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趙演悶不吭聲地照做,小錢姨娘倒是抬眼看了趙澤一眼,但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趙澤也沒多想,一邊吩咐老仆去廚房做湯,一邊又賠笑請門外圍觀的鄰居們散了,方有空回轉,進屋聽牛氏與那霍太太在說什么事。
他進屋時,牛氏的臉已經耷拉下來了,冷笑著對霍太太說:“令姐夫既如此膽小,當初就別攬事兒。既想要御史的好名聲,又不想惹貴人不快,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好事?”
霍太太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如今是皇上不快,這是別的貴人可比的么?無論參誰,皇上都發話了,誰還沒眼色地糾纏不清?況且皇上對老太太府上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對你的行事大不以為然,以我姐夫的風骨,哪里有臉替你說好話?你不說反省自己行事不密,叫外人知道了,倒怪起我姐夫來?我勸你消消氣,安分度日吧。皇上如今只是厭著你,并不與你計較,倘若哪一日覺得你做得太過了,一個旨意下來,你還能有好日子過么?”
牛氏一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趙澤心里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退出屋來,嘆了口氣,決定不進屋去討不是了。他轉道去尋老張頭,讓老張頭去把附近藥鋪里的坐堂大夫請過來,為小錢姨娘看診。
趙演屋中,小錢姨娘已經簡單梳洗過,廚房送了碗米湯來,濃郁的米香讓人聞了食指大動。送湯的老仆說:“姨娘先喝著,這東西雖清淡。卻能養身子。只怕姨娘路上餓得狠了,猛然吃得太飽,反而對身體不好。澤哥兒已經讓人請大夫去了。等大夫來了給姨娘診過脈,再問大夫該給姨娘做些什么進補。”
小錢姨娘淡淡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語氣稍嫌冷淡了些。
老仆聽著不對,也不多說,退了出去。趙演有些遲疑地看著生母:“娘?”雖然他們母子幾個素來與嫡子嫡女不合,但他能贖回生母,趙澤的資助是幫了大忙的。更何況方才也是多虧了趙澤,他們母子才能順利住下,怎么生母還是這樣冷淡呢?
小錢姨娘卻含恨對他道:“趙澤當年殺死了你們的親弟弟鴻哥兒。這個仇,就算他賠上自己的性命,我也不能忘。他如今為我們做再多的事,也是應當應份的。不過是為他自己贖罪而已。別因為他的一點小恩小惠。你們就心軟了。殺弟之仇不共戴天,你們要牢牢記住!”
趙演與趙漫對視一眼,垂首低聲應了。小錢姨娘又擔憂起小兒子:“我可憐的氻哥兒,在你們祖母身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要怎樣才能救他出來呢?”
趙演低聲道:“娘別擔心,兒子心里有數。如今病著,咱們暫且忍一時之氣,在這里把病養好了。兒子也趁機去弄些銀錢。等娘的病好了,咱們就丟下其他人。抱了弟弟離開京城。天大地大,只要有銀子,哪里不能討生活?兒子絕不會再讓別人欺負你們了!”
小錢姨娘感動地拉著兒子的手掉眼淚。趙漫也滿心激動著。哥哥和生母都回來了,她不再是孤立無援的小可憐了,將來他們還要離開祖母和嫡姐,自己生活,她再也不用害怕牛氏和趙湘了!這個想法讓她激動無比。
趙演喂生母吃了一碗米湯,見她氣色好了些,但肚子還在咕咕叫,便道:“廚房想必還有米湯,兒子再給你舀一碗來。”
趙漫忙道:“哥哥從那個黑瓦罐里舀湯吧。那是祖母特地讓丫頭熬的雞湯,預備晚上吃的,用了兩只嫩嫩的小母雞,還放了些參須下去,最補身子了,給娘喝著正好。”
