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行秋疲憊不堪,最累的不是寫符,而是如何排列越來越多的符箓,它們像是一群剛剛被召入軍營的新兵,個個都有一身本事,對戰斗充滿了渴望,卻因為太過熱情而很難凝聚成為強大的整體,不懂得服從命令、堅守崗位與互相配合,時不時會有膽大的新兵偷跑出去,只為尋找敵人,結果一去不返。
寫入祖師塔的符箓越多,控制起來也就越難,每次光焰沖天,都意味著數十道符箓提前發作,慕行秋不得不重新再寫,同時還要增加一批新符箓對它們加以限制。
就這樣,幾個月來慕行秋寫了將近一萬五千道符箓,損失了至少三千道。
他必須休息一會了。
窗外還是一片冰封景象,空氣中卻有絲絲暖意,躲躲藏藏,像是的男女。慕行秋站了一會,深吸幾口,驚訝地說:“冬兒什么時候到的?”
三層珍奇樓聳立在不遠處,慕冬兒小小的身影在上面走來走去,樓內樓外都是他的孩兒軍,還有一些豢獸師、散修和符箓師。
“來了好幾天了,你一直在寫符,什么都不知道。”楊清音在他身后說,她負責制作符墨材料,這段日子里半步未離祖師塔,不過總能定時休息一會,不像慕行秋那么投入。
“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五月十八,待會冬兒要與異史君斗法,然后這個月底秦凌霜要與左流英一較高下。”
慕行秋愣了一會,“秦凌霜和左流英要用斗法的方式分派任務:敗者留下來封閉世界通道,勝者去向昆沌挑戰。”
楊清音也是一愣,沒想到慕行秋這么快就得出了結論,接著她皺眉道:“你只關心他們兩個,不在意冬兒的斗法嗎?”
慕行秋微笑道:“有你在呢。”
楊清音撇下嘴,“該讓冬兒吃點苦頭,他現在太狂妄了,連昆沌都不放在眼里。天天嚷著要與左流英斗法,他還這么小……”
“他其實已經不小了。”
慕冬兒的身材相貌與五歲孩子無異,舉止行為也充滿稚嫩,但他的真實年齡其實是十幾歲。
楊清音神情一黯。她經常忽略這件事,“如果一切正常,冬兒不會拒絕長大……總之他得吃些苦頭。你好不容易清醒,有些人得見一見。”
“當然,我都不知道來了這么多人。”
“嘿。咱們這邊的人最少,只有四五百,一多半還是冬兒的小伙伴,相信你和祖師塔的人可不多,都是老熟人,還有一些‘熟妖’。”
楊清音收回一部分禁制,讓外面的人類與妖族也能看到塔內的情形。
第一個有所察覺的還是慕冬兒,馬上就轉過身,醞釀好的怒氣經過這些天早就煙消云散,高興地揮手道:“父親。你是給我助威的嗎?”
“當然。對異史君千萬別手軟,必須趁勝追擊,他不求饒就不要收手。”慕行秋說。
慕冬兒跺跺腳,珍奇樓內發出轟鳴,似乎又長高了幾尺,樓內的小孩子們興奮地歡呼,禿子和坐在他肩上的江火兒,都在三樓內使勁兒招手,慕行秋也回以招手。
祖師塔和珍奇樓中間的地面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你真是慕行秋嗎?”
萬子圣母不在場。獸妖老撞又成為一群人類與妖族中間最高大者,雙手叉腰,抬頭對慕行秋左右打量。
“如假包換。”慕行秋說。
“那斷流城打架怎么沒你的份啊?”老撞質疑道。
“約好的打架沒意思,我喜歡說打就打。”
老撞大笑。拍著大王虎的腦袋,“真是你,沒錯,慕行秋,你可一定要出手啊,我大老遠趕來。不去妖族營地,留在這邊就是為了看你打架。”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老撞沖不多的幾十名妖族頻頻點頭,表示自己很滿意。
“慕道士,你在洞里見過我弟弟嗎?”道士甘知味問。
“不僅見過,我們還一塊在洞里戰斗,他幫了我不少忙。”
甘知味嘆息一聲,沒有再問下去。
“沈昊他們呢,你也都見著了?”辛幼陶和小青桃站在對面的城墻上,臉上帶著久別重逢的欣喜笑容。
“都見著了,很遺憾,我沒能帶他們一塊逃出來。”慕行秋想起了一切往事,但他暫時不想說沈昊、甘知泉等人與前代道士之魂一塊轉世的事情,除非能找到轉世者,他不想給大家無謂的希望。
江火兒像是一個,可慕行秋還不能完全確定。
洞畢竟是道統監獄,能逃出一兩個已是十幾萬年來沒有過的奇跡,誰也沒有因為慕行秋獨自逃生而埋怨他,辛幼陶也只是輕嘆一聲,然后笑著說:“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學會符箓了,早知如此,不如當初跟我學,何必繞這么大的圈子?”
