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紹在宮城門前下了車。
夜幕籠罩下的皇城越發幽暗,點綴在其間的燈火忽明忽暗,帶著幾分詭異,陳紹的視線掃過,見宮門前的禁衛已經多了很多,明晃晃的刀劍斧鉞在燈籠下閃著寒光。
陳紹垂下視線在內侍的引路下邁進宮內,宮城門如同猛虎的口一般緩緩合上。
太后寢宮內高凌波已經等候了,看到陳紹進來,他的神情沉沉。
“到底怎么回事?”陳紹問道。
“太子病危。”高凌波說道。
陳紹不待他再說話,抬腳走向內室,看著臥榻上呼氣多吸氣少的太子鼻頭不由酸澀。
曾經那個聰慧的孩童,終于還是到了這一天。
“好好的怎么就病危了?”陳紹說道,目光落在高凌波身上,又看向一旁坐著拭淚的太后。
高凌波嗤笑一聲。
“陳大人,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天下最不想太子出事的,就是我。”他說道。
陳紹默然。
一個太醫跪下來。
“如今的天忽冷忽熱,天干物燥,殿下身胖體虛,氣血涌涌不散,臨睡前又用了安神的湯藥,結果就精血郁結得不到緩解,所以噴薄亂了經脈….”他低頭說道。
“他的身子不是你們一直在調理嗎?這么兇險的病癥你們怎么不知道?天干物燥也不是一天兩天,太子殿下虛胖也不是這幾日!”陳紹喝道。
“大人,這種病癥就是兇猛啊,我們開的都是好湯藥,只是大人,有時候好加好也有可能變成壞啊。”太醫急道,“這到底還是因為病人的身體緣故。真不是我們能掌控的。”
總之這就是個意外。
這該死的意外,現在說什么也都晚了的意外。
殿內一陣沉默。
“還有救嗎?”陳紹問道。
太醫們垂頭。
“臣等無力回天。”他們說道,“殿下的是必死之癥了。”
必死之癥?
陳紹一驚。
“快召程娘子。晉安郡王妃來。”他說道。
“你瘋了?”太后停下哭喝道,“召她來做什么?”
“她能救命。”陳紹說道。“娘娘,請快發詔書。”
“哀家前日已經發了一天的詔書了,那兩個逆臣抗旨不尊。”太后豎眉喝道,“她能救命?她要是能救命,陛下早就醒了,要是她能救命,哪里還有今時今日!”
說著大哭。
“娘娘,總要試一試的。”陳紹說道。“總不能看著太子殿下就這樣….”
他回過頭看著臥榻上。
那個少年人如同被扔上岸的魚。
就這樣看著他活活的喘死過去。
這個可憐孩子的,還不如當初從梅山跌下死了算了,如今受得這種罪。
“發詔書。”高凌波忽的說道。
太后一愣。
“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殿下如此。”高凌波說道,“不管她這次能不能治,我們都要試試。”
他說著話看向太后。
“娘娘,召晉安郡王妃進宮吧。”
他在晉安郡王妃五字上加重了語氣。
如果能治好,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治好,等不到陛下薨讓這女人陪葬,那就讓她給太子陪葬吧。
太后擺擺手。一旁內侍忙去寫詔書了。
“來回要一天,誰知道殿下還熬的到不。”她一面拭淚說道。
陳紹看向太醫。
太醫們對視一眼。
“臣等不敢再用藥了。”一個說道,“殿下的身子經不起了。”
也就說只能靠他自己熬著了。至于熬多久……
太后哭聲更大。
“開宮門,召輔政大臣翰林們進宮吧。”陳紹說道。
高凌波伸手攔住。
“不行。”他說道。
陳紹豎眉。
“你想干什么?”他喝道。
高凌波看著他。
“明日就是太子的大婚了。”他說道。
陳紹頓時面色驚愕。
“難道這樣了還要大婚?”他說道。
讓女兒嫁給一個傻太子也就罷了,難道還要嫁給一個死太子?
“陳大人。”高凌波握住他的胳膊,神情肅重,壓低聲音,“這些日子太子宮里侍寢的人不少,說不定已經有了身孕了。”
陳紹一怔旋即大怒,反手揪住他。
“高凌波!”他喝道,“你給太子用了什么藥?”
什么天干物燥。什么氣血涌涌不散,什么噴薄亂了經脈。什么好的湯藥!
就說過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高凌波也伸手揪住他。
“什么藥?只要他是太子,就早晚要用到的藥。”他亦是喝道。“現在說這些廢話有什么用!瞞住太子病情,大婚照常進行,太子妃進宮,太子婢妾有了身孕,太子就是死了,也有了皇太孫,太子妃也照樣是皇后!”
“要是婢妾沒有身孕呢?”陳紹豎眉喝道,身子發抖。
“沒有?沒有就從宗室里抱一個!照樣是皇后,將來是太后!”高凌波咬牙喝道,“總好過空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陳紹,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陳紹面色變幻,握著高凌波的手漸漸的松開了。
頭一歪,安妃猛地驚醒,只覺得到眼前一道亮光,她不由啊的一聲站起來。
“刀,刀。”她喊道。
“叨什么叨?”皇后說道,在臥榻上看著她,“神叨吧?”
安妃拍拍心口,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看四周,燈火還亮著,內侍宮女環立,沒有涌入的禁衛。也沒有撲面刀劍。
“太好了,我還沒死。”
她喃喃說道,看向皇后。
“娘娘。有沒有消息啊?”
皇后放下手里的書卷。
“虛驚一場,太子只是得了風寒。”她說道。
安妃瞪大眼。風寒!
