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銘的臉色比外面的天氣更加陰郁,一道接著一道的閃電將昏暗的大殿映照得雪亮一片,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他的話也被幾次打斷,薛道銘終忍不住心中的憤怒,大吼道:“散朝!”
兩旁文武百官正準備離去,卻聽一個清越的聲音道:“陛下且慢!”
敢于公然阻止皇上散朝的,放眼整個大雍也只有李沉舟一個。
薛道銘強壓著一口氣,冷冷道:“李愛卿還有什么事情?”
李沉舟道:“進入四月,大雍全境陰雨連綿,多條河道水面暴漲,而今多地水災頻發,今秋收成不容樂觀。”
薛道銘淡然道:“朕已經知道了,既便如此,我大雍國庫豐盈,就算是三年無收,也不會發生饑荒。”
李沉舟道:“陛下此言差矣,大雍國庫雖然豐盈,但是坐吃山空絕非長久之計,更何況陰雨不斷,多地糧倉內谷物發生霉變,別有用心之人,四處散播謠言,北疆戰事膠著,將士死傷慘重……”
薛道銘毫不客氣地打斷李沉舟的話道:“你不必說,這些情況朕比你還要清楚,朕想聽得不是這些,朕只想知道,如何解決?”
李沉舟道:“臣以為應當與黒胡議和!”
此言一出,群臣皆驚,其實從大雍和黒胡之間的戰事興起,圍繞戰還是和就分成了兩派,李沉舟一直以來都是最為堅決的主戰派,而燕王薛勝景卻是主張議和,在此前的政治斗爭中,燕王落敗不知所蹤,現在朝廷內是李沉舟獨攬大權,因為他極力主戰,所以無人膽敢提出議和之事,就算是初衷為了大雍著想,可難免會被劃到燕王薛勝景同黨之列,誰也不會在這種敏感的時候主動惹麻煩。
李沉舟提出議和的話題讓薛道銘也吃驚不小,其實他早就想過和談,畢竟大雍現在國內天災不斷,北疆的這場戰爭中,雙方將士損失慘重,根據最新的統計,單單是大雍方面犧牲的將士就已經達到六萬人,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打下去不但是人力的損耗,而且會迅速消耗大雍的國庫,李沉舟有句話并沒有說錯,坐吃山空絕非長久之計。可是薛道銘對李沉舟從心底厭惡,認為他提出議和的動機絕不單純。
雍都鼠疫事件成就了薛道銘,他在處理這次風波上表現出的大義與擔當讓不少的臣民看到了希望,雖然這次背后真正的救世主是胡小天和秦雨瞳,可是他們甘心將所有的功勞送給了薛道銘,胡小天的初衷乃是趁機扶植薛道銘的影響力,為李沉舟在大雍樹立一個對手。大雍的內部越是對立,對胡小天這個近鄰來說就越有好處。
薛道銘也非尋常人物,他很好地把握住了這次的機會,收買了不少臣子的擁戴,成功樹立了救萬民于水火之中的形象,只不過上天對大雍的考驗仍然沒有結束,疫情剛剛結束又來了汛情,四處爆發的洪災讓薛道銘頭疼不已,當然他也繼續保持了愛民如子的形象,在賑災方面的投入絕不含糊,可以說這接連不斷的災情又讓他賺取了不少的名氣和人心。
李沉舟對薛道銘的一系列舉措始終保持冷眼旁觀,他并非看不出薛道銘的目的,只是目前薛道銘的做法還動搖不了自己的地位,他沒必要向薛道銘下手,更何況,大雍正處于多事之秋,現在若是朝廷內部再起波瀾,說不定真會有社稷崩塌之危,李沉舟想要得絕不是一堆破爛,他不會選擇和薛道銘為代表的皇族勢力拼個兩敗俱傷。
薛道銘的鋒芒比起剛剛上位的時候明顯要外露許多,他冷冷道:“議和?胡人搶我土地,燒我房屋,殺我臣民,擄我牛羊,你身為大都督竟然說要議和?”盡管他心中也不愿將這場仗打下去,可他仍然不放過這個譏諷李沉舟的機會。
李沉舟面不改色道:“凡事都有輕重緩急,百姓耕種要觀天望地,要懂得春種秋收,要知道因地制宜,明明是數九寒天,卻偏要強行耕種,其結果必然慘淡收場。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天災不斷,不停。”說到這里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也只有李沉舟才敢當著皇上的面說這種話。
薛道銘怒道:“卿家難道將這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到朕的身上?”
