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沌的法術嚴格遵從道統風格,只是更加純粹與極致。
境界再高的道士,其法術通常也有跡可尋,可能是一閃而過的光影、拂動發絲的微風、來不及深吸就從鼻中溜走的氣味,只要足夠認真,就算是凡人也能察覺到一點異常。
可是沒有凡人能做到時刻注意這些細節。
對修行者來說,道統法術的跡象更明顯一些,就算打不過,也有機會躲過去。
昆沌的法術卻真正做到了無跡可尋,成千上萬名散修與符箓師飄浮在空中,在一聲震動之后期待著祖師發招,可無論他們的修行有多深、五官準備得有多充分、或明或暗召出的法器有多少,都對祖師發出的第一招毫無察覺。
慕行秋的耳目這時也都沒用了,與散修和符箓師相比,他只是多了一點感覺,就像是野獸的某種本能,能在危險還很遠的時候就豎起耳朵,魔種放大了這種感覺,讓它更清晰、更準確一些。
異史君在空中點燃熏香的一剎那,慕行秋感覺到了危險,與其說是他手持藤條拔地而起,不如說是魔種帶著他沖上天空,它們的判斷更直接一些,不敢硬接,必須避敵鋒芒。
昆沌的法術不是想躲就能躲過去的,他怒意正常,每一招都志在必得。
慕行秋剛剛所站立的地方瞬間出現一座深坑,沒有聲響與震動,好像它早就存在,只是選擇在這個時候突然顯現。慕行秋此刻已升到數百丈的空中,卻仍然沒有躲過法術的余波。
一道綠光從藤條里飛出來,在慕行秋身前不足五尺的地方引發了一場盛大的開放,這時的場景只能說是“盛開”而不是“爆炸”:至少十五種顏色的光芒無中生有,仿佛一朵奇異的巨花瞬間綻放,花瓣從慕行秋身邊掠過,傾斜著向四面八方伸展,長到十丈以后,光芒變成了類似于冰或水晶的凝固物,又長二十丈,變成了五顏六色的煙霧,迅速混雜在一起,煙霧里充斥著金木水火土各類五行法術,像是一條條在泥潭里打滾的泥鰍,伴隨著各種刺耳的噪音。
皇京的凡人看不到百里之外的場景,飄在空中的修行者驚訝之余負責解說,誰也沒料到祖師的法術會如此突然,最終結果又是如此絢爛。
“慕行秋被擊中了!祖師的法術……無與倫比,將慕行秋一口吞下!”
“一招,就一招!祖師一招斃敵,慕行秋灰飛煙滅!”
散修比道士還要激動,好像祖師屬于他們。
離慕行秋更近的觀戰者卻很快以法術傳來更真實的信息,令過早宣布結果的散修和符箓師訕訕地退后,半天沒再敢發聲。
“慕行秋沒死!”
“祖師的法術不露痕跡,慕行秋反其道而行之,將法術都給釋放出來啦。”
各種消息陸續傳來,這種時候最愛嘮叨的異史君卻沒有開口,他盡職地當一名見證者,反而是一大批修行者離開皇京上空,朝慕行秋飛去,想要看個究竟。
這就是慕行秋的應對方法,他根本不可能硬接昆沌的法術,干脆將法術拆得七零八落,讓它由內斂變成開放,而且是無序的隨意開放。
這個方法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非常難,五行法術相生相克,互相配合才能達成內斂的效果,要將一道法術拆散,讓它顯示為成百上千道小法術,必須對它了若指掌,知道哪里是關鍵,就像是巧妙纏繞在一起的線團,只有一個線頭能將線團毫阻礙的拉開,其它線頭只會越拽越緊。
慕行秋還沒有這個眼光,他依靠的是魔種。
過去三天里,魔種一直在緩慢地分裂,如今已有一千余只,都被封印在藤條里,離十萬之數還差著很遠,但這是慕行秋能控制的極限,再多一點,就是魔種反過來控制他了。
慕行秋不停地遭到魔種的進攻,魔念一遍遍地侵入腦海,一遍遍地被驅逐,在這個過程中,慕行秋與魔種彼此間的了解越來越深入,最終達成妥協,在這場斗法中聯手,為的是保護重歸輪回的魔魂。
即使這樣,慕行秋也沒讓魔種分裂得太多,隨著力量的增強,它們隨時都可能改變態度。
慕行秋充當的是臨時魔魂,操控魔種的力量,命令它們沖鋒陷戰。
昆沌施展的是道統法術,但不是現在的法術,而是十萬多年前的古老技藝,那時候道統的法堊門還沒有現在這么豐富,有一些已經失傳,有一些變得面目全非。當今世上,已經沒有人能完全認出這些古老的法術,就算是最了解道統歷史的道士,也只會覺得這些法術眼熟而已。
