
辛幼陶失望至極,正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搭救小青桃,卻聽得對面的獸妖與半魔發出接二連三的驚呼。
慕冬兒的肉身原本在旋轉,被裴子函抓住之后就停止了,現在又恢復了旋轉,各抓他一條手臂的裴子函和小青桃也被帶著轉動。
轉動迅速擴張,很快就將周圍的獸妖、半魔都帶入進來,像一座無形的巨大旋渦,深陷其中者再也無法脫離。
裴子函連聲咆哮,結果連手掌都不能挪開。
秦先生仍在專心刻字,蠟燭沒有點燃,也沒有任何法術跡象,辛幼陶看得呆住了,直到殷不沉的聲音將他喚醒,“快瞧!”
異常發生在另一邊沖天而起的光柱上,它在百余丈的高度分出一條細若發絲的光線,忽快忽慢、曲曲折折地延伸,好像隨時都會中斷,目標卻堅定不移,正是慕冬兒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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