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滾滾而過,大雨如注。
勤政殿前一片死靜。
有人飛奔而來,直撲向倒在地上的平王,也打破了這片死靜。
呆滯的人群看過去,見那人是晉安郡王。
“來人,來人,快傳太醫!”晉安郡王高聲喊道。
這聲音終于讓所有人都回過神。
“快來人,快來人。”
所有人都開始大聲的喊,但上前的卻沒有幾個。
雨幕下,倒在地上的一片人,并非都死了,其中很多人還在動,在哭在喊。
這場面還是太駭人了,天上還有雷聲滾滾。
誰知道下一個會劈誰。
誰知道老天會不會因為他們近前而動怒再次劈一次……
高小官人心里也在狂喊,但卻是毫無意義的喊。
被雷劈了!被雷劈了!
“本王真心誠意的認罪,本王真心誠意的要領罰,如有半句虛言,就天打雷劈。”
原來,真的,真的會……
高小官人嗷的一聲叫,轉身就奔走,卻因為腿軟摔倒在地,胡亂的爬著。
陳紹已經爬起來了,雖然半個身子還發麻,但看著前方的平王,他還是掙扎著爬過去。
站在門口的朝臣們忽的聽到身后有人問道。
糟了!
那一瞬間所有的朝臣都不忍心回頭。
該怎么面對幾日內接連失去兩個孩子的父親呢?
而且這個父親還是皇帝,那兩個孩子還是江山社稷的繼承者….
大殿里雅雀無聲。
皇帝的聲音再次提高,適才那一聲雷炸的他腦子轟轟幾乎昏厥,什么也聽不到,也看不到,好容易清醒過來,就看到朝臣們都站在門口。
剛才是打雷了,他似乎還聽到尖叫聲,是不是有人被雷擊到了?
是陳紹嗎?剛才是陳紹走出去了。
是陳紹被擊到了嗎?
“出什么事了!”皇帝猛地拔高聲音喝道。
朝臣們還沒開口。外邊傳來陳紹的聲音。
“…..抬進來,抬進殿內…..”
皇帝的神情一松。
太好了,陳紹還沒事,聽聽這中氣十足的聲音。
太好了。他可不能有事,還要靠他扶持平王長成呢。
“….快傳太醫快傳太醫…..”
還有人在大聲的喊,但有人猛地開口制止了。
“別傳太醫了!”
這話讓所有人都看過去,內侍們此時已經將平王抬到廊下了,聞言也惶惶的停下腳。
那朝臣低頭看著近前的平王,咽了口口水。
“還是請程娘子吧。”他干澀的說道。
或許還是直接準備后事吧….
應該也不會太難….
太常禮部為皇后準備后事準備好些年了,雖然衣服什么的不合適,但棺槨什么的也能用…..
墓葬也沒問題……
只是不知道平王能不能進帝陵….
畢竟他是被雷劈死的,這可是,大佞大害之人….
這…這…
他想的是不是太多了?
念頭才起。就聽咕咚一聲,圍在這邊的朝臣驚然抬頭,卻見是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的皇帝倒在了地上。
“陛下!”
大殿里頓時又亂了起來。
這些嘈雜混亂皇帝再次聽不到了,他的視線只有平王那張焦炭的臉…
不,不。不。
那不是他的平王,那不是!那不是!
好什么好,陳紹是沒有事,但那個需要他扶持的平王卻再也不用長成了。
最后這個念頭閃過,皇帝徹底陷入黑暗中。
看著蜂擁向皇帝的人群,陳紹這一次并沒有沖過去,而是站在原地。
一向持重的陳相公此時形容狼狽。雨水打濕了頭發衣衫,再加上適才在雨中爬行,靴子掉了一只,只穿著白襪,此時神情呆呆,看看自己這邊被扔下的平王。再看那邊被眾人圍住的皇帝。
“這下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喃喃說道。
怎么會這樣?
怎么會這樣?
他不會是在做夢吧?
這個噩夢可真是有點太離譜了。
宮里亂亂時,程嬌娘的車馬終于停在了宮門前。
雷雨來的快去的快,她下車已經幾乎不用半芹舉著傘遮擋了。
“多謝秦郎君相送,請回吧。”她回身沖另一邊車上的秦弧施禮說道。
秦弧卻沒有看她,而是皺眉看向宮門前。
“”他不由說道。
怎么亂哄哄的?
程嬌娘也看過去。見那邊的守衛也看到他們,正伸手指著,便有幾個內侍跌跌撞撞的跑來了。
“程娘子,程娘子,您可來了,快,快。”他們顫顫的喊道。
傳召是來問話的,怎么這些內侍的神情態度如此奇怪?
秦弧皺眉,這邊程嬌娘已經抬腳邁步,他下意識的伸手抓住了程嬌娘的手腕。
半芹嚇了一跳。
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還是在宮門前,她家娘子可是許給晉安郡王了!
她一步站過來,就要擠開秦弧。
“我覺得事情不太對。”秦弧說道。
半芹的腳步停下了。
事情又不對了?
“哎呀快些吧!”內侍們都跳腳了,伸手就要來架住里拉去。
程嬌娘含笑施禮。
“沒事。”她說道。
秦弧遲疑一下,慢慢的松開手,心里突然有些難過。
怎么會難過呢?就好像這一松開,從此再也不見了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
現在不是亂感悟的時候,現在婚嫁是小事…..
