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西北龍谷城,寒天地凍,大雪紛飛。
官廳里燃著火盆,也沒有多少暖意。
周六郎在幾案前已經坐了許久了,桌上的墨已經又凝結了,筆還是遲遲的握在手中沒有落下。
“大人,徐大人來了。”
門外傳來兵丁的聲音。
周六郎陡然嚇了一跳,手中的筆落地,又忙伸手將幾案上展開的信疊起來,想要藏起來又不知道藏哪里,又想要先去撿落在地上的筆,一時手忙腳亂。
徐四根已經大步邁進來了。
“周大人。”他施禮說道,“你要調配十匹馬?”
周六郎抬手揉了下鼻頭,收正神情,點點頭。
“要能在冰上疾馳的重鐵蹄軍馬。”他說道。
“十匹太多了,下官盡力給大人調配八匹吧。”徐四根說道。
周六郎嗯了聲。
室內一陣沉默。
“那下官告辭了。”徐四根抬手施禮說道。
周六郎嗯了一聲,看著徐四根轉身向外而去,放在幾案上的手攥起來,一直看著徐四根走出屋門,簾子被放下隔絕了視線。
他抬手捶了下幾案。
“問一下會死啊!”他咬牙自語說道。
話音未落,簾子又被人掀起來了。
“對了大人。”
徐四根又進來了,說道。
周六郎被嚇了一跳,漲紅臉看著他。
“就要進臘月了,我要給妹妹他們送年禮去,大人可有什么要捎給妹妹的?”徐四根問道。
“我妹妹的東西我已經送去了。”周六郎木然說道。
徐四根哦了聲沖他再次拱拱手轉身離開了。
周六郎再次抬手狠狠捶了下幾案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讓他捎去會死啊!”他低聲咬牙道,一面扭頭看幾案下。
那里擺著一個古舊盒子。
周六郎拿過盒子,順勢躺在墊子上,從中拿出一塊小銅鏡。
“這可是西賊王后宮里的精品呢。”他一面自言自語,手中翻看著小銅鏡,隨著轉動日光反駁在他的臉上一明一暗。
翻過來的小銅鏡帶著與常見的銅鏡不同的花紋。顯得古樸雅致又幾分俏皮。
“好看倒也看不出來,反正應該很值錢的….”
“錢?你又不缺錢….”
周六郎撇嘴繼續自言自語。
“….反正什么東西在你眼里都不是東西…..”
念念一刻,他又坐起來,伸手拿過幾案上的信。眉頭凝皺起。
“十三上次說程家進京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程家那群人到了吧,不知道她有麻煩不?”他自言自語,一咬牙最終提起筆去沾墨,這才發現墨又凝結了,有些氣急敗壞的重新磨。
墨好了提筆如同握刀一般,一咬牙下落筆。
親兵是在外邊聞著味道不對才掀簾子進來了,一進門就見周六郎斜倚在地上,正懶洋洋的一下又一下的將面前團的紙團往不遠處的火盆里扔。
火盆里不時的騰起一片煙霧,嗆人的味道也隨之散開。
“大人。你這是玩什么呢?”他驚訝問道。
周六郎沒理他,繼續將面前的還剩的七八個紙團逐一投進火盆。
親兵只得無奈的看著。
反正過一段大人就會做出些古怪的事。
“大人,您不是說還要送家書和年禮嗎?驛兵們要進京了,小的送過去吧?”他想到什么又問道。
“不是送過了嗎?還送什么!”周六郎沒好氣的說道。
親兵碰了一鼻子灰。
“不是你說的落下了嘛,還問我!”他嘀咕一句。
“大人。大人,鐘將軍有請。”門外有人喊道。
周六郎聞聲一躍而起,將最后一紙團扔進火盆里,抓起一旁的斗篷大步而行。
而此時在京城,溫暖廳堂里坐著的秦十三郎正不可置信的直起身子。
“父親,你說什么?”
他問道。
“是因為吃了她做的點心所有有了龍胎?”
秦侍講點點頭。
“宮里是這樣的傳言。”
秦十三郎面色沉下來。
“又是晉安郡王說的她?”他問道。
“郡王時時常常會提到她。”秦侍講說道。
“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秦十三郎說道,就要起身。
“十三。那你錯了。”秦侍講搖頭皺眉制止他,一面意味深長的說道,“陛下都知道他的好心。”
“那也是他為了自己的好心!”秦十三郎說道,沖父親施禮,起身向外走。
秦夫人正進來,母子迎面撞上。
“剛回來。又要出去?”秦夫人說道,伸手拉住兒子,“程娘子那里就如此的去不夠了?”
