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空中沒有濃云蔽天,星月之光卻異常暗淡,掠過身邊的風也不猛烈,帶來的寒意卻幾乎能將骨髓凍成冰塊。
慕烈從來沒這么冷過,與一群地猴子緊緊擠在一起,像是穿了一件臃腫的毛皮大衣,可他仍然覺得冷,那些地猴子也抖個不停,嘴里吱吱地哀叫。
“殷、殷法師……你、你不是會、會法術嗎?”慕烈輕易不肯求人,這時也不得不開口了。
“干嘛?”殷不沉冷冷地問,他們站在東邊的城墻上,向外望著圣符軍的法陣與河邊的祖師塔,塔頂發出的光芒并不盛大,卻是這個夜晚最明亮的光源。
“變、變堆火出來吧,太、太冷了。”地猴子們摞在一起,將慕烈整個裹在里面,他只露出兩只眼睛和鼻孔,說話聲因此顯得有些沉悶,一不小心還會吞進猴毛。
殷不沉也冷,一個多時辰前慕行秋輕易讓出祖師塔,他就吃了一驚,當九萬將士都已到位,喚神之陣逐漸顯出威力時,他又吃了一驚,這股冷意超出他的預料,兩顆水晶眼提供的妖力都難以抵御,靠著初成的魔體才能勉強保持鎮定。
他想象不到當九萬將士奉獻血祭之后,整個陣法會強大到何種程度。
“那可不行,如今圣符軍陣形已②長②風②文②學,w+ww.c▽fwx.n◆et成,全城都在法術籠罩之下,我一施法,沒準會受到反攻,到時候咱們死得更快。”
“咱們……不應該留在城里。”慕烈后悔了,地猴子們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叫聲更急促了一些。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在外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看、看什么?”慕烈一直沒弄明白城內城外的士兵們在做什么,他們每人守著一根木樁,雙手捧著古神像。仰頭面對掛在樁上的妖器、法器念念有詞,除了越來越暗的天空和越來越冷的風,他沒發現別的異常。
殷不沉很愿意在一名凡人面前擺出世外高士的派頭,長長地嗯了一聲,“圣符軍肯定是從妖族那里學來這一套陣法的,可是威力更強一些。皇帝沒那么大本事,必然有人幫他改進了法陣,是誰呢?最可能的是某位道士。這位道士深藏不露,而道尊隔岸觀陣,就是在等他露面,然后一舉擊殺,救下這九萬獻祭者。”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殺過人,就不會……再救人了。”慕烈覺得說話能稍稍緩解一些寒意。
“嘿。那也叫殺人?再說你怎么總是‘他他’的,那是你的祖宗,知道不?”
“他的確跟慕家的一位高祖重名,但我們不是一家人。”慕烈肯定地說。
“笨蛋,懶得跟你解釋。你就等著看熱鬧吧,道尊必然大獲全勝,還有秦道士暗中支持他呢,不管圣符軍里藏著的道士是誰。今晚都會一敗涂地。”
“嗯。”慕烈聲音發顫,寒意太重。只是閑聊已經沒用了。
殷不沉搖搖頭,“凡人真是脆弱,跟不成材的木頭一樣,留之無用,當木柴燒火都嫌不夠旺。我有點明白昆沌為什么要將你們都消滅了。”
“我不怕冷!”慕烈大聲叫道,將抱在頭上的兩只地猴子甩掉。陰寒像刀劍一樣迎面刮來,慕烈被凍得連腦子都要裂來,閉上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地猴子重又跳上來,將他緊緊裹住。連眼睛也不露了,可是已經進入體的寒意沒有離開,盤踞在腦袋里,慢慢向下漫延,慕烈覺得喉嚨里像是卡著一大塊冰,上下不得。
殷不沉召出一件絲織長袍,披在地猴子們身上,“皇帝的士兵多,殺死九萬還剩幾千,我就這一群跟班,凍死一只也不值。”
長袍自動變長變大,將四十幾只地猴子和慕烈都包在里面,它看上去輕飄飄的,很薄,卻能擋住外面無所不在的陰寒,慢慢地,地猴子們的吱吱叫聲停止了,慕烈雖然憋悶得慌,卻不再冷入骨髓了。
“外面什么樣了?”慕烈兩眼一摸黑,發出的聲音含混不清。
殷不沉正忙著召出多件妖器抵擋陰寒,他也有點忍受不住,“啊……還在念經,我猜他們快要開始了,你老實待在里面,不用出來,高等道士斗法,肉眼凡胎什么都看不到,就聽我說吧。”
“好吧,謝謝你啊,殷法師。”
“別謝我,謝這些地猴子,我的長袍是給它們的。”
“謝謝地猴子,可是……”
“可是什么?”
“它們的味不太好聞。”
“呸,人心不足,剛暖和一點,就嫌人家味大了?”
“不是不是,我沒嫌棄,可是……有一只地猴子好像用屁股對著我。”
“哈哈,那你也得忍著。”殷不沉召出十幾件妖器,從上到上圍著他旋轉不已,“皇帝在祖師塔里施法了。”
慈皇出現在頂層塔的窗口,手里舉著一根五六尺長的白杖,杖端是一尊三首神像,就是它一直在綻放光明,這時更亮了。
“神佑眾生!”慈皇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斷流城,五處法陣里的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
“神佑符皇!”守在木樁下的獻祭者們異口同聲地回應,聲音像悶雷一樣,輕風變成了大風,陰寒卻變得支離破碎,時有時無。
“伏惟古神!”