趙演聽得笑了:“好。”他對祖母正在氣頭上,很樂于占她的便宜。
他果然去了廚房,把上前來阻攔的丫頭給趕出來了。他冷笑著對那丫頭說:“別以為有老太太跟大姑娘撐腰,你就能對我甩臉子。你不過是個買回來的丫頭罷了。老太太總有老得不能管事的時候,大姑娘總有出嫁的時候,除非你有把握給她陪嫁跟著走,否則你總有一日要落到我手里。”
那丫頭是牛氏的貼身丫環之一,深知趙湘就算要帶陪嫁丫頭出嫁,也不可能帶她,略一猶豫,就退開了。趙澤如今越來越不得牛氏待見,這趙演又是個厲害的,她還是不要做絕的好。留三分情面,日后說不定還能得些好處。
趙漫遠遠站在房間門口,看到哥哥得了手,還把那素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丫頭說得灰頭土臉的,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她蹦蹦跳跳地跑出屋去接應哥哥,不料正房的竹簾一掀,牛氏送霍太太出來了。
也不知她們說了些什么,原本還各自氣惱的,如今臉色竟好轉了許多。牛氏對霍太太道:“雖說事情不成,但我們兩家守望相助,情份與別家不同,別因為這點小事就生分了,日后還要常來常往才好。”然后又壓低了聲音:“孩子還小,若是此時給他們說定了,就怕他們見了面彼此不好意思。還不如過兩年再定親,這樣他們平日見面時,也能少些顧忌。你家哥兒正好專心做事業,不必為旁的事情分心。”
霍太太平心靜氣了許多,微笑著點頭。她其實早就不想結這門婚事了,但牛氏態度誠懇,說的話也有理,她想了想,覺得橫豎沒定親,只要牛氏不再盯著建南侯府不放,惹得貴人惱怒,招來災禍,與他家繼續來往其實也沒什么。若是斷然回絕,就怕牛氏撒潑,她哪里抵擋得住?等明年他們母子去投奔妹妹妹夫,與趙家斷了來往,婚事自然作罷。
牛氏不知道霍太太的想法,還笑著說:“前兒那事讓馮御史受累了。我心里過意不去。不知馮御史馮太太什么時候得空?我帶著孩子上門親自道謝,也是賠罪的意思。”
霍太太推說不必了,但牛氏堅持。她只得說:“下次待我大姐來了,我問過她,再給你準話吧。”牛氏笑著答應了。
廚房忽然響起了一點動靜,牛氏循聲望去,發現是趙演在偷舀她晚上要喝的人參雞湯,親切微笑的老太太頓時變成了母夜叉:“孽障!你在做什么?”嚇了霍太太一跳。
牛氏還不覺,見趙演不緊不慢地半點沒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再轉頭看見小錢姨娘躺在趙演屋里,更生氣了,她隨手招來趙漫:“替我送霍太太。”便提了裙子叫了丫頭要沖去廚房教訓孫子。
霍太太迅速決定走人。趙家這祖孫鬧劇還不知要鬧到幾時呢。她說走就走,叫了自家小丫頭一聲,也不理趙漫,倒是趙漫迅速醒過神來。知道哥哥那邊有法子對付祖母。只要嫡兄在家,也不怕祖母會把她生母趕出門去,但祖母如此可惡,她可得想個法子出出氣才好。眼珠子一轉,她便跟在霍太太后面,賠笑送了對方主仆出門。
待離得自家院門口遠了,霍太太要趙漫回轉:“你一個小女孩兒,怎能做這種事呢?我這里有人侍候。你快回去吧。”
趙漫卻柔聲對她說:“霍太太,我有一件事求您。”
霍太太疑惑:“什么事?”又露出不想多問的表情來。她是真心不想管趙家的閑事。
趙漫做出一副扭捏的樣子。道:“祖母對我說,要把我許給您兒子,我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但如果我真的嫁給您兒子了,您能不能讓我把我姨娘也帶過去?您也瞧見了,祖母容不下我姨娘。她畢竟生了我,嫡母久在獄中,后來又死了,把我撫養長大的是姨娘。我想要多孝順孝順她。”
霍太太懵了。她雖然打消了做親的主意,但原本跟牛氏說親時,說得很清楚,要定的是趙家長女趙湘,怎么成了庶女趙漫?就算霍家如今落魄了,跟趙家也是半斤八兩,平起平坐,她家良哥兒好好的嫡子,憑什么要娶個犯官家的庶女?
