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趙琇心里就算原本有意幫格溫妮絲一把的,也撐不住她這么有行動力,有心要勸一勸她,無奈人家有血海深仇,讓別人暫時別報仇,好象也不太合適。想了又想,趙琇還是決定去找祖母張氏商量一下。
張氏聽了事情始末后,便把眉頭一皺:“她想報仇,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要怎么報?仇人在泉州,她已經打發了親戚過去,這是要打探消息,還是打算直接下手?又想送寶入京,莫非是要截斷那仇人的后路?可我們連她仇人究竟是攀上了哪位貴人都不知道,貿然替她引介,也容易惹禍。最怕她到時候不管不顧,借我們家的名號在京里橫沖直撞,替我們家結了仇,我們還不知道呢。”
趙琇便道:“祖母,我想過了,她如果真攀上了哪家貴人,借勢報仇,只要不提我們家,我們也不好說什么,可看她如今殷勤的模樣,只怕真有借我們家名頭的意思,那我們就得小心了,一定要約束好她。”
張氏問:“這么說,你是有意要助她一臂之力了?”
趙琇笑笑:“她幾乎把采買貨物的生意都便宜咱們家了,吃人嘴短,我們也不好袖手旁觀。但這幫忙也是有講究的。比如她所謂的有珍貴特產獻上,不知是什么東西,我們必須得先問一聲,免得犯了忌諱。此外也要派人進京打聽消息,外洋來的東西,還是珍貴物件,想來京中也不多。馬特又是有名有姓的,他在上海這邊到底巴結上誰了。絕不會連點風聲都沒有。知道他巴結上的人,再打探那人在京里巴結的是誰,正主兒就出來了。依我說,不管是哪位貴人。也沒有為個洋人跟人結仇的道理,不就是因為那馬特可以為他謀利嗎?大楚的外洋客商又不是只有馬特一個,遠的不說,格溫妮絲他們一家子也是呢。若她當真攀上了京城哪家貴人。與她的仇人未必就沒有一拼之力。”
張氏想了想:“這話也有理,我們頂多是幫著引介一二,卻不必替她出這個頭。至于認識了貴人之后,能不能心想事成,那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又開始斟酌要把格溫妮絲介紹給哪一家。
趙家退出京城權力中心多年,親戚什么的基本沒有得勢的,張氏娘家根基在松江,雖有一個兄弟為官,卻在外省任職;趙瑋、趙琇的母家米家長年沒有往來。情份也極淡。雖然有做官的。卻也在偏遠省份;牛家、蔣家已經是死仇了,大姑太太許趙氏倒是嫁得好,但姑父許崇倫在山東做官。是個四品知府,地域不合適。份量也不足。張氏只能從老郡公在世時的舊交里頭挑,第一個就想到了柱國將軍府上。
柱國將軍府的老夫人是張氏閨蜜,兩位老太太年紀相差了一二十歲,交情卻極好。張氏退居奉賢多年,逢年過節,還有生日,那位老夫人總是會打發下人來給她送禮問好,張氏每常得了好東西,也不忘派人連日送往京城去,二房在京城里的小宅子,雖有秋葉夫妻時不時幫著照看,但柱國將軍府的老夫人也沒少派人去照應。老閨蜜們的這份友情,經住了時光的考驗。張氏有時候看著柱國將軍府的人,比丈夫在世時的舊部們還要親近些。
柱國將軍府在京城不算十分顯赫,但難得柱國將軍在朝中還挺有臉面,每次奉圣旨出戰,總是能打勝仗,不爭功,也不搶風頭,做事謹慎小心,對皇帝身邊種種得臉的人士——上到皇子皇親下到外戚侍從,都以禮相待,因此位置十分穩當,無論是誰,看他順眼的,都要夸他一聲好人,看他不順眼的,也承認他會做人。托這個好名聲的福,加上又有實打實的軍功,柱國將軍在皇帝那里就是個能干的臣子,可靠的武將,別說宗室皇親了,皇子們見了他,也要敬他三分。