秦十三郎被逗笑。
“母親,別鬧。”他說道,“有正事呢。”
“誰鬧。程娘子的事哪有玩笑事!”秦夫人一本正經說道。
秦十三郎噗嗤笑著對母親施禮,轉身施然而去。
“又怎么了?”秦夫人邁進廳內問道。
“程娘子又有神技了。”秦侍講說道,一面拿起書。
秦夫人坐下來。
“不會宮里那位有了身孕也成了她的功勞了吧?”她問道。
秦侍講點點頭。
“哎呦,那可真是厲害了,送子娘子呢,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求娶呢。”秦夫人笑道。
“誰家敢娶?”秦侍講頭也不抬的說道。
太后口中的評價,倒了的鬼判官,神臂弓和石彈,這種女子誰家都想要,但誰家又敢娶?
“咱們家。”秦夫人說道。
秦侍講依舊頭也沒抬。
“嗯,但人家不嫁咱們家。”他說道。
這話讓秦夫人吐口氣。
“她真的不嫁嗎?”她問道,“咱們十三真的對她是好的很啊,她難道真的一點也不心動?”
“不會,有規矩嘛,一諾千金,君子言出必行。”秦侍講一心二用,一面跟夫人說話。一面因書中的精彩而點頭微笑。
書猛地被從手里奪走了。
秦侍講抬頭看著柳眉倒豎的妻子。
“那就想辦法!”她說道,“她要是真敢不嫁,十三就真敢不娶!”
“秦公子,你又來了?”
裹著大斗篷要出門的婢女笑吟吟說道。
“不是說年前就不來了嗎?”
“我又不是你家娘子。說過的話不用在地上砸個坑,隨時都能撿起來。”秦十三郎說道。
婢女掩嘴笑,那邊半芹已經拉開屋門施禮。
“那次你去慶王府做了點心嗎?”
秦十三郎問道。
斟茶的半芹聽到了,忍不住看了秦十三郎一眼,想了想起身將一旁的點心推過來。
秦十三郎看她一眼,笑了。
難道他是那么小氣又饞嘴吃的人嗎?
“沒有啊。”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頓時冷笑點頭。
“果然,我就知道又是他。”他說道,一面看向程嬌娘,“你知道他怎么跟陛下說的嗎?”
程嬌娘看著他。
“他送了一些點心給陛下,說是你做的。”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現在宮妃有身孕了。都說是吃了你的點心的緣故。”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
“那我是不是該再開個點心鋪子?”她說道。
“這不是說笑。”秦十三郎說道,一向愛笑的他臉上沒有笑。
“不是說笑還能是什么?”一向很少笑的程嬌娘面上帶笑說道,一面捏起一塊點心,抬袖子側身吃了。
秦十三郎看著她,袖子掩住半邊臉又微微側身的女子。帶著幾分柔和,只露出的雙眼也顯得有些俏皮。
察覺到看自己,她轉眼看過來。
袖子后的嘴角是不是勾起一彎笑呢?
秦十三郎想到,微微有些怔怔。
只是一瞬間女子放下袖子,形容端正。
秦十三郎輕輕嘆口氣。
“你還是少于晉安郡王來往。”他說道,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神情微微凝重。“此子....心不正。”
此子心不正?
