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趙琇換到了東路那邊的小院子,繼續招待著偶爾上門吊唁的女客。
女客來得少,趙琇大部分時間其實都在抄經。曹媽媽不想再面對鐘家舊主,反正去了也是被嘲的份,就跟著一起過來了,拿著紙筆也在慢慢地抄著經文。她的字遠不如趙琇寫得好,只勉強算得上工整而已,寫得也比較慢,但今天抄經的速度卻比平時至少慢了三倍。一旁的煙雨都抄好一份了,她才寫了幾行。
趙琇知道她是在掛心客院那邊,就勸她:“那些都是跳梁小丑,不管做什么,都成不了氣候。她們除了在人前哭哭啼啼地說自家跟王妃有多么感情深厚,王妃對她們多好,王府的喪禮辦得有多差勁之外,還能做什么?現在把她們跟一般的來客隔絕開來了,她們大不了就是大聲嚷嚷著找存在感,媽媽其實不必把她們放在心上的。”
客院那邊的門口有孔武有力的仆婦守著,鐘家女眷進去了,就別想輕易出來。只要把通向那邊的門關上了,就算來吊唁的賓客聽到動靜,也不會多管閑事地硬要跑人家院子里探看。這世上象王大奶奶這樣的人還是比較少的。
曹媽媽嘆了口氣,放下筆,將抄錯了字的經一把撕了,愁眉苦臉地道:“若只是鐘家人在這里,我自然不擔心,可如今連王大奶奶也在那邊,就怕她見我們不派人去服侍,不請大夫,還不許人過去探視。等回家了,就會到處說王爺和世子的壞話。”
趙琇皺眉說:“方才我已經跟她把話說明白了,就算她以前不知道。現在也該清楚鐘家人立身不正了吧?這樣還要怪到王爺和世子身上?”
“趙姑娘不知道。”煙雨插嘴說,“王大奶奶素來就不管朝廷上的事。她娘家富裕,靠著好姑媽,又嫁到尚書府做少奶奶,夫婿是個和氣人,她一輩子就沒有過煩心的事,每日家關心的都是家里的雞毛蒜皮。或吃喝玩樂。從前她來王府看王妃時,還曾經夸過一個閨中蜜友人美學問好,氣質高貴。人所不及,還說要帶那位蜜友來看望王妃呢。事實上那女子也嫁進宗室了,她夫婿卻是穎王一黨,素來與我們王爺不和。王爺退位時。還曾在外頭公然嘲諷,王妃對他恨極,早與他家絕交,因此聽到王大奶奶說那樣的話,心里真是哭笑不得,過后也不愿意再請她上門來了。也不知道王大奶奶自個兒知不知道這件事。”
趙琇聽得都無語了,敢情這位王大奶奶是個對政治不敏感還沒什么眼色的人?就這樣還能交游廣闊,果然是托了好公公、好婆婆的福吧?
她想了想。就對曹媽媽道:“既然王大奶奶是這種人,跟她說道理是沒用的。索性直接叫王家的人來接她回去吧。王尚書既然能得新君信重。又能高居尚書之位,想必是個聰明人。叫他知道兒媳婦跟鐘家的人攪和在一起,還跟著罵王爺與世子,他就知道該怎么管教媳婦了。”
曹媽媽想想也是,便吩咐人去了前院傳話。
前院靈堂前,鐘大老爺父子與鐘二老爺都在跟王府總管及屬官說話。鐘大老爺為首,幾次三番試圖插手靈堂事務,不是挑剔哪里的擺設不夠好,就是嫌請來的和尚道士不夠高端,想要換一批。王府總管與屬官們都當他的話是耳旁風。
有男客來吊唁時,鐘大老爺立刻就撲到靈位前上演哭喪秀,雖然大部分來客知道他的身份后,都沒有搭理的意思,還急急上完香就走人了,免得被他纏上,但還是免不了有不明內情的人被他們騙倒,覺得王妃的哥哥真是兄妹情深,還要上前勸慰幾句的。王府的人見狀,心里都堵著一股氣,等客人走了,王府典膳便立刻出面,直接請鐘家男人們到廂房看茶。
鐘大老爺不肯去,只巴著王妃的靈位不放。鐘二老爺有些尷尬地在旁抬袖作抹淚狀,鐘雅卓直接伏身跪著,把頭垂得低低的,努力不讓人看到自己的臉。王府總管看得臉都拉長了,不一會兒,曹媽媽那邊打發了人來跟他耳語幾句,他的臉色才緩和下來,暗地里吩咐人去了王家傳信。
當下一位客人再度上門,鐘大老爺又上演起哭喪秀,大聲叫著“妹妹你怎么去得這么早啊!這叫母親和我怎么辦啊?”的時候,忽然就有個婆子飛奔來報:“不好了,舅老爺,老太太又吐血暈過去了,您快過去看看她呀!”鐘大老爺頓時停止了哭聲,愣愣地看著那婆子。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親媽的身體好著呢,之前暈倒都是裝的,怎么可能會吐血?王府的人一定是在說謊!
