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后退幾步,目光左右打量,一邊是失去道士記憶的風婆婆,一邊是占據申庚身體的昆沌,隱約明白這是一場不屬于無遮之地的戰斗,卻因為某些他無法理解的原因出現在他面前。
風如晦不記得自己的道士身份,現在的她完全是野林鎮的風婆婆,不知眼前場景是夢是真,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希望能有人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昆沌是唯一知曉一切的人,他并不著急,而是展開雙臂,欣賞了一下暫借的新身體,“我得承認,左流英真是一位得力的手下,他若能去除心機,很可能會成為我選中的第一名‘圓滿道士’。瞧左流英替我裁剪的這具肉身,完全沒有瑕疵,連我也挑不出毛病。果然,敵人才是最好的幫手,因為他永不懈怠,可整個天下只有我敢用這一招。”
昆沌對自己的實力充滿了信心,以至于能夠允許敵人為自己做事,他對左流英毫無忌憚,因為回歸道統的奇才道士反而更難生出“偶然”。
慕行秋沒吱聲,他出了一招務虛幻術,結果卻如石沉大海,申庚的境界雖然比他低一些,在昆沌的操縱下卻具有了更強的實力。
風婆婆微笑道:“看來這真是一場夢了,你們說的話我真是一句也聽不懂啊。唉,人老了,連夢也這么奇怪。芳芳在哪里?為什么我夢不到她?”
昆沌彈了一下手指,一團暗昧的光沖向風婆婆,可是寄居在申庚體內的他只能揮極少一部分實力,仍然很強。卻沒到不可阻擋的程度。在他招的同一瞬間,慕行秋閃到風婆婆身前,竭盡所能出幻術,將昆沌的暗光擋在身前數尺之外。
被操控的申庚神情不動,嘴里卻出昆沌的笑聲。“啊,無知者,你對正在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不行,這場戲是特意為你準備的,你必須看得清清楚楚。”
昆沌收回法術。時機正好,慕行秋就要堅持不住了,不是讓開,就是失去所剩不多的平靜。
“你還是先存想一會吧,我不希望對一個瘋子解釋自己的計劃。”
慕行秋沒有選擇。只能立刻坐下閉上雙眼。他覺得自己已經進入存想狀態,可昆沌的聲音還在腦海中清晰地響起。
“希望是個好東西,就是靠著它我才在洞里堅持了十幾萬年,可是放在敵人身上,就太浪費時間了。所以,這一次的較量很簡單,我要破除你的全部希望。我盡量不用法術,只用真相。”
慕行秋想將昆沌的聲音驅逐出去。卻怎么也做不到。
“左流英給予你不少希望,所以先從他破起。”昆沌沒有以法術直接進攻,卻要用法術做一些輔助。慕行秋的腦海中出現一幅畫面:左流英坐在門前的臺階上,一頭小麒麟繞著他跑來跑去,曾拂時不時在左流英身后走過,顯得忙忙碌碌。
“左流英還是有些本事的,為了逃過我的監視,他想出了釜底抽薪的一招。居然將自己的道士之心去除了,道士之心簡單純粹。外人難以進入,對我來說卻是最容易控制的心境。”
這就像一個國家。為了抵御外敵,將兵力都集中在邊境,對于實力相差不多的敵國來說,這樣的守衛固若金湯,放在強大十倍、百倍的力量面前,優點卻變成了缺點:邊境一破,國內無兵可守,只能任強敵長驅直入。
道士之心就是這樣,它能抵御這世上的絕大多數攻勢,十幾萬年來一直有效,直到新祖師降世。昆沌喜歡道士之心,因為他能輕易攻破、隨意進出,不為外物所動的心境之湖對他來說就如同一塊塊完整的巨大寶石,只有他能挖掘,別人連覬覦的資格都沒有。
“凡人之心脆弱而混亂,我能奪取記憶,也能控制他們的情緒,可他們就像沙子一樣,不管你握松還是握緊,總會有個別遺漏,就連他們的記憶也是模糊不清,想要得到清晰準確的事實,必須綜合許多人的相關記憶,那真是一件令人厭煩的事情。”
法術幾乎遍照天下、能夠肆意奪取記憶的昆沌居然會為此感心煩,這樣的說法會讓絕大多數人感到意外,慕行秋一開始也是這樣,但他很快明白了,這是極致與差強人意的區別。
在斷流城、在皇京、在群妖之地,慕行秋曾多次以幻術操縱眾多情緒,就在不久之前,他還在二百多名囚犯的心中散播信心,他謹慎地使用這一招,但是對效果通常很滿意,因為他很少碰見勢均力敵的對手。事實上,他每一次施法都會有許多目標遺漏在外,就像剛才那群道士,慕行秋必須一一解釋他們的疑問,才能樹立信心,只靠幻術,頂多能對兩三成目標揮效力。
在昆沌眼里,這樣的成績連差強人意都算不上,根本就是一敗涂地,他追求的是一個不漏、完全操控,因此凡人之心的脆弱與混亂就像一團散沙,讓他搭建出來的城堡總是不夠完美。
“左流英去除道士之心,希望自己能變成一粒我握不住的沙子。”昆沌笑了一聲,他處于一個奇怪的狀態,擁有最完整的道士之心,卻隨時能將其壓下去,露出野心勃勃的另一面,“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成功,仍然在我的手心里,而且幫我做了許多事情。”