“去偽存真!”
慈皇一句,獻祭者一句,互相應答,聲音越來越響,風勢隨之增強,被割裂的陰寒開始向一塊聚集,似乎要組成什么東西。
慕烈幾乎一句也聽不懂,著急地問:“他們在說什么?道士出來了嗎?慕行秋動手了嗎?”
殷不沉心驚膽戰,萌生退意,語氣卻更加強硬,“時候還沒到哪。皇帝手中的白色法杖有點怪,讓我仔細看看,天哪。那是……”
“那是什么?”慕烈更好奇了,恨不得推開身上的地猴子,可周圍的陰寒雖然退卻,風中的正常冷意仍然刺骨,地猴子們不肯分開,他也不敢冒險。
慈皇法杖頂端的三首神像與眾不同。并非一具身體,而是三首、三身,緊緊靠在一起,中間空隙由法杖填補,那神像長不盈尺,個個栩栩如生,全是道裝打扮,兩男一女,兩男一個是骷髏頭。一個是沒有五官的雷字符臉,女像眉目清晰,臉上的神情的不像是慈悲,更像是在忍受痛苦。
神像放出光芒,殷不沉依靠水晶眼看得很清楚,“天哪,沒有隱藏的道士,皇帝殺死了三名道士。將他們變成神像啦!”
殷不沉重重地在墻垛上砸了一拳,“真是不公平。妖族努力了那么多年,想將道士煉成妖器,成功的沒有幾個,人類皇帝憑什么做到?”
慕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甩掉頭上的兩只地猴子,外面雖冷。卻不至于無法忍受,可他只能看到祖師塔頂層的光明,看不清神像的模樣,“白杖那么小,怎么會是道士變成的?”
“你懂什么?”殷不沉上身趴在墻垛上。看得更認真了,“那絕對是一件妖器,三名道士大概是在存想的時候被他殺死,肉身入杖,生魂受困,這是拘生魂之法,連妖族都很少使用。皇帝真是瘋了,道尊為什么還不出手?”
慕烈受肉眼限制,怎么也看不出白杖的邪惡,只有周圍越來越響亮的叫喊聲,讓他感到圣符軍的法陣充滿了詭異。
喊聲停止,慈皇慢慢搖晃手中的白杖,片片光芒從中飛出,在空中一邊飛行一邊分裂,很快就布滿了東南西北中五座法陣,懸在眾人頭頂,一團光甚至飛到了殷不沉和慕烈的上方。
“這是什么意思?”殷不沉愕然,大聲喊道:“收回你的法術,我們不是獻祭者!”
“眾生皆是祭品!”慈皇的聲音更加響亮,突然間,整座祖師塔都放出光明,與白杖之光融為一體,慈皇將白杖指向空中,“唯真古神,降臨我身!”
空中出現一具巨大的身形,高達百余丈,隱隱透明,仿若冰雕,這是陰寒聚合而成的。
“原來皇帝自己想當神。”殷不沉終于明白了,將目光投向遠方,在祖師塔光明的影響下,他的水晶眼望不出多遠,看不到介河對岸的慕行秋,“道尊!道尊!別再等啦,快阻止瘋皇帝!”
對岸沒有回應,殷不沉顫抖了一下,“不會連道尊也失算了吧,那咱們可是自投羅網、自尋死路了。”
殷不沉轉身向西邊望去,碎光籠罩的西法陣歷歷在目,離法陣數里的夕照湖上,大光明鏡形成的兩座門戶只剩微光,殷不沉心中稍安,“還亮著就好,可下次再也不這么干了,道尊去哪,我也去哪他去的地方可能更危險。”
殷不沉患得患失,慈皇已經準備妥當,他站在塔上不動,空中的半透明巨人開口了,用他的聲音沖著介河東岸說:“慕行秋,謝謝你的祖師塔,但我不能還給你了,它將成為我的一部分,真神需要我,也需要它。還有你和女道士擁有的其它至寶,都交出來吧,它們都是我的!”
慕行秋那邊仍沒有聲音,夕照湖上的大光明鏡也沒有絲毫變化。
法陣上空的碎光開始發生作用,它們沒有割傷身體釋放鮮血,而是在吸取眾人的魂魄。
殷不沉感受到了來自頭頂的強大法力,急忙施法自保,看到慕烈和地猴子們一個個神情呆滯,于是將法術擴展到他們身上,勉強保住魂魄,“道尊,別再玩啦,我可堅持不了多久。”
空中的巨大身軀越來越像實體,法陣中的將士搖搖晃晃,一個接一個地摔倒。
“神即是我,我即是神!”巨人大叫,伸出兩只手臂,分別抓向東岸的慕行秋和城西的秦凌霜。
手掌即將落地,巨人突然又縮回手臂,抱住腦袋,縱聲尖叫。
慈皇想起來了,數日起與慕行秋交談的時候,自己的額頭曾被他輕輕按了一下,就在同一個位置,他感到頭痛欲裂。
“你斗不過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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