跪坐一旁垂頭的半芹忍不住抬頭。
“他一個郡王,就該離京去封地,卻使盡手段留在京城。”秦十三郎說道。
“不是舍不得慶王嘛。”半芹忍不住說道。
秦十三郎笑了,帶著幾分不屑。
“舍不得慶王,也就騙騙老弱婦幼罷了。”他說道。
騙騙老弱婦幼,半芹微微色變。
她再笨也知道是誰才能讓晉安郡王留在京城的。那秦十三郎豈不是說皇帝太后他們,或者還如同自己這樣的民眾。
這話說的可真有點忤逆了。
“我在娘子面前不見外,狂言娘子別笑我。”秦十三郎笑道。
“我不笑你。”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秦十三郎端起茶碗飲了口。
“不舍慶王,難道慶王府就沒有封地了嗎?”他接著說道,一面又抬頭笑。“這些皇家事我們不多說,只是我想娘子要多個心,不要什么都不在意,讓有些人借著你不在意而肆意傷害到你。”
“多謝公子。”程嬌娘施禮說道。
秦十三郎笑著將茶一飲而盡。
“我這次真的走了,過年的時候再來和你拜年。”他說道。
程嬌娘再次施禮,起身相送。
送走了秦十三郎,范江林剛好進門。
“怎么大中午的回來了?”黃氏有些驚訝的問道。
因為損毀太多神臂弓,原本能輕松一些的范江林更忙了,再加上李茂那邊的石彈,投石車改造,從各地征調十幾匠人也忙的熱火朝天腳不沾地。
“做了個小玩意給寶兒玩。”范江林說道,一面拿出兩個盒子。
黃氏笑著伸手。
“就這個還特意送回來?”她笑道,“還兩個。”
范江林卻只遞給她一個。
“這個是妹妹的。”他說道,將另外一個遞過來。
“已經做好了?”程嬌娘問道。
范江林點點頭。
聽了這兩句對話,黃氏忙轉身帶著抱著孩子的丫頭退開了。
“你看可以嗎?按照圖紙修改了好多次。”
坐在廊下,范江林問道。
程嬌娘雙手接過。
“謝謝哥哥。”她施禮說道,一面打開。
半芹湊上前來看。見是一個有些奇怪的竹筒。
“就是這樣的,哥哥做的很好。”程嬌娘點頭含笑說道。
范江林這才笑著起身去洗漱更衣了。
“半芹,把屋子里架子上的李茂上次送來的盒子拿來。”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依言取來那個盒子。看著程嬌娘從中取出長長的紙卷,放入范江林做好的竹筒里。
“娘子,這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問道。
程嬌娘看著手里的竹筒一刻,神情似乎有些悵然,抬頭看向天。
“這是…”她說道,“什么?”
什么?
半芹不解的抬頭,看程嬌娘面色變了,雙目瞪圓看著天空。
什么?
半芹抬起頭,今日日昏昏不明,看樣子似乎傍晚要有風雪。
有什么啊?
她再抬頭見程嬌娘已經向前走了幾步。依舊抬頭看著天空,露出從來未有過的驚愕神情。
“這時候怎么會出現?”她說道。
“出現什么了?”半芹問道,再次跟著看去。
程嬌娘搖搖頭,并沒不作答.
半芹哦了聲,很好看嗎?
她不明所以也跟著看去。看哪里啊?怎么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但是,不該是這個時候被看到。”程嬌娘說道。
“那是什么時候?”半芹問道。
程嬌娘看著天空。
是……
“阿昉。”
一個男聲在這時候陡然響起。
程嬌娘猛地打個寒戰,尋聲看去,見門口站著一個少年,正掀下兜帽露出笑臉熠熠生輝灼目。
“殿下。”半芹忙施禮,又看著門房帶著幾分不悅。
“我開門了,姐姐你沒聽到嗎?”門房忙委屈說道。
適才只顧著出神了…..
半芹不再說話。轉頭看程嬌娘,卻見程嬌娘似乎呆了。
當然外人看來她家娘子很多時候都是呆呆,但她自己卻是分的明白的,她家娘子看似呆,卻是有神的,但此時雙目神亂。以至于形容呆滯。
“娘子?”
半芹詫異問道,伸手攙扶,這一攙扶更是驚駭。
發抖!娘子在發抖!
“娘子!怎么了?”半芹急喊道。
這一聲讓晉安郡王也嚇到了,忙邁過門檻,疾步上前。
“怎么了?”他問道。也看到這女子此時神情與往日不同。
原本白皙的面龐更加孱白,一向平靜無波的雙目此時幽深閃爍。
程嬌娘抬起袖子遮住臉。
“阿昉!你看!你看日中多了一個黑點!那就是太白嗎?”
“那是楊汕呀!
耳邊有清朗的笑聲散開。
“難道我是星星嗎?”
“我要是星星,阿昉你就是月亮,同進同退共生共存。”
程嬌娘掩面笑起來,眼中有淚滴落。
“娘子!娘子!”
半芹的聲音在耳邊越來越急,都要哭出來了。
這不過是一眨眼的事,程嬌娘袖子撫過擦去眼淚,收起笑,站直了身子。
“我沒事。”她慢慢說道,“只是有些冷。”
晉安郡王站住腳,看著她。
“臘月了,更冷了,今日天又不好,多穿點。”他說道,看著程嬌娘,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有些好奇的上前一步,伸手指著,“這是什么?”
程嬌娘將手垂下,竹筒被掩在衣袖里。
“沒什么。”她說道,一面轉身邁步,又停下微微側頭看晉安郡王。
“還有,別叫我阿昉。”她又說道。
ps:四千字奉上
外出培訓學習,所以只能一更了,請包涵。
另這一章多謝顧惜之和百里蕪虛雖然他們不看,但是還要多謝指點。
還有一直指點把握全文脈絡的副版大珠小珠,唉,只為了這一章的兩個字,她已經翻遍天官星象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