她連忙問趙漫:“你聽錯了吧?我原本要聘的是你姐姐。”
趙漫眨眨眼:“我沒弄錯,是我祖母說的。我姐姐是嫡出,長得又好看,從前穎王側妃差一點兒就認了她做干女兒,要把她嫁進高門大戶去呢。咱們家如今雖然不如從前了,但好歹也是建南郡公的血脈,祖母怎么可能把姐姐嫁到您家里?她早就說過,若是馮御史家的公子,倒還配得上姐姐。要跟您兒子結親,拿我頂上就足夠了。只是如今還不能說,等到我姐姐跟馮御史家的公子定了親事,才好提我跟令郎的婚事呢。”
霍太太氣得渾身發抖。這簡直就是裸的欺騙和羞辱!怪不得牛氏不肯現在就定親,還要主動帶孩子去馮家道謝呢,只怕就是想借她霍家的力,去跟大姐家攀親。馮家外甥相貌才學都好,家里人都盼著他將來能有個好前程,怎么可能會娶犯官的女兒?牛氏與趙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算了,竟騙了她母子。可憐她的良哥兒,若不是受了他父親的連累,如今也不比馮家外甥差。趙湘裝得好正經模樣兒,其實一肚子的歪心思,竟也有臉嫌棄良哥兒。若不是牛氏挑起了她的心思,她也不會想到給兒子娶趙湘為媳,哪里知道牛氏原來一直都在算計他們!此仇不報,她枉為人母!
霍太太憤怒不已,趙漫還一臉天真懵懂的樣子,越發顯得她只是年紀小不懂事,又擔心生母,才無意中透露了祖母的秘密。霍太太忿而轉身離開,趙漫目送她遠去,臉上的表情漸漸沉淀下來,冷哼了一聲。
趙家院子里,牛氏痛罵趙演母子的聲音不絕于耳,趙湘也時不時插兩句嘴火上澆油,趙澤在旁勸和,卻無人聽從。趙漫遠遠看著這個情形,得意地笑了。
與趙澤一家的情形不同,此刻的趙家二房小宅內,卻是一片和樂融融。
張氏祖孫三人迎來趙啟軒一行,心里都十分高興。待彼此見過禮,張氏讓汪福來帶了眾位六房的掌柜們去吃飯,便叫趙啟軒一家到了正院上房里,所有人不分主賓,團團圍坐,倒顯得更親近些。
張氏問趙啟軒一路上可順利,趙啟軒一一答了,何日出發,何日路經何地,在當地停留了幾日,買了些什么別致的貨物,在何地遇上風雨,耽擱了行程,又在何地碰上故人,略作小聚,還提到他們到了山東時,還去探望了趙家二房的大姑太太趙元娘,受她招待在家里歇了一日,才再次起程,然后就一路順利直達京城。
張氏聽了笑道:“如此說來,你們倒比我走運。我上京時,路上還遇過好幾次風雨,只得上岸在客店里住了幾日。怪不得你們只比我晚幾日動身,船又慢些,卻沒比我晚幾天進京。”
趙啟軒笑道:“侄孫夫妻倆早就盼著入京了,兩個孩子也都心心念念要看京城是何等繁華。侄孫想著,叔祖母這里又要整修侯府,又要搬家,定是諸事繁亂,又急需銀錢。若是侄孫早日到京,也能替叔祖母和瑋弟分憂,因此一路上不敢耽誤。”
趙瑋笑道:“啟軒哥來得正好。眼下我們剛去瞧了老侯府,還未定下整修的章程,還有幾間賜還的鋪子、田莊,都需要細細瞧了,才好決定要如何處置。若是族人要上京做生意,那幾間鋪子倒是正好能用上。修宅子花費不少,家里雖有些銀子,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也要添些進賬的產業才好。這些事我都要跟啟軒哥好好商議呢。我年紀小,什么事都不懂,還要哥哥多多指點才是。”
趙啟軒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揖手:“不敢當,小侯爺有什么吩咐,只管開口就是。只要是趙啟軒能辦到的,定會盡力辦好。”
張氏笑說:“都是自家兄弟,叫什么小侯爺?倒生分了。只當從前那樣相處就是。”
趙啟軒一笑,小心翼翼地答應了。
盧媽笑著進了門:“老夫人,飯菜已好了,是不是立刻就開飯?”
張氏忙道:“趕緊端上來吧,趕了半天的路,他們必然都餓了。”又笑著對趙啟軒和馬氏道:“有什么事,也不必急于一時。我們先吃飯,吃完飯,我叫人領你們去租下的院子那里歇息,離這里不過幾步路,一應用品都是齊備的。你們先過去安頓下來,明日先在京城里逛一逛。后日咱們再來說正事兒。”
大家都笑著答應了,紛紛向飯桌那邊轉移。趙琇瞅了個空,悄悄拉了趙啟軒一下,小聲問他:“啟軒哥,威爾斯太太的船隊回了南匯后,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