“哎呀一個風寒而已,嚇死人了。”她喊道。
皇后看她一眼。
“是啊,沒事了,你回去吧。”她說道。
安妃訕訕笑著應聲是,果然拎起自己的包袱,剛轉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什么忙回來。
“娘娘,這個消息。您信嗎?”她問道。
“這消息有人信嗎?”皇后反問道。
安妃頓時明白了。
“娘娘。”她又回來跪在皇后面前,拉著她的衣袖,面容焦慮,“那到底怎么辦啊?”
“那要看他們想怎么辦。”皇后說道,坐正身子,看著放在案頭的皇后玉璽。
夜漸漸深沉,京城中很多家宅都慢慢的亮起了燈火,但高大城墻維護之外,依舊是漆黑一片正是人最困的時刻,天地間一片靜籟。
得得的馬蹄聲打破了安靜。一隊舉著火把的禁軍巡城慢悠悠的走過來。
“小周大人,您這樣夜夜的熬著可不行啊。”一個巡甲說道,看著走在最前頭的周箙。“您要是實在推不過,就告個假歇兩天唄。”
“我又不累。”周箙說道,“這算什么累,當初在西北幾日幾夜不合眼常有的事。”
周箙是鐘承布的愛將,據說他要留下來時把鐘將軍氣壞了,還打了他一頓,說他不成器,應該去看城門,不過臨走前還是把周箙安排到了御前禁軍營。雖然跟看城門也沒什么區別,但身份上卻是足夠榮耀了。
兵丁們有些好奇。如果說周箙是貪生怕死的話,也不可能被鐘將軍如此喜愛。可要是說不怕死,為什么非要留在京城呢?
周箙雖然話不多,但日常說話說的最多的便是西北的事,可見心里是很惦記的。
幾個兵丁正腹議,忽的見周箙猛地勒馬停下。
“休息一下吧。”他說道。
又是北城門,每次巡夜周箙最終都會在北城門停下,兵丁們已經對周箙的習慣熟悉了,也不說話,紛紛下馬。
他們的馬蹄聲才消,遠遠的就有馬蹄聲傳來。
兵丁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身邊的周箙瞬時繃緊了身子向聲音來處看去。
人馬越來越近了,是一匹馬和一輛馬車。
大半夜的怎么會有人這時候趕路?
周箙皺眉看去,馬上的人罩在大大的斗篷里,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團,看到城門邊站著的周箙等人,來人顯然也愣住了,勒住馬。
“周六。”
來人說道,一面掀起兜帽,火把映照下,露出秦弧的面容。
“你?”周箙顯然也很驚訝。
秦弧沖他一笑,又皺眉。
“你巡城呢?”他說道。
周箙看著他沒說話,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馬車上。
“接個親戚。”秦弧說道,一面不再理會他,高聲叫門。
城門上有人探頭看下來,秦弧將手里的一張印信高高的揮了揮。
城門便咯吱一聲被打開了。
“京城的城門還真是好開啊。”周箙說道,“在這里好幾天了,幾乎看到半夜城門比白天還熱鬧。”
秦弧對他笑了笑。
“你是在主動跟我說話?”他問道。
周箙繃著臉。
“接個親戚?這大半夜的,看起來一定很親吧?”他說道,目光依舊落在秦弧身后的馬車上。
馬車很簡單,甚至有些不起眼,只有一個車夫坐在其前,車簾緊緊的垂下,夜風也不能吹動撩起半分。
秦弧一笑。
“周大人要查一下嗎?”他說道,不待周箙說話,他就一抬手。
車夫領會,轉身掀起車簾子。
周箙也不客氣,拍馬上前。
內里坐著一個婦人,懷里抱著一個正昏昏睡著的六七歲男孩子,被猛地掀開車簾嚇了一跳,待周箙舉著火把看進來,婦人有些羞澀的低下頭。
“還要讓她們下車嗎?”秦弧問道。
周箙冷笑一下,收回視線看向秦弧。
“我還不知道你。”他說道。
不做周全的安排就不會做事,既然讓查,就一定能讓放心的查。
秦弧笑了。
“原來你還記得我呢。”他說道,不待周箙再說話,一催馬,“半夜呢,不耽擱了,回頭我再來找你說話,我先走了。”
周箙讓開路,看著秦弧騎馬過去了。
馬車緊隨其后,那城門的守兵連檢查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看著他們進去了,城門徐徐關上。
秦弧穿過城門臉上的笑還未散去。
真是巧,竟然遇到他了。
這小子聽說在禁軍里受排擠,天天被安排夜間巡城。
也虧他的脾氣竟然能忍著。
忍著……
秦弧臉上的笑一凝,猛地勒住馬。
其后的馬車不及防差點撞上。
“公子?”車夫低聲問道。
秦弧轉過頭看向后邊,城門已經關上,將里外隔絕起來,車上以及城門火把映照下,他的眼神漸漸陰沉。
這世上可沒有什么巧的事。
城門外的兵丁們也開始準備上馬了,忽的有人咦了聲,伸手指向大路上。
“真是巧了。”他說道,“好像又有人馬過來了。”
周箙瞇眼看過去,馬蹄聲越來越大。
“來的人還不少。”兵丁說道。
幾乎是一眨眼間,點點的火把就在視線里越來越明亮,照出七騎人馬近前來,為首的與其后的拉開一大段距離,大斗篷飛揚,兜帽在夜風下掀起露出面容。
“哎,是個女子呢。”
耳邊響起兵丁們的驚訝聲。
周箙的眼也在這時瞪大,握著馬韁繩的手瞬時攥緊。
來了!
今日二更(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