這樣謹慎的人,如果遇到了格溫妮絲的事,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門兒清,手下又不缺人手,要打探消息也方便。無論馬特攀上的是誰,一看對上的是他,也就冷靜下來了。格溫妮絲能不能報仇,誰也說不準,至少不會招惹大禍,更不會連累了趙家。
張氏還有一層用意:“將軍府每年花費不小,不是用在自己家的人身上,而是要安置那些舊部、老兵。咱們家從前也有許多舊部、老兵,還能爭前程的,你祖父都給安排了;傷重了、殘疾了,沒法再上戰場的,你祖父也每人送了銀子、田地,送他們回鄉安家去。將軍府又與我們家不同,愛將殘疾的老兵安置在自家莊子上,連家小一塊兒養了,這筆花費可不小。若能讓他們跟魏太太牽上線,從此多一份入息,也能減輕一點負擔,不枉他家多年來待我們家的情誼始終如一。”
趙琇十分贊同,于是便在祖母的指示下,給格溫妮絲寫了封信。
首先,她先警告格溫妮絲一聲,別拿那些好聽的話來哄人。格溫妮絲想做什么,她心里明白著呢,也不反對,但格溫妮絲卻不能利用趙家的名頭去做過火的事。
其次,格溫妮絲得想清楚,她是打算報完仇就帶著亡夫遺骸回國呢,還是想要繼續做海外貿易。如果是后者,又愿意幫大楚的權貴打工,就象馬特做的那樣,那么她的報仇計劃就更有成功的可能了,她得考慮清楚才好,哪怕她自己不做,最好也要找個繼任者。
第三,如果格溫妮絲或其親戚打算要繼續做海外貿易的,那趙琇就答應把她介紹給京城一位可靠的貴人認識。只是在那之前,趙琇得先征求那家人的意見。格溫妮絲需要安心等候消息,暫時別有什么大動作,免得太過引人注目。人家貴人就算想幫她,也不好出手了。
最后,格溫妮絲如果真想結交貴人,就得先學一學中文。學一學大楚的禮儀。趙家只是幫她介紹,但她將來能不能攀上權貴,再利用權貴的力量去報仇,那就得看她自己的了。
趙琇用盡可能平實簡潔的英語寫完信。再回頭檢查一遍有沒有語法錯誤,語句是否有異議,便派人將信送去了南匯。
這信一送出,就足足過了五天,格溫妮絲才有回信,不但有回信,她還派把那名英國侍女給派過來了。
侍女說的英文有些口音,趙琇好不容易才聽懂了她的話,再看她送來的信。總算明白了格溫妮絲的意思。
格溫妮絲打聽到了馬特在上海攀附到的是哪一位。卻是上海知府的親家。在上海地界上,就數他家官職最高了,因此威爾斯家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暗下行事。可惜她還沒打聽到,這位上海知府的親家又攀上了京里的哪位貴人。不過無論是哪一位。都不是容易對付的。沒有趙家幫忙,她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因此,她全盤答應了趙家提出的條件,表示愿意乖乖等候趙家的安排。她現在已經在南匯買了房子,又將丈夫的遺骸火化了,帶在身邊,還請了一位女通譯在家教導中文與禮儀。
幾位夫家的表兄弟,有人去了泉州打探消息,同時收購紅茶。等這一批茶葉采買到手,趙啟軒那邊的生絲、綢緞也到貨了,加上近日采購的瓷器,以及趙家織場剛出品的三千匹棉布,格溫妮絲就會派人先把它們裝好船,請夫家的兩位親戚先押船回英國去,明年再裝一船貨物返航,如果到時候她已經把仇報完了,就隨船回國。如果沒有,她會在大楚住到大仇得報為止。那些親戚回去,也不完全是為了銷貨,還要順便打聽一下當初傷了威爾斯的商隊成員的下落,報復一番,再去找那下落不明的仆人晦氣。
但威爾斯家的幾個表兄弟,是有意要長期往來英國與大楚兩地做生意的,這是他家早在幾年前就定好的方針,當初她亡夫會遠渡重洋,也是想著先來打頭陣。現在人雖然死了,但生意還要繼續做。如果京城里有貴人愿意庇護他們,他們愿意獻出三成的利潤。這個價格還可以再商量,只要能夠讓她夫仇得報,她一家人都不介意付出金錢的代價,也不在乎等待,只要等待的時間不要太久。
