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鐘家人在王府中路前院那里鬧,趙琇坐在客院,倒是沒有去瞧熱鬧。雖然看不慣鐘家人,但他們畢竟是王妃的娘家親眷,她一個外姓人,非親非故,沒什么立場去管人家的家務事。
不過她在客院里坐了很久,都沒聽到前院那邊安靜下來,似乎還越發亂了,連和尚道士的頌經聲都停了下來,她皺起眉頭,有些擔心。
煙雨雖然氣憤鐘家人所為,但還是很關心主母喪禮的,她在客院正房里站了一會兒,聽著動靜,就忍不住去前院瞧一瞧,然后怒氣沖沖地折回來罵幾句。相處了這二十多天,她們這些丫頭婆子已經把趙琇的脾氣都摸熟了,只要正事上不出差錯,做事也足夠勤勉,其實她是個很和氣很好說話的小姑娘,也不端侯府千金的架子,她們哭得累了,她也不會說她們偷懶或對王妃不恭敬,反而會讓她們歇一歇,喝點水補充一下水份。因此煙雨可以放心大膽地在客院這邊罵鐘家人,不用擔心趙琇會責備她,又或是在曹媽媽面前告狀。
罵完幾句,煙雨聽著前院那邊的動靜,沒多久又忍不住過去看了,看了一會兒再回來罵。這一來一回的,倒是給趙琇帶來了不少最新消息。
鐘家來的人可不少,包括鐘老太太、鐘大老爺一家、鐘二老爺一家,還有兩三家表親、姻親,其中也有未受謀逆案影響的,但因為官卑職小。沒什么勢力,所以一向依附鐘家。當然,也因為他們官卑職小。鐘家投靠朱麗嬪時,根本就沒拉上他們,所以他們才逃過一劫,事后一度疏遠了鐘家人,生怕會受牽連,哪怕過去的體面都是靠廣平王妃鐘氏得來,他們也不愿來給鐘氏上一炷香。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就有兩天前,借口稱病遲遲不肯辭官的鐘大老爺收到了上司的通知,說查出他在任上有瀆職、貪腐的行為。所貪的財產超過十萬兩銀子,有負朝廷的信任,必須嚴懲!現在不但要他拿出這十萬兩銀子歸公,還要將他革職查辦。永不錄用。他的上司甚至說。這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因為考慮到廣平王妃剛剛去世,他是王妃的親兄長,皇上不忍在這時候加罪,才會格外開恩的。但如果他不愿將貪的錢交出來,那就等著把牢底坐穿吧,也許還要流放三千里,誰叫他辜負了大行皇帝與新君的信任。又侮辱了家門清名呢?
鐘大老爺叫屈不已,他幾時貪過這么多銀子?從前確實是有過貪污公款的行為。也曾拿出大筆銀子資助穎王,但所有錢加起來,絕對沒有十萬兩這么多!十萬兩,已經是鐘家全部家產的九成以上了,這還是幾房人加起來的數目,難不成要他傾家蕩產么?
但是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接受這個說法,因為鐘老太爺在世時,鐘家還是個普通書香門第,豪富絕對說不上,就是普通富裕人家,老家有幾百畝地,京郊還有個王妃送的三十頃的大莊子,外城有兩個店鋪收租,養活一家上下不足百口人,足夠了。但鐘老太爺去世以后,鐘大老爺當家,名下的財產就逐年大增,不但老家那邊收在名下的土地超過了萬畝,京郊又多了三四個莊子,城里也有二三十家店鋪,是按季給鐘家送分紅的。這些名義上是要借鐘家的名頭護住自己,但鐘大老爺的官職又不高,他靠什么護人家?不就是靠著王府么?廣平王做儲君那幾年,鐘家的家產就翻了十番。因為不是傷天害理的事,因此廣平王夫婦都沒管。不過如今大理寺與刑部要秋后算賬,就揪著這件事不放了——鐘家本不是豪富之家,若不是貪了銀子,哪里能置辦下這么多產業?說是別人送的?別人憑什么送給他家?叫送產業的人來作證啊!