“即使是擁有道士之心的人也不完全可靠,個別人不適應我的法術,至于沒有道士之心的普通道士,出意外的可能更高一些,所以他們都要被送進洞,這只是第一批,以后還會有,直到道統完美無瑕。”
“凡人更加混亂,要以戰爭進行篩洗,達不到完美狀態,但是可以接近完美。妖族也是一樣,別以為他們能逃出我的法術,獸妖必須一個不剩地清除,半妖可以留下一些。如此一來,眾生盡在我的掌握之中。加上你的魂魄,我能在魔魂覺醒之前就將它找出來。”
“但這些事情我不能做,即使強大如我,有時候也要講求一些技巧。我要讓人類愛我、半妖怕我,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情感,在清洗過程中產生的憎恨要由左流英承擔。當憎恨達到的時候,再由我順應眾生之心,除掉這名僭越祖師之位的壞道士。”
“所以你瞧,左流英帶給你的希望是虛幻的,他想逃過我的監視。甚至想揣測我的想法,可他是我手心里的一粒沙子,永遠也不可能從指縫里漏出去。至于你和這些道士,洞替我看管你們,就算你們在這里折騰得天翻地覆,也逃不出去。”
慕行秋心里遭到重重一擊,左流英帶來的希望幾近熄滅,只剩下連火苗都不是的一點微弱光亮。
昆沌沒有試圖滅掉那僅剩的光亮。慕行秋是粒硌手的沙子,讓他心中留下一點希望也無所謂,他接下來要破除慕行秋的另一個希望。
“神魂、靈骨道根。都是好東西,如果秦凌霜還活著,沒準會成為我第二個選中的‘圓滿道士’,有意思的是,親手將她毀掉的人正是左流英。”
“你知道神魂是什么嗎?你和其他人一樣,都不知道。你們只知道神魂很強大,甚至可以用來操縱九大至寶。卻不了解它到底是什么?從何而來?為何強大?只有我知道,魔魂要與魔種融合之后才能想起那么久遠的事情。”
“神魂并非魂魄。只是喜歡寄存在魂魄之中而已,它是那棵樹的一部分,卻是完全對立的一部分,樹是生長,它就是凋零,樹是不變,它就是萬變,樹創造力量,它沒有力量,樹結出必然,它裝滿了偶然,明白了嗎?”
慕行秋沒明白,只知道所謂的“樹”就是止步邦里被燒毀的神樹,昆沌笑了一聲,“如果是左流英,或許能接受得快一點。設想一下,你修筑了城墻,他卻能飛進來,你排兵布陣,他卻孤身一人潛到你身邊,你大權在握、天生帝王,他卻著書立說名滿天下號稱無冕之王,你坐擁金山銀山,他卻簞食瓢飲、視錢財為糞土,你永遠抓不住他,因為他從來不遵守你的規則。”
“這就是為什么神魂能夠操縱九大至寶,當道士以法術控制法器的時候,神魂卻繞過這一規則,用另一種方式催動法器。當初風如晦利用神魂操縱司命鼎,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可她太無知,根本不懂神魂的妙用,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傷害。”
司命鼎負責護佑昆沌的魂魄,若是出了意外,他很難抵御洞的淬煉。
“神魂在幾個人身上傳遞,沒有一個人知道它的真正強大之處。方尋墨在退隱的過程中猜到了我的存在,他境界太低,理解不了我的重要,竟然想要除掉我,可他自己沒這個本事,于是將希望寄托在神魂之上,他同樣不了解神魂,突然奇想,將神魂還給了秦凌霜的魂魄,并為此自殺,以為能夠就此隱瞞真相。”
“一切盡在我手,神魂從不主動攻擊任何人,它不是我的威脅,可是掌握在手里終歸是件好事。”
昆沌再次施法,慕行秋腦海中出現另一副畫面:高空之上,楊清音、小蒿、飛飛、跳蚤、黑凰、滅世、幽寥、火麻雀分別被禁制包裹,龍魔和一個像是洪福天的老者飄在附近,一臉困惑地觀察周圍的翻滾云霧,顯然還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慕行秋極沖向楊清音,進入了她的腦海,經過一段黑暗之后,到達一座奇妙的房間,全由珍珠砌成,很像是禁秘塔里的藏書室。
他馬上猜出這里就是霜魂劍內部。
站在那里的卻不是楊清音,而是昆沌,他一只手拽著也處于困惑之中的慕冬兒,另一只手里握著一小團火,舉在面前,正逐漸收緊手掌。
“魔種的一道小法術將我引到這里,真有意思,我努力消除一切偶然,結果偶然卻幫了我一次,神魂比魔魂還難找,卻輕易就落在我手里。順便說一句,秦凌霜即將魂飛魄散,她這種狀態不合大道規則,至于其他活人,你很快就能在洞里見到他們了。”
“住手!”慕行秋終于出一聲怒吼,睜開雙眼,結束了存想。
在他對面,風婆婆仍然一臉慈祥的微笑,問道:“芳芳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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