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龍迅速變化,小蒿的手已經握不住了,只好松開,讓到一邊,眼睜睜看著他落地化成人形,笑道:“這才是我認識的殷不沉。”
但這只是殷不沉的身軀,臉上的笑容嫵媚慧黠,絕不屬于他,小蒿嚇了一跳,又后退數步,踩翻了兩件法器,急忙彎腰扶起來。
聲音也不屬于他。
“這可不是我想象的見面場景。”殷不沉的身體里傳出龍魔的聲音,她知道殷不沉是個膽小鬼,所以在秦凌霜施法的時候悄悄進入他的泥丸宮,在必要的時候增添一點“勇氣”。
“是啊,你完成了一項幾萬年的任務,理應受到盛大的歡迎,很抱歉,念心科囚犯只剩下我這一個,還是殘缺的一個,對了,我的名字叫守缺。”
守缺轉向小蒿,和聲道:“段道友,能不能讓我們單獨說會話?”
小蒿聳聳肩,轉身離開。
“歡迎就算了,老實說,打破洞我沒出過多少力,頂多推動了幾下而已。洞呢?真的打破了嗎?”
“我不知道,它好像毀了,可是我沒有見著殘骸。”守缺笑了一下,“你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
“嗯,你是念心科幾萬年前一道咒語的產物,我是念心科一堆殘魂的集合,誰是救人者?誰是被救者?”
“呵呵,我聽懂了,念心科囚犯已經死光了,我的任務其實毫無意義,只是強加在我身上的一負重擔,而你的出現終于讓我卸下重擔,所以我應該感謝你?”
“別將我說得這么無恥,當然是我感謝你,可你見過慕行秋了,一個失憶的人還能承擔從前的情感與責任嗎?我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失去了大部分情感,一點都不恨道統十七科。對我來說這是一次新生。我不是任何念心科傳人的傳人,更不是她們的集合,我是朽木中長出的花朵、廢墟中用舊材料重建的房屋。像我這樣,應該繼承從前的責任嗎?”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什么都不用做,咱們互不虧欠,其實這樣很好,我一直以為念心科傳人出來之后會將我殺死,咒語嘛。誰會一直留著一條已經無用的咒語?互不虧欠是一個很好的結局。”
兩人互相看著、互相微笑,殷不沉的水晶眼比任何時候都要濕潤,像是兩粒剝了皮的龍眼,只是多了黑色的瞳仁。
兩人沉默了一會,龍魔說:“你不打算放我出去了?”
“既然來了,能不出去盡量別出去啦。”
龍魔咯咯笑了兩聲,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她操縱殷不沉的身軀轉了一圈,“你們是怎么得到司命鼎的?不會是昆沌送來的吧?”
“這不是司命鼎。”守缺右手食指向上彈了一下,在她面前出現一座飄浮的小鼎。與潭底的巨鼎一模一樣,再彈一下,又出現一座小鼎,兩鼎外觀幾乎一樣,只是表面上的紋路稍有區別,“司命鼎上有拘魂律紋,是用古魔文寫成的咒語,熬香鼎并非拘魂之器,紋路只是用來裝飾。”
龍魔仔細看了一會,“你說得對。這的確不是司命鼎。熬香鼎是亂荊山用來煉丹的吧?”
“嗯,也算是一件寶物,九品九級,比不上至寶。但是夠用了。”
“夠用什么?”龍魔急忙擺手,“別告訴我,我來這里不是探聽秘密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將這段記憶交出來。”
守缺又笑了,“你以為我要囚禁你嗎?不不。我不會這么做,我在邀請你留下。”
龍魔拍拍心口,發現自己的手十分粗糙,又放下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沒什么,是我猜疑過頭了。嗯……謝謝你的邀請,可我的身體還在外面,我可不愿意總待在這具身軀里。”
“別急著拒絕,先聽聽我的計劃。”
“這里還有一個計劃?”
守缺揮手,兩座小鼎消失,她指著周圍的法器,“算是一個小小的計劃吧。這里共有法器一千一百多件,都在八品以上。”
“哇,怪不得你們不想讓外人進來,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我相信大部分道士寧愿用一件至寶交換這些法器,反正真正能自如運用至寶的人沒有幾個。”
“收集它們很不容易,世上現存的八品以上法器一多半都在這里了。”
“了不起,原來你們將熬香鼎變成了熬器鼎,是要將它們融為一體變成第十件至寶嗎?”