那些人現在躲著鐘家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會愿意出面作證?官差來詢問,他們也不說是人家逼著他們送的,畢竟還要顧及廣平王府的面子,于是就說,這是鐘家拿錢來買、來入股的,至于鐘家的錢是哪里來的?不好意思他們沒問過。
問題又繞回來了,鐘大老爺是哪里來的銀子?算上鐘家祖產、歷年俸祿還有太太奶奶們的陪嫁,也沒這么多。若說都是王妃送的,人家廣平王府可不愿意承認,鐘大老爺除了承認自己貪污,還能說什么?
最可怕的是,大理寺還列出了鐘大老爺發第一筆財開始,歷年所擔任過的官職,從中尋找著他貪污的贓款來源。他這些年的官職都不高,但也是實打實的體面位子,還到地方上任過考官,有過幾筆賑災款從他上司手里流過,他任考官的下轄地區里還鬧過小規模的科舉舞弊丑聞——當然,出事的是縣一級的,他卻是府級的考官,并未牽扯進去,從前說他清白,合乎情理,但現在要說他不干凈,似乎也不是說不過去,他還沒法解釋清楚。
鐘家是書香門第,從老太爺開始,就以清名立世。這瀆職、貪腐的罪名,還有可能用失察或不通庶務之類有的沒的借口混過去,得到部分士林中人的原諒,可貪污賑災款項,就從道德上將鐘大老爺打入底層,涉嫌科舉舞弊,索性就將鐘家從士林除名了。一旦定下這個罪名,鐘家子孫起碼三代都別想在讀書人圈子里挺起腰桿,體面清白的人家也不會愿意跟鐘家聯姻,這才是對鐘家最大的打擊。
鐘大老爺終于發現,刑部與大理寺都不買他的賬了,而他又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更擔心跟刑部與大理寺的人鬧僵了,對方又再次追究他謀逆的案子。可要是變賣家產補上贓款,他又不甘心。這十萬兩銀子拿出去,鐘家瞬間就回到他父親剛去世時的財富水平。那他這些年來的一切收獲,不是全打了水漂么?他只能再次來求廣平王,希望廣平王父子看在死去的鐘氏面上。可以再幫他一把。
高楨的警告他已經聽妻子說過了,他本不敢冒那個險,可是,現在高楨父子都不在王府,若在這時候,他們一家人過來,幫王府協理喪事。出面接待來吊唁的賓客,等等,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鐘家為女兒的后事出大力了。那等廣平王父子回來,就沒有理由為難鐘家,說不定還要還鐘家一個人情,在皇上面前幫他說說情……
鐘大老爺打的如意算盤。王府里有點頭臉的管事都能看得出來。就連煙雨也都猜到了。因為鐘大老爺最近又招惹上官司的消息,在京中并不是秘密。趙琇是因為哥哥入宿宮中,平日又少與外人來往,到了廣平王府,又很少問朝廷上的事,所以還是頭一回聽說。
她心里覺得有些怪異,這些罪名聽起來好象很唬人,但如果是真的話。怎么過去從來沒人提起?如果鐘大老爺真的做了這種事,廣平王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而那些想將廣平王從儲君之位上拉下來的人,也早就拿這種事做借口,打擊廣平王了吧?趙琇猜想,鐘大老爺也許真的沒做過這種事,那現在為什么刑部與大理寺又追究起來了呢?而且還沒有明證,就有意給他定個罪名。刑部和大理寺最近都挺忙的吧?還有閑心做這個?要是看鐘大老爺不順眼,當初直接一個謀逆案就能將他搞定了。
趙琇又想起了那日與高楨分別時,他臉上的莫測表情,暗暗懷疑著這會不會跟高楨有關系?也許,這是高楨對鐘家人的報復?只要新君或是廣平王愿意配合,這個法子確實能直接將鐘大老爺從官位上拉下來,免得他繼續用生病為借口拖拖拉拉不肯辭官了。而因罪被革職的官員,也沒有再度起復的希望。頂著那么大的罪名,就算身家性命得保,回到老家也是要被人看不起的。鐘家的兒子將來想要科舉出仕,東山再起,恐怕也沒那么容易了。
趙琇在這里猜想著,打算等高楨來了,私下問問他,忽然看到煙雨又一次怒氣沖沖地回來了,這次還扶著臉色蒼白的曹媽媽。她連忙迎上去:“媽媽這是怎么了?”曹媽媽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抬頭看著她張張嘴,又無力地垂下頭去。
煙雨便氣憤地道:“媽媽到前頭勸說鐘老太太,別再哭鬧下去了,后頭還有客人來吊唁呢,叫人家看了,豈不是要笑話?鐘老太太就罵媽媽,說媽媽眼里沒了舊主人,還……說了許多難聽話。”煙雨不想那些污言穢語臟了趙姑娘的耳朵,就省略了一大番話,但趙琇已經可以猜出來了。
趙琇皺起眉頭:“有人來吊唁了?是誰?”