婚嫁是小事嘛…
秦弧有些恍然,但旋即又有些悵然。
這么說,如今的一切,果然是在她的意料中嗎?那也就是說….
不!絕不可能!這一切都跟她無關!要說有關,也不過是被晉安郡王利用了。
秦弧收正神情。
“那你去吧,我就在這里等著。”他說道。
“多謝秦郎君。其實不用。”程嬌娘說道。
“你就當我好奇,等著聽第一手消息吧。”秦弧笑道。
程嬌娘施禮,還沒說話,再也等不急的內侍們不由分說。左右拉起急急就走。
看來真是出事了。
秦弧皺眉,不過,看著被內侍拉走的程嬌娘他又有些想笑。
真難為這女子,被這些內侍拉著奔走,還能給人闊步穩穩而行的感覺。
宮里彌散著緊張壓抑的氣氛,所有人都神情惶惶,四周的禁軍班直越發的威嚴,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在場的到底都是多年的朝堂重臣,其中經歷過新老皇帝交替的人也不在少數,雖然這次的事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但慌亂之后大家還是都冷靜下來,將事情有條不紊的安排著。
不過當看到那女子緩步而來的時候,不管是殿前的禁軍還是內侍以及大臣的神情還是難掩幾分怪異。
“程娘子,你先來這邊看一下。”陳紹說道。
很多人都去內里守著皇帝了,只有他以及幾個無關緊要的大臣還在這里守著平王。
程嬌娘看他一眼。對于陳紹的形容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而是徑直跟著他進了內殿。
殿外的人立刻都豎起耳朵,死死的聽著內里。
這個神醫娘子能起死回生嗎?
這是勤政殿的側間,用于大臣們歇息,地方不大,此時空無一人,只有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榻上。
陳紹停下腳。心內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
“程娘子,這是平王殿下。”他啞聲問道。
殿下?
程嬌娘的木然的臉上終于有了變化。
這就是平王殿下啊,程嬌娘看過去,抬腳邁過去站定在平王身前,面上的驚訝再次多了幾分。
不過陳紹總覺得與其說驚訝不如說驚嘆。
“雷擊啊。”
竟然是雷擊…..
這可真有意思,這可真是出人意料。
這位本該在明年登基。在位四十五年的下一任皇帝,竟然就這樣的沒了。
史書上再也不會有他的記錄了。
果然變了。
天誠不欺。
天誠不欺。
不欺,說要我們程氏滅族之災,我們程氏就滅了。
不欺,說變了。果然就變了。
真的會變了,真的能變了,程嬌娘端在身前的手不由握緊,父親,你看,真的能變。
“程娘子。”
陳紹拔高聲音說道,實在不能再看這女子臉上的神情。
他第一次知道這女子竟然也能有如此豐富的神情。
是嚇的…吧。
程嬌娘看向他,恢復情緒。
“我不是讓你來看的。”陳紹壓低聲音急道。
“那大人讓我來做什么?”程嬌娘問道。
又開始裝傻!陳紹咬牙。
“還有救嗎?”他伸手指了指說道。
程嬌娘看向他。
“大人,你說什么呢。”她說道,微微皺眉。
“你不是非必死之癥不治嗎?”陳紹說道。
“大人,我說的是必死之癥。”程嬌娘說道,看了眼躺在一旁的平王,或者說平王的尸體,“不是死人。”
必死還沒死,死人是已經死了。
平王已經死透了,當場就死透了。
陳紹心里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別人又何嘗不知道,要不然為什么所有的官員都急急的奔皇帝去了。
這個平王,只是一具尸體了,沒有任何的意義了,也自然沒有討好守護的必要了。
可是,這是平王啊,這是皇帝唯一的長成的健康的子嗣啊。
這可怎么是好…..
沒了,沒了…..
“陳大人,陳大人。”
殿門外響起內侍急促的喊聲。
“皇后娘娘傳召程娘子。”
皇后傳召程娘子?
難道皇帝…..
陳紹的心又劇烈的跳動起來,以至于他有些喘不上氣。
皇帝不能再有事了!
皇帝可不能在這時候有事!
陳紹疾步而出。
“大人,太醫們診治過了,說暫時無虞,娘娘想請程娘子看一看。”內侍忙低聲說道。
暫時無虞。
陳紹只覺得耳內嗡嗡響,有些僵硬的點點頭。
無虞就好,哪怕是暫時。
“大人,您也快過去吧。”一個內侍低聲對陳紹說道,視線不自主的瞟了眼這邊的偏殿。
他視線里的嫌棄恐懼退避毫不掩飾。
這種眼神,就在一刻之前,沒有人想到會出現在看平王的時候。
那可是平王,那可是大統的承繼者,那可是他們即將叩拜的天子。
但是,一眨眼的功夫,變了。
平王成了一具尸體,最要命的是,還是死在雷擊之下的尸體,這樣的尸體能不能頂著平王的名號下葬都還是個問題….
無怪乎內侍們如此嫌棄,實在是….
陳紹張張口又閉上,回頭看了眼偏殿。
天地無情,以萬物為芻狗。
“走吧。”他說道,抬腳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