李沉舟抱拳作揖道:“臣不敢,陛下的賢德和才能微臣看在眼里,大雍百姓也都看在眼里,臣只是就事論事,在陛下登基之后的確發生了不少的事情,黒胡乃是我大雍世仇,挑起戰火,毀我家園,殺我百姓,家國之仇不可不報,然現在的形勢并不適合繼續鏖戰下去?今夏防汛形勢嚴峻,而新近中原的局勢又發生了變化。胡小天組建金玉盟,據說現在有不少勢力打算加入其中。”
薛道銘冷冷道:“金玉盟只怕還威脅不到我們吧。”
李沉舟道:“渤海國昔日向大雍俯首稱臣,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加入金玉盟之后明顯對咱們的態度有所改變,現在連大雍的船隊經過他們的海域都要嚴查課稅了。”
薛道銘道:“若非被北疆戰事所累,朕絕饒不了他們。”
李沉舟道:“他們正是看出大雍被北疆戰事拖累,所以才敢如此猖狂,其實北疆防線不止對大雍重要,北疆一旦失守,黒胡的鐵騎就可揮師南下,必然威脅到整個中原的利益,現在的局勢卻是大雍將士拼死拼活為中原守住防線,而中原這些力量卻在趁機發展壯大。”
薛道銘在這一點上和李沉舟有著相同的看法,他緩緩點了點頭道:“人心不古,各自只知道為自己盤算。”
李沉舟道:“他們并不是不知道唇齒相依唇亡齒寒的道理,只是他們的本性極其自私,只要一天黒胡人沒有突破北疆防線,他們就可以在大雍的庇護下盡可能地撈取好處。”
薛道銘閉上雙目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敲了敲龍椅的扶手道:“可胡人賊心不死,未必肯答應和談。”
李沉舟道:“這場戰爭對黒胡來說也是死傷慘重,他們應當已經明白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內征服大雍,根據我得到的情報,最近域藍國發生民亂,域藍國單憑自己的力量已經無法鎮住局勢,已經向沙迦國求援,沙迦方面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如果沙迦的軍隊抵達域藍國,即便是幫助他們平定了叛亂,我看也不可能離開域藍。域藍國是瀚海沙漠中唯一的綠洲,也是黒胡志在必得的地方,我看他們不會甘心域藍國落在沙迦的手中。”李沉舟早已將形勢剖析透徹,黒胡和他們一樣深陷戰爭的泥潭,在兩國戰事陷入膠著的時候,其他勢力正在紛紛發展壯大,如果他們再繼續較量下去,對雙方來說都沒有什么好處。
薛道銘道:“此事既然是你提起,就交給你去辦,記住,和談可以,但是涉及到大雍利益方面的事情,寸步不讓!”
蘇宇馳站在鄖陽城西門箭樓之上,舉目望去,但見城門外到處都是難民,那些難民衣衫襤褸,滿面塵土,形容落魄無助,西州發生強烈的地震,波及五城十九縣,死了二十多萬人,昔日繁華的西州如今也是斷壁殘垣尸橫遍野。這十多天以來,余震不斷,西川多以山區地形為主,因為最近西川多雨,泥石流頻發,又造成不少后續災難,集結在鄖陽城外的難民大多來自西川東部。
袁青山來到蘇宇馳的身后,他剛剛奉命出城,送出一些糧食支援災民,可是他們送出的那點糧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對于城外近三萬難民來說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蘇宇馳嘆了口氣,沉聲道:“難民的情況怎么樣?”
袁青山道:“不容樂觀。”那些西川難民中有不少人受了傷,因為地震將通往西川腹地的道路封鎖,他們只能轉而向東尋求援助,可是到了這里,鄖陽城卻緊閉城門,不許一人入內。
蘇宇馳對此也是進退兩難,他也知道哪些百姓的艱難處境,可是朝廷已經下了命令,不許他們放任何西川百姓入內,蘇宇馳對朝廷的這道命令從心底是抵觸的,在他看來,西川的百姓也是大康的子民,朝廷下這樣的命令等于將自身子民摒棄于水火之中,西川遭遇天災,正是朝廷出手相助之時,可是朝廷此次的反應如此冷漠,身為大康將領,也只能接受命令。
除了提供一些有限的糧食和藥物,蘇宇馳再也提供不了其他的幫助,聽到城外求救的聲音,望著那一雙雙充滿期盼而后又漸漸變得絕望的眼睛,蘇宇馳的內心無比煎熬。
不但是蘇宇馳,連他手下的這些將士也不忍看下去了,袁青山道:“大將軍,咱們提供的食品和藥物根本無法滿足難民的要求,若是任由這種情況下去,恐怕會有很多人餓死在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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