可就算他心里清楚這一點,又有什么用?那不知內情的客人正盯著他呢:“鐘大人,老太太病了,你別太擔心,先過去瞧一瞧情況,興許只是下人心慌了,實際上不太嚴重呢?”鐘大老爺無言以對,這種時候,他還真不能繼續賴在靈堂上。于是他只好帶著兒子隨那婆子去客院了,卻暗示鐘二老爺留下來。鐘二老爺就沒動,鐘老太太是他伯娘,不是親媽,他不去也沒什么。
鐘大老爺父子這一去,就別想回靈堂上來了,不一會兒,王家也來人接王大奶奶了,是王大少爺親自過來的。王府的下人去了客院請人,王大奶奶出來時,還一臉的憤憤不平,向丈夫報怨說:“廣平王是怎么管教下人的?瞧那些刁奴對鐘老太太、鐘大太太她們的態度!”王大少爺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小聲說一句:“別再說了。”然后低著頭向王府典膳拱拱手:“對不住,拙荊不懂事,多有得罪了。”王大奶奶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王府典膳慢條斯理地道:“無妨,大奶奶還年輕。今日之事也沒幾個人看見,只要鐘家人不往外頭亂說,想來也不會牽連府上。只是大公子還當多多約束內眷。不該說的話就別亂說,不該頂的罪名,也別糊里糊涂地往自個兒頭上拉。王尚書為官不易,若是叫家里不懂事的小輩連累了幾十年的好官聲,那也太冤枉了。”
王大少爺又羞又愧,再行一禮,便迅速拉著王大奶奶走了。也不顧妻子一路追問:“你是怎么了?”他心里只想著,還是要給妻子介紹介紹朝中局勢才行。以往他每每想說,妻子總是不耐煩聽。接著說笑起閨房趣事,他也就把事情給忘了。如今想來,他們這樣的官宦人家,家中女眷若是沒有頭腦。那殺傷力實在是太強了。他父親四十出頭就已官居尚書之位。有的是人想要將他拉下來呢,這種時候,怎么能放任妻子在外頭胡亂得罪貴人?還有鐘家,明知道他妻子的性情,素來是不通朝政的,竟然想利用他妻子,實在可惡!
王大少爺怨恨起了鐘家,連從前交情還算不錯的鐘雅卓。也被他劃入了不可結交的圈子里。
鐘家人被關在客院,與外界隔離。不管他們如何吵,如何鬧,都沒人理會。鐘大老爺與鐘大太太總算醒悟過來,王府的人請他們來客院,本身就是個陷阱。他們悔不當初,如今只有區區兩三位賓客知道他們來吊唁的事,消息不能傳開,他們的計策豈不是落空了?
鐘雅卓忍不住對父母道:“這下可好了,等姑父從宮里回來,還不知會如何處置我們呢。早知如此,當日還不如老老實實地辭了官,返回鄉中。那樣姑姑就不會死,父親也不會背上如今的污名,妹妹的名節也不會受損。我們一家此時此刻,又怎會落入這般境地?!”
鐘雅致在一旁啜泣著,聞言哭得更傷心了。鐘大老爺頭痛地來回踱著步,又瞪妻子:“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害了女兒,害了我,如今還要害我們一家子,連兒子的前程也要被你毀了!”
鐘大太太氣憤地道:“你現在倒來怪我了?當初難道是我要把女兒嫁給六皇子的?是我要支持謀逆的么?遲遲不肯辭官的也是你!眼見著事情不如你想的那樣,就怪起我來了。”
“你們都少說兩句吧!”鐘老太太陰沉著臉喝止兒子媳婦,特別是媳婦,“他已經夠煩的了,你還要跟他吵,也不好好想想兩個孩子今后該怎么辦,你還有理了?!”
鐘大太太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憤怒,一屁股坐到女兒身邊,不跟婆婆丈夫說話。鐘老太太就拉過兒子:“接下來該怎么辦?實在不行,等你妹夫回來了,大不了我去給他磕頭賠禮,只要他能消氣,不再為難你,我老婆子受些委屈又有什么關系?”鐘大老爺感動極了:“娘!”
鐘雅卓頭痛地揉起了額角,鐘二太太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門外挪著。她完全是個無辜路人,就是被殃及的池魚,廣平王想怎么對付鐘大老爺一家子都行,別把她算進去。
靈堂上的鐘二老爺,也不愧是鐘二太太的丈夫,心里也在轉著同樣的念頭。他已經察覺到了廣平王府上下的敵意,本身又是早就辭了官準備回鄉的,對權勢也沒那么大的執念,不過是一時糊涂,被堂兄幾句話就說動了心,如今卻是早就后悔了。他試探地跟王府總管說:“家里還有孩子,年紀都小,今日身上也有些不適,父母不在,怕有個閃失。我想與拙荊一道先回去看一看。”語氣說不出的小心謙卑。
廣平王府也不是非得跟鐘家人作對,只要鐘家人不來,他們是懶得搭理的。王府總管見鐘二老爺還算乖覺,笑了笑,就跟下屬耳語兩句,然后便有人送鐘二老爺出府了。
他在王府大門前只等了一小會兒,鐘二太太也一臉惶然地出來了,夫妻倆對望一眼,都松了口氣,一句話也沒多說,就上車回家。至于長房的馬車和下人,他們就不管了,甚至在回家的路上,就在商量著,是不是明日就帶兒女離開京城回老家去?若不是這國喪家喪兩重白事,他們早就回到老家了。
鐘家人關的關,走的走,王府上下都松了口氣。接下來兩日,若鐘家人還要鬧,那除了提供一日三餐的“清淡飲食”,王府是不會搭理他們的,如果鐘家人要走,那也沒問題,直接從客院的側門離開,不必回到前院來,省得他們又再鬧事。
到了傍晚,趙琇要回家時,特地囑咐了曹媽媽一句:“如果鐘家人真要走,為防萬一,還是讓府里的大夫給老太太把個脈才好,最好要找個人作證,證明他們一家離開的時候地,老太太的身體還沒問題。省得他們回去了,又鬧出什么王府蠻橫把老太太弄傷氣病之類的傳聞來,那就越發糾纏不清了。”
曹媽媽忙肅然道:“姑娘放心,我理會得,一會兒我也會跟總管說一聲的。”
趙琇就放心地上車回了家,到了家門前下車,她忽然發現前院里多了不少面熟的下人,心中大喜,急忙沖進正院:“祖母!您總算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