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吞掉了剩余的花與葉,整個山谷像是剛剛經歷過一次火山噴發,鋪著一層厚厚的灰燼,最淺的地方也能沒過普通成年人的膝蓋,谷中的人更是一個個灰頭土臉,像是荒山野廟中無人問津的泥雕。
艷陽高照,碧空如洗,除了四周的山顯得光禿禿的,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他們又躲過一劫,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走動,大家仍然站在原位,望向正中間的光芒。守缺在最后一段時間里不得不消耗法身應對五行之劫,這是有進無退的法術,她已經失去對外界的感受能力,根本不知道戰斗已經結束,仍在不停地激發剩余的力量。
“守缺姑娘為什么不停下來?”符臨輕聲問,察覺到事情不對勁兒。
慕行秋剛剛停止寫符,膚色蒼白至極,喘息幾次,虛弱地說:“讓大家站在原處先不要動。”
周圍的人立刻互相傳話,穩住了陣形,本來有些想動的人也不動了,站在那里撣撣灰塵,互相詢問原因,大部分人還沒有充分理解守缺持續發光是怎么回事,甚至以為這是好現象。
慕行秋抬頭望了一眼,趙處野跑沒影兒了,天空中還有一些散落的花葉,隨風飄舞,沒什么威脅。
他趟過地上的灰層,走近土臺,微弱的天目穿不透光芒,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守缺,聽到我說話了嗎?戰斗結束了,停止法術吧。”
守缺什么也聽不到。
“她還在維持陣法。”符臨指著地面說,厚厚的灰燼順著眾人的腳邊緩緩移動,陣法形成的無形通道仍然存在,“咱們得做點什么,好把她喚醒。”
符臨是極少數看明白守缺身處險境的人。
慕行秋對法術的感受力下降之后也比普通人要強得多,不至看到灰燼在移動,還能直接感受到法術的存在,守缺連外界進攻已經消失都察覺不到,顯然處于一種極端狀態中。一般的手段可喚不醒她。
這比戰勝強敵要復雜得多,慕行秋法力不足,法術只會寥寥幾種,此時頗感束手無策。“有沒有符箓能將信息直接送到對方腦海中去?”
慕行秋是天下最擅長念心幻術的兩個人之一,此刻卻要救助于凡人的符箓。
“有。”符臨馬上回道,“類似的符箓至少有十種,各有短長……我知道一種鬼談符,是符箓師們用來……那不重要。它是這么寫的。”
符臨跪在地上,以指為筆,在灰燼上寫出鬼談符,他沒有慕行秋的本事,只是寫個樣子,沒有半點法術。
這道符不算復雜,慕行秋很快就學會了,他已經耗費太多血液,在手指上連咬幾處才又擠出一點來,深吸一口氣。抬手在守缺的光芒上寫符。
符成了,紅色的圖案飄在耀眼的光芒之上,片刻之后像熔化的鐵水一樣流到地面上,重新凝成一滴血珠。
“糟了,守缺姑娘的法術太強,將符箓燒毀了。”符臨惋惜地說。
守缺激發出來的法力太強,普通符箓根本通不過。
慕行秋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是失血過多的癥狀,他想了一會,“得有人將陣主之位從她那里奪過來。或許可以將她喚醒。”
可是放眼望去皆是凡人,想從一位念心科弟子手中奪取對陣法的控制權,毫無可能,慕行秋的三枚內丹還沒有恢復正常的跡象。同樣不行。
“讓我來。”符臨自告奮勇,明知自己實力不足,卻受不了就這么看著守缺燃燒法身,一步步走向消亡。
頭越來越沉,慕行秋狠狠跺了下腳,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結果揚起一片灰塵,“只有你一個不行。”
符臨一愣,陣主就是一個,人再多也沒用。
“頂天立地符,我將它融入血液……讓每個人身邊都有純青火符,我想再試一次……”
慕行秋說得有點亂,符臨卻聽明白了,若在平時,他會先做質疑,現在卻只擔心時間不夠充足,點下頭,轉身祭出一張宣告符,將聲音放大,對山谷里的所有人說:“守缺姑娘施法過度,眼下狀況十分危急,慕將軍要施法救她,請大家配合,第一,守住位置不要動,第二,不管待會發生什么看到什么感覺到什么,更不要亂動。守缺姑娘救了大家,該是咱們救她的時候了,明白嗎?”