趙琇把信翻譯給張氏聽了,張氏聽得直嘆氣:“她也是不容易。罷了,究竟是幾成的利潤,與我們不相干,等將來她見了柱國將軍夫人,自行商議去吧。將軍府的人并不貪心,這幾乎算是無本的買賣呢。”
于是趙琇便一邊吩咐底下人去打聽馬特攀上的是哪一家,一邊陪著張氏給柱國將軍府老夫人寫信,言明事情始末,詢問他家是否有意愿往外貿上摻一腳了。寫完了信,就連同中秋節禮一塊兒,直接送往京城。
格溫妮絲的事暫時壓了下來,趙琇也總算能安下心,專心為哥哥趙瑋準備應試了。今年秋闈,圣旨定了在八月初二進行,眼下只剩下半個月,真真是連中元節都沒法好好過了。
趙氏族人在祠堂里舉行了祭祀,又因今年有幾位得了秀才功名的子弟都要參加秋闈,宗房與族人們商議了,請戲班子來唱三日戲,專門做吉利的折子戲,討個好彩頭。無奈宗房的這一番好意,族人們都不是很受落,私下還有人報怨這戲唱得太熱鬧,吵著人家秀才公們溫書了。趙璟臉上尷尬著,只能沉默以對,提出這項主張的趙煜卻覺得十分無趣,回家生悶氣去了。
柳鶯已經生下了一個兒子,卻是宗房次子,十分寶貝。女子為母則強,有了兒子,柳鶯未免就偏向骨肉些,心里也不象從前那般急切著為舊主辦事了,此時見趙煜煩心,只管抱了兒子來討他老子歡喜,卻閉口不提軟禁在偏院里的趙澤。
可誰料到趙煜就想起了這個侄孫呢?他吩咐下人:“把澤哥兒給我帶過來!”
下人去了,柳鶯眼珠子一轉,心里又有了想法:“老爺讓人去喚澤哥兒做什么?難不成是為了族里人不把您放在眼里的事?可別人只敬二房,視咱們宗房如無物,這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連您都沒法子對付,澤哥兒一個孩子又能如何?”
趙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又胡說了,叫人聽見,別人只當我也是這么想的呢!”
難道他不是這么想的?柳鶯心里哼了一聲,面上卻賠笑:“是是是,我多嘴了,可我也是為了老爺著想。這兩年,二房在族中越發出挑,連大爺都事事聽從他們的意思,您這位親老子反而靠后了,再這樣下去,老爺將來在族里還有站的地兒么?”抱起兒子,眼圈忽然就紅了:“就連我們珀哥兒,將來也不知道會怎么受苦呢!”
“你當我不知道你在挑撥離間?”趙煜睨著她,“少在這里嚼舌頭。阿璟再不好,也是我嫡長子。珀兒是庶出,還是丫頭養的,我再疼他,也不可能把他擺在阿璟前頭,更不可能讓他來做宗子。”如果他真的這么做了,不用等二房、三房出手,他這宗房的名頭就先不保了,這點輕重他還是知道的,他可是世代相傳的趙氏宗房,一族之長!
柳鶯幾乎沒咬碎銀牙,但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狀:“我哪里是這個意思?老爺可別冤枉我。我是擔心咱們宗房被二房壓下……”
“壓下了又如何?”趙煜有些惱了,“前些日子二房瑋哥兒還說呢,族中子弟若有想開店而缺少本錢的,可以向二房借貸,免除利息,合族中人誰不贊二房仁義大方?人家有錢有勢,也愿意花錢收買人心,我樣樣比不得人家,連兒子也不站在我這邊,除了認命又能如何?你那舊主還是官身呢,都斗不過人家,把兒子丟過來,又兩年不肯接走。我一個白身還能怎樣?你有空閑在這里挑撥,還不如把兒子照顧好了是正經!”
柳鶯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抱起兒子怏怏地走了。她就不明白了,如果趙煜已經歇了與二房爭斗的心,那今天叫趙澤過來,又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