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廣平王父子昨日才出宮,至今一天時間還未到,新皇怎么會來?
趙琇來不及細想,就跟著祖母身后,和哥哥一起跪迎新皇。高楨也迅速從靈堂趕過來。
新皇看起來比幾個月前在天津分別時,稍微消瘦了幾分,但氣色不錯,雖然身上穿的只是便服,可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明明臉上帶著微笑,對待廣平王依然親近,對待張氏也很敬重,可他就是會給人一種與眾不同的威嚴感。趙琇心想,這絕不僅僅是因為身份改變的關系。登基為帝,成為一國之君,這件事帶給原來的太子的,大概也有來自內心的沖擊吧?
不過這并不是一件壞事。有威嚴的帝王,只要行事公正,能讓人心生敬畏也是好的。大行皇帝在世時,不就是因為耳根子太軟,太好說話了,無論前朝后宮,只要是他所信任的人,都能隨意左右他的想法,才把國家治理成這樣的嗎?如果說朝野臣民們對如今這位新皇的最大期望,大約就是希望他在能夠傾聽納諫之余,也能有主見一點吧?
新皇的態度非常親切,見兄長下拜來迎,立刻就快步上前將廣平王扶住了:“皇兄身體不好,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我還是聽了太醫回報,才知道皇兄回府后就暈倒了的。這些天在宮里,我一再叮囑皇兄要注意保養身體,皇兄只是不聽。若真的病倒了,豈不是叫弟弟擔心?”又轉向一旁的高楨:“還有楨兒。你父王任性便也罷了,你怎么也不給皇叔報個信?”言語間根本就不提“朕”字,仿佛還是從前兄弟間說話一樣。
高楨低頭不語。廣平王雖然看不見新皇臉上的表情,但自己臉上的表情卻始終保持著平靜和謙恭:“讓皇上掛心了,臣只是有些累了,已經吃過藥,今兒早起精神大好,并無大礙。”
張氏與趙瑋趙琇沒想到廣平王正在生病,都大吃了一驚。還有些不安。早知道他病著,他們就不會在這時候上門來了。趙琇特地多看了高楨幾眼,高楨仿佛察覺到了。抬起頭來對她輕輕搖了搖頭,又垂了下去。
他這么一搖頭,趙琇心里就安定下來了。想必廣平王的病情并不嚴重。想也是,兩家關系這樣親近。如果廣平王真的病了。不方便見客人,說一聲又何妨?難道廣平王府與建南侯府還要講究客套不成?廣平王愿意見他們,高楨也好,王府總管也好,都沒人攔一下,可見是真沒問題。
張氏還沒想到這一點,她憂心忡忡地對廣平王說:“王爺病了,怎的不說一聲?我老婆子不知道。還要驚擾王爺。若是王爺因見我們而勞累病倒,豈不是我們祖孫的罪過?那叫我如何心安?”
廣平王笑了:“當真無事。若是整天躺在床上若無其事,只怕沒病也要悶得病了。楨兒極孝順,他說我體弱,就不讓我見外客,來吊唁的賓客一律由他應付。若不是老夫人帶著兩個孩子來了,趙家與我們王府素來親近,我也不會召你們進來相見。”
新皇這回也幫廣平王說話了:“皇兄既然說無事,楨兒也點頭了,那想必是真無事。老夫人不必在意,您是皇家的恩人,又是特地來看皇兄,哪里有這么多客套?”
張氏這才安心了些。
新皇賜眾人落座,詳細問起廣平王昨日暈倒的詳情。原來是他這些天在宮中齋宿,每日都要在大行皇帝靈前跪靈,身上穿得厚實,常常出汗,又辛苦,他自受傷后身體本就不結實,熬得久了就有些受不住。在宮中時,他為了不讓太后與新皇擔心,一直硬撐著,有太醫院的人幫忙,每日喝著參湯,倒也支持下來了。昨日一回王府,他就覺得終于到家,可以松一口氣了,沒想到這口氣一松,人就跟著倒了,可把高楨嚇了一跳。幸好王府的醫官也跟著回來了,他醫術高明,替王爺診了脈,施了針,又灌了藥湯下去,王爺很快就清醒過來。接下來他需要好生休養上幾個月,才能補回這段時間喪失的元氣。
新皇忙道:“既如此,皇兄且好生在家保養,缺什么藥,想什么吃的,只管跟我說。若是皇兄不好意思開口,楨兒也別由得你父王胡鬧,只管進宮去見太后,千萬要將你父王的身體調養好才行。朝上的事皇兄就不必擔憂了,弟弟雖然愚鈍,又年輕經事少,但有幾位老大臣在,他們都是太祖皇帝時留下來的信臣,朝廷怎么也不會亂的。”
廣平王便說:“皇上別太妄自菲薄了,您從前做皇子時,就在六部歷練多年,什么事沒經過?朝政事務也都是極熟的,連父皇都放心把江山交給你了,若還自認愚鈍,我們這些兄弟越發成了酒囊飯袋了。老大臣們雖然能干,到底年紀大了,只怕三年兩載的,就到了該告老的年紀。皇上當多多提拔年青人才,為他們分憂,以免老人家們都放不下心,不敢頤養天年。”
趙琇耳朵豎起來了,心想這話莫非是在暗示些什么?