只有魔種還記得這些法術。
由于與魔魂分離,魔種的記憶缺失頗多,但是那些曾經深深傷害過魔族的法術早已變成烙印,魔種能夠本能地做出反應,反倒是后世產生的其它法術,令魔種無從拆解。
昆沌的法術被拆散了,藤條付出的代價是犧牲了一只分裂出來的魔種,這是魔族在危急時刻最常用的戰術手段之一:犧牲一個保護整體。
高空中絢麗的巨大的花朵持續了一小會,不等它完全消失,慕行秋已經從縫隙中沖出去,全身被一團赤紅的火焰包裹,當他在數里之外停下時火焰才熄滅。被拆解的法術大部分向外延伸,有幾道小法術卻隨機撞上了目標,光是應對這不到百分之一的法術,就耗去慕行秋一多半的法力。
他與昆沌的實力差距實在太懸殊了。
慕行秋的飛行速度極快,但不敢使用瞬移,那是逃亡或者趕急路的法術,在斗法過程中使用此招非常危險,他只能盡自己所能加快速度。
昆沌經歷了短時間的錯愕,慕行秋的拆解之法肯定讓他想起了當年的道魔大戰,緊接著,他的法術也加快了,每一招都是無聲無息,只有被魔種藤條拆解時才會顯露出萬眾矚目的奇偉景象。
高中的巨型熏香燃燒尚不到三成,慕行秋已飛出五十里以外,他沒有跑遠,而是沖向了皇京,那些原本離他最近的觀戰者,只見一道朦朧的影子掠過,身后留下一片又一片盛開的法術,無不目瞪口呆,根本沒人敢于追上去查看。
昆沌的法術大部分都在顯現的過程中消耗掉了,還有一些堅強地生存,四處亂飛,好在都有著肉眼能夠看到的清晰外形,修行者們可以躲開,心中還是為此驚恐不安,這是祖師的法術余波,眼力再差的人也知道它們的厲害,觸者立斃,也只有慕行秋能夠硬接一兩道。
那些從城內飛出來的修行者都改了主意,盡量飛高、飛遠,誰也不知道斗法的場地會有多大,萬一陷進去,再想出來就幾乎不可能了。
慕行秋的飛行軌跡隨時都在變化,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盡可能避開昆沌法術的鋒芒,減輕魔種藤條的壓力,饒是如此,魔種的損失也越來越多,初時犧牲一只魔種就能拆解一招,半柱香之后,得派出至少十只魔種才能勉強完成任務。
魔種永存,最后總有一只活下來,但是再也不能拆解昆沌的法術了。
熏香燒掉近七成,慕行來飛臨皇京上空,他的這一戰術出乎許多人的意料,既然沒有劃定戰場范圍,誰都以為跑得越遠越安堊全,可慕行秋知道,這一招對昆沌無效。他在百里之外接招,是為了檢驗魔種的拆解之法是否好用,一旦可行,他還是要像從前一樣逼近敵人作戰。
隨著慕行秋的臨近,昆沌的法術變得越發頻繁,封住了所有前進的道路,慕行秋只能圍繞城墻飛行。
巨大的法術就在數百丈的空中盛開,從地面看上去如在眼前,本來只是想看熱鬧的觀眾,這時感受到的卻是大難臨頭,街上的人紛紛往附近的房屋里奔跑,或者緊緊抱住身邊的大樹,以為這樣一來就能幸免于難。至于聚集在空中的修行者,早已一降再降,與地面上的凡人混在一起了。
在更強大的力量面前,修行者與普通人的差異已經無關緊要。
慕行秋在尋找一個機會,藤條里的魔種已經無剩無幾,他要在最后一點時間里沖進道統塔,即使一敗涂地,也要與敵人真正的面對面一次。
道統塔就在數里之外,以慕行秋現在的速度,眨眼即至,可昆沌的法術如銅墻鐵壁一般擋在前方,令他寸步難進。
空中的熏香燃掉八成,多半座皇京被盛開的法術所籠罩,幾道小法術失控,飛到了地面上,擊跨了兩段城墻和四座樓閣,守城的符箓師與修士直到法術完全失效之后才敢去滅火。
皇京陷入徹底的惶恐之中,這不是眾人期待中的一邊倒斗法,神靈一般的道統祖師竟然與一名凡人斗得旗鼓相當,眾人心中生出的不只是失望,還有更多的疑惑與恐懼。
慕行秋至少達成了一個目的,在他與左流英的努力下,昆沌所營造出來的完美氣氛也被拆解了。
千余只魔種只剩寥寥幾只,無力再斗,而熏香還沒有燃盡,慕行秋只有一個選擇:在世上最險惡的法術環境中施展瞬移。
勝負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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