“王尚書家的大少奶奶。”煙雨說起來也有些犯愁,“這位王大奶奶,未出閣時就與鐘家表姑娘交好。方才她進門時,看臉色也是偏著鐘家的。”
趙琇不解:“她公公還是尚書嗎?那她難道不知道鐘家涉嫌謀逆?”
煙雨苦笑:“王大奶奶還很年輕,去年才出的閣,大約不怎么理會朝上的事。方才她還罵王府總管,對鐘老太太過于無禮,也是對王妃的不敬。總管根本沒法與她說理,幾位屬官也不好跟她拌嘴,曹媽媽上前請她徑直去靈堂上香,她也數落了媽媽幾句。”
這位王大奶奶未免太討人嫌了,既然不關心朝政,那怎么還管人家王府的事?鐘家的事鬧得這么大,連民間的商人都知道了,有事都不想跟他家扯上關系,她身邊尚書府的少奶奶,難道就真的不懂這個道理?
趙琇撇了撇嘴,溫言安慰曹媽媽:“別難過,王爺與世子都明白您的為人。先進屋里坐一坐吧,等他們鬧夠了再說,橫豎他們也鬧不長。”
曹媽媽無力地搖頭:“讓鐘家人得進王府大門,把王妃的喪事攪成這樣,也是我失職。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看見鐘家在王府鬧事,王府的面子掃地,叫我還有什么臉去見王爺世子呢?”
趙琇只得說:“若有法子,就給宮里送個信,讓王爺派個人來,將鐘家人趕走好了。又或是叫他們等王爺回府了再說。不然這樣鬧下去,誰能攔得住?”
曹媽媽默默含淚:“鐘家人如今已是窮途末路了,什么體面都不顧。他們鬧事,別說讓外人看見,哪怕是王府里的人見了,又能對王妃有幾分敬意?老太太、大老爺與二老爺他們怎么就不明白這個理兒?”
正說著,忽然有兩個婆子飛奔過來了,向曹媽媽與趙琇報說:“鐘老太太哭暈過去了,鐘大太太嚷著要將老太太送到廂房里歇息,因有王大奶奶在,總管他們都攔不住,這可怎么好呢?”
真是老掉牙的把戲了,又來這一套?暈倒了,就能進廂房,這一歇息,可不就住下了嗎?鐘老太太還真不愧是鐘雅致的祖母,做得比鐘雅致還要更高端些。
趙琇冷笑了下,便對那兩個婆子道:“去跟他們說,中路的院子擺了靈堂,不是歇息的好地方,讓他們把人搬到客院這邊來。”
曹媽媽與煙雨都驚訝地看著她。趙琇卻笑了笑:“沒事,如果他們一定要在這里待,就讓他們來。然后把門關好了,多派幾個人來把守。王大奶奶什么的,只是來吊唁,難道還能過夜?等鐘家人來了,再有別的客人來,我們只管將人引到別的院子去,也好讓鐘老太太好生靜養著。”
曹媽媽還在發愣,煙雨已經瞬間領會了她的意思。現在王府的人煩惱的是鐘家在靈堂前鬧事,所以先把人挪開再說。西路這邊的客院,跟中路是各自獨立的,把兩邊門一關,再派人把守,鐘家人就別想再回靈堂那邊去了。這里是王府內部,外面的人看不見,要怎么對付鐘家人,那就是王府的內部事務了。要招待來吊唁的女客,在哪里不行呢?
曹媽媽沒有反對,婆子們就立刻去通知總管了,煙雨迅速幫著趙琇將次間里的東西收拾好,沿小路送到另一處院子去。東路前院是王府屬官們辦事的地方,但后頭有一處長方形的小院子,從前也曾用來招呼女客。如今趕緊收拾一下,代替客院的功能,也是極容易的。
趙琇就這么站在客院正房的門前,看著鐘家一群人在一名陌生的少婦陪伴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