“我們沒有這么大的野心,這些法器加在一起,大概也只相當于至寶一到三成的力量,至寶的強大不只在于本身,更在于經受了十幾萬年幾乎不間斷的法術浸潤,其它法器,包括更古老的魔器,都沒有這種待遇。”
守缺頓了一下,龍魔突然抬手塞住雙耳,大聲道:“我不聽你的計劃,快放我出去吧。”
守缺笑著搖搖頭,施展念心幻術。
兩人的幻術都是第九層,仍有強弱之分,尤其是龍魔寄存他人體內,受到諸多限制,對付小蒿還可以,與守缺相比就差遠了。
龍魔眼前一黑,隨后看到一邊微光,她正飄在一座都城的上空,這里很奇怪,空氣稀薄,風勢軟弱無力,建筑看上去都很完整,花草樹木也是五顏六色,可是都顯得死氣沉沉,她看不到任何能動的活物。
“這里是……皇京嗎?”龍魔放下雙手,在幻術面前,塞耳是沒有用的。
“舊皇京的幻影,這是我的一段記憶,稍稍做了一點改造,去掉無關的東西。”
一陣微風吹來,就是它蘊含著整個世界所缺少的某種力量,剎那之間,皇京似乎活了過來,但也只是喘口氣而已,風過之后,又變得死氣沉沉。
“這是你在洞里的記憶?”龍魔猜出來了。
“這里是洞的邊緣,虛幻與真實的中間地帶,魔王一度就躲在類似于這樣的地方。”
“在這里只待一會我都受不了,真不知道洞的監獄是什么樣子。”
“你想感受一下嗎?我還剩幾段記憶。”
“不不,到這里就夠了,你究竟想說什么?聽完之后我還有拒絕的機會吧?”
“當然,大不了去除你的這段記憶,然后我會放你和殷不沉出去。我不是昆沌那樣的壞人,否則的話也召集不到這么多女道士。”
龍魔笑而不語。
“接下來你將看到的不是記憶,而是我的一些設想。”
又有風吹來,仍是微風,但是持續不斷,死寂的城市再度,像是一名溺水的假死者,先是猛地喘上一口氣,然后是劇烈地呼吸,逐漸變得平穩均勻,生機漸漸回到身體里。
城市復活了,仍然沒有活物,但是樹木隨風輕擺,房屋似乎膨脹了一些,街道上灰塵打著旋兒揚起……這是一座無人居住的空城,卻不是死城。
不久之后,終于有人影出現,龍魔幾乎能聽到喧嘩聲。
守缺的幻術到此結束,龍魔回到了真實世界中,雙手仍捂在耳朵上,她再次放下手臂,茫然而困惑,還有幾分興奮。
“這就是我的計劃。”守缺說。
“你是說……這可行嗎?”
“讓我們回想一下:道統十三萬多年前用鎮魔鐘創造了一個世界,也是一座無比龐大的監獄,將魔種囚禁其中,那是一個死寂的世界,魔種什么也得不到,所以道統越來越強,而魔種不進不退;不久之后,三祖在洞里創建了無聲、無遮、無我三地,本意是給昆沌修行之用,結果被后世的道士當成了監獄,這個世界比較小,所以才有遼闊的邊緣地帶,但這也是一個死寂世界。只有一種東西能去除死寂。”
“法力。”龍魔喃喃道。
“嗯,慕行秋已經忘了這段經歷,即使記得,他也未必在意,他當時幫著救人。”守缺笑了笑,繼續道:“至寶能夠創造世界,法力能帶去生機,咱們何必死守著這個世界不走呢?昆沌已經將它毀得不成樣子,他喜歡毀滅,那就將整個世界都讓給他吧,在這里他能得嘗所愿,在另一個世界里,咱們不受影響,大家各得其所。”
龍魔驚訝得嘴巴微張,好一會才說:“可你們沒有至寶,也沒有足夠的法力,怎么創建一個活的世界?還有,如何防止昆沌的入侵?他不會就這么放過逃亡者吧。”
“這都是需要解決的問題。”守缺眨下眼睛,“沒準有些已經解決了呢。”
想了解全部秘密,必須選擇留下來,龍魔尋思了一會,“可以把慕行秋和秦凌霜都叫進來,還有其他人,大家齊心協力,新世界里總不能只有女人啊。”
“這是以后的事情,現在還不需要他們,而且人各有志,我了解慕行秋,你了解他們兩個,他們必然要與昆沌一戰,只有戰敗之后或許才會考慮逃亡。龍魔,咱們所能做的不是勸服他們,而是在他們改變主意的時候,能提供另一種選擇。怎么樣,留下嗎?”
龍魔又想了一會,“得將殷不沉送出去。”
“當然。”
“我也得出去一趟,然后再回來。”
“有必要嗎?我可以為你造一具法身,可能沒有你自己修煉出來的那么完美,但是足夠用了。”
“不,與身軀無關,我必須提醒慕行秋一件事:秦凌霜要度情劫,他不應該對此茫然無知,更不應該因此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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