新皇立刻就笑了:“皇兄放心,弟弟心里明白的,你只管安心休養好了。若真的遇到了麻煩事,弟弟自然還少不得要來向皇兄請教。你我是同胞手足,論世上血緣,除了父母兒女,還有比你我更親近的么?”
廣平王也不再推拒了,微笑著低下頭:“臣區區殘軀,若還能為皇上效力,自然是臣的榮幸。”
你來我往、明言暗示的交談似乎告一段落了,新皇開始轉而問候起張氏來,問她幾時到的京城,身體好不好,聽說年后生了一場病,是否已經沒有大礙了?又問上海那一帶在平叛后,局勢如何,百姓生活是否受到了影響。
張氏謹慎地一一答來。上海平叛,其實并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因為在叛亂的消息傳開之前,江蘇巡撫就已經把數名重犯給控制住了,要不是后來官兵大肆搜捕洪文成等漏網之魚,民間還不知道有人謀反了呢。后來隨著洪文成一眾人等落網,市面上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百姓私下議論這件事,都是在罵那些逆賊的。不過后來隨著春播的進行,后來湖州、桐鄉又傳出有疫情,民間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開了。張氏出發的時候,已經沒什么人提起年初這一場亂子了。
新皇聽得點頭,民間能保持平靜就是好事,不過湖州、桐鄉兩地的疫情,又讓他皺起了眉頭:“朕已經看到地方上呈的奏本了,疫情嚴重。太祖皇帝曾留下抗疫標準數十條,朕著令各地惠民藥局遵照施行,大力抗疫,又減免湖洞兩地稅賦,希望這場疫情能夠迅速過去。”
廣平王為首,連高楨、張氏與趙瑋趙琇以及王府一干人等,都齊齊喊皇上仁慈,澤被萬民巴拉巴拉。新皇聽得都笑了:“很不必如此。大行皇帝喜歡聽這個,朕卻不大喜歡聽別人的奉承。若是疫情很快過去,湖州、桐鄉兩地的百姓不再受苦,發自內心說這么一句話,倒比旁人說一千句、一萬句都要動聽得多。”
新皇出宮,不能在王府逗留太久,陪著廣平王聊了一會兒天,也就要離開了,臨走前,還夸了趙瑋趙琇兩句,說趙瑋在宮中表現很好,許多人都夸獎他謙遜知禮,讓趙瑋在家好生讀書,也別丟了武藝,要長成文武雙全的俊杰,將來為朝廷出力。至于趙琇,新皇則是聽說了她連著將近一個月到王府來,為王妃喪禮出力之事,甚至還知道她為了幫廣平王父子說話,不惜得罪工部王尚書的兒媳,他笑著打趣了趙琇兩句:“這風風火火、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不象是老夫人的孫女,倒象是老郡公的孫女了。老郡公是國之棟梁,生的孫女兒也不同凡響。”
新皇走了,趙琇還在猜測他這話是否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其實她雖然沒見過自家祖父,從祖母的敘述中,也大體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說他性子風風火火沒問題,可眼里揉不得沙子卻是不準的。別的不說,只看他明知道長子夫妻和小妾是什么德性,也依然容忍了下來,就知道了。新皇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那他又為何這樣說呢?
廣平王已經有些累了,需要回房歇息。他看著張氏祖孫三人面上驚疑不定的表情,微微一笑:“不必擔憂,皇上對趙家寵信著呢,不會是壞事就是了。”
張氏看到他面露疲色,知道方才為了接駕,他必然已經費了神,忙勸他回去休息。不過趙琇與高楨混熟了,倒是沒有太多顧慮,等到他送廣平王回后院歇息后,又回來陪他們祖孫時,趁著沒有旁人在跟前,就揪著他的袖角問:“王爺方才那話是什么意思呀?”
高楨眨了眨眼:“我父王說了,不是壞事。”
趙琇揪得更用力了些:“就算不是壞事,那也得讓我們知道是什么事呀?”
高楨無奈地摸摸鼻子:“真不是壞事,如今你們家又無人入朝為官,你哥哥還遠遠未到為朝廷出力的時候呢,只需要知道皇上信任你們家就行了,其他的,日后再說吧。”
趙琇隱隱約約猜到了,莫非,新皇這是有意要培養趙瑋成為親信,又或是孤臣?
她看向祖母張氏,又看了看兄長趙瑋,他們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想必已經明白了。張氏面上露出幾分憂慮,但趙瑋卻笑得非常自信。他只是轉頭去跟張氏說:“祖母,咱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