“實在是你第一次祭符的時候沒給我多少信心啊。”慕行秋說。
大家都笑了起來。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辛幼陶仍然面紅耳赤,過了一會自己也笑了,這才是他記憶中的慕行秋,而不是境界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強者,“這回輪到你給我們信心了,老實說,你到底有幾分把握能擊敗昆沌?勝算大的話,我就和老撞去妖族營地開賭局啦。”
“去吧,押上你們的全部錢財,把他們贏光。”
老撞興奮得和大王虎同時發出吼聲。
慕行秋目光掃過,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大家都對他笑,他也笑,最后在城墻根看到一張熟悉但是年輕得多的面孔,“你是沈存異?”
沈存異紅著臉點點頭,他跟慕烈站在一塊,沒想到自己會被認出來。
“你父親還好嗎?”
“他去世了。”沈存異黯然道,即使事隔很久,他仍然為此傷心。
慕行秋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當初野林鎮一塊出來的同伴一個沒剩,秦凌霜死而復生,他也算不上真正的活到現在。
空中響起一個清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哀思。
“你們還在聽慕行秋胡說八道哪,他是念心科弟子,用幻術把你們都給騙了。不過時日無多,你們高興就好。”
慕冬兒大聲道:“異史君,你準備好了嗎?”
“早準備好了,可是別急,有幾句話先說在前頭,正好慕行秋也在,讓他聽聽。”
“你說。”慕冬兒在樓頂走來走去,每一步踩下去,腳下都有黑煙升起,高不過一尺,連成一片,像是珍奇樓多了一層黑色屋頂。
“慕行秋,我知道你手里還有洗劍池和不熄爐,這不公平,你們人少,實力也弱,卻擁有四件至寶,太不公平。”
這是慕冬兒的斗法,他自然要掌控主導權,搶著說:“想要公平,打贏我再說。”
“我也不欺負你們父子,這一戰雙方各押一件至寶,可我還有一個要求,我若是贏了——那是一定的——慕行秋,我要再和你斗一場,了卻之前的恩怨,也以至寶為賭注,到時候我有兩件,你也得押上兩件。”
慕冬兒痛恨異史君的狂妄,可是這個要求他回答不了,只好專心施法,踩出更多黑煙。
“好。”慕行秋同意了,在他身后的楊清音吃了一驚,“可是我也有要求,此戰若是冬兒贏了,我還是跟你斗一場,至于賭注,我押一件至寶,你押上自己的九十九只魂魄。”
“什么?你要我的魂魄!真是太陰毒了。”異史君氣憤地說。
“你怕先后輸給我和父親嗎?”慕冬兒喜歡這個主意。
“好,押就押,我的魂魄多得是,早就看其中幾只不順眼了。不過——”異史君不相信自己會輸給慕冬兒,但是天性謹慎,還是得給自己留條后路,“到時候跟你斗法的未必是我。”
“隨你。”慕行秋轉過身,對驚訝不已的楊清音說:“異史君的魂魄會有用的。”
“那也用不著拿至寶當賭注……算了,你知道自己做什么就好。”楊清音無奈地搖搖頭,“我還以為你能讓冬兒清醒一點,結果你們父子兩個一樣狂妄。”
“還記得咱們當初一塊守衛斷流城的時候嗎?”
“當然記得。”
“弱者比強者更需要斗志,狂妄總比愁眉苦臉好。”慕行秋笑著說。
楊清音微微一怔,她從來沒問過慕行秋的具體計劃,更沒有過任何質疑,可是在心里,她沒有多少底氣,對她來說,與慕行秋同生共死是必然的,所以她總對自己說:最后的勝負并不重要,大家在一起就好。
“你施展幻術了?”楊清音覺得斗志真的在一點點上升。
慕行秋搖搖頭,“幻術其實很多時候是多余的,是一種偷懶的做法,只能激發那些早已存在的情緒,我不會隨便使用。”慕行秋走出幾步,雙手按墻,“有結果了叫醒我。”
楊清音點點頭,別人都看到了熟悉的慕行秋,只有她能清晰地察覺到一點變化,慕行秋不只找回了記憶,還有一份先知先覺似的從容。
不管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楊清音第一次生出實實在在的信心,覺得未來還有希望,這不是毫根據的虛無縹緲的希望,而是與自己呼吸的空氣一樣實實在在的希望。
“的確需要一點斗志。”楊清音輕聲自語,忽聽得外面雷鳴不斷,慕冬兒和異史君的斗法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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