“明白”眾人七嘴八舌的回道,全都重新舉起手中的神像,連最小的孩子也安安靜靜。
“慕將軍這兩天已經將弱者之道的方法教給大家了,從現在開始,每個人都將自己當成陣主,讓守缺姑娘感覺到大家的力量,或許能將她喚醒。”符臨看了一眼慕行秋,詢問自己說得是否準確。
慕行秋自己也不能說得更好了,于是點點頭,退回原位。
凡人雖有近萬名,卻未必能爭得過守缺,必須增強他們的力量,符臨猜到了慕將軍的計劃,“有一道金剛身符,皇甫先生的書里有記載。”
“我就是要用它。”慕行秋說,金剛身符能夠暫時增強祭符者的體質,是軍隊必備符箓之一,皇甫養浩對它加以改進,令效果更明顯一些。
慕行秋再不耽擱,又一次咬破手指,十指齊動,在身上寫出頂天立地符,等到符箓圖案滲入體內,他在自己胸前寫下金剛身符,隨寫隨祭,一道就夠了,再多也不會增強效果。
眾人額頭上都有一點星光出現,這是頂天立符傳遞給他們的,人人都覺得倦意一空,四肢充滿了力量,再來一場大戰也沒問題。
可是爭奪陣主之位仍不容易,大多數人已經習慣了當追隨者被保護者,突然要當主導者,思維很難轉過來,心里即使做出了決定,真到施法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謙讓有加。
符臨的鼓勵聲,眾人的誦咒聲,慕行秋都能聽到,可是腦子越轉越慢。每一句話都要想一會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金剛身符對他無效,他想爭奪陣主之位,結果連施法都困難。突然間眼前一黑,他倒下了。
一片漆黑,慕行秋覺得這片漆黑有點眼熟,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牢籠里。他一遍遍呼喚自己的名字,眼前終于出現光亮,他睜開雙眼,醒來了。
他居然躺在一張床上,而且是在一間木屋里,山谷周圍數百里之內草木盡毀,哪來的木頭房子?
慕行秋騰地坐起來,詫異地發現自己經脈內的法力稍微多了一些,內丹卻沒有恢復的跡象,他馬上明白過來。弱者之道的陣主每施法一次,都會流失一部分法力進入其他人體內,他這是了守缺的法力。
“守缺……”慕行秋抬起頭,看到屋子里的另一個人,不是守缺,也不是符臨,而是幾天前見過一面的道士施含元。
“抱歉,我來晚了一步。”施含元說,作為世上僅有的三名服日芒道士之一,他的道歉可不尋常。
慕行秋卻只是茫然地嗯了一聲。從始至終他也沒想過要等某人救援,“這是哪里?”
“你還在山谷里,我用法術造了一些房子,你們所有人都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守缺呢?”
“她還好,待會你可以去看她。”
慕行秋松了口氣,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呆呆地坐了一會,他問:“你來做什么?”
“尋找胎生道根的嬰兒,就是為了這件事。我來晚了。”
慕行秋想起來了,左流英給所有人安排任務的時候,交待給施含元的就是盡量收集異常的嬰兒,為重建道統奠定基礎。
山谷里的確有一些出生不久的嬰兒。
“早點來你能擊敗趙處野?”慕行秋對這兩人的實力差距不太了解。
“你問倒我了。”施含元露出微笑,“在他投靠昆沌之前,我想我能擊敗他,當他獲得祖師塔并有五行之劫相助的時候,我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我得向你們致敬,你們能打敗趙處野,實在是一個不小的奇跡。”
“道火之攻應該要來了吧?”慕行秋對這場勝利沒多少興奮,這只不過是讓眾多凡人多活一會迎接最后的挑戰而已。
“還有三時一刻,大概是子夜前后。”施含元對昆沌法術的判斷更精準一些,“我會留下來跟你們一塊應對道火之功。”
這自然算是一件好事,慕行秋仍然興奮不起來,在他心里涌動的不是冷漠,而是疑惑,“為什么?為什么昆沌要制造五行之劫殺死這么多人?為什么趙處野說變就變,先是從凡人的保護者變成旁觀者,又從反對昆沌變成了聯手?”
“第一個問題我只能給你一點猜測,昆沌察覺到自己并非世上唯一的超強者,他之前施展的鋪墊法術本來可以有多種用途,但他決定用來制造五行之劫,大概是想抽光池塘里的水,讓大魚露出來。”
“就這么簡單?”
“昆沌的想法很難猜測,我已經盡力了。”施含元又笑了一下,“至于第二個問題,你直接去問趙處野吧?”
“你抓住他了?”
“他的膽子比從前小多了,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沒有提前查看情況,正好被我撞見。”
五行之劫已經消耗干凈,服月芒的趙處野不是施含元的對手。
慕行秋仍感到疲憊,但他已經沒有非得現在要提的問題了,施含元卻不肯讓他休息,“要論高深莫測,左流英大概是唯一能與昆沌相提并論的人,他到底想做什么,誰也不知道,咱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我想告訴你的是,正在保護眾生的人不只你和我,雖然整個世界都在崩坍,仍有不少人挺身站立,他們或許就是昆沌期望看到的大魚,也是咱們需要聯合的力量,大家齊心協力,才能擋住道火之功,挽救更多凡人。”
“你有幾成把握?”慕行秋問。
“五六成吧。”施含元實話實說,在道火之攻面前,道士也不安全,更不用說普通凡人。
“那還是我來吧。”慕行行秋費力地將雙腿挪到床上,抬頭看著施含元,既然卷入此事,他要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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