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有些事情,一旦有人起了疑心,破綻就會越來越多。
秋葉身為張氏的心腹大丫環,雖然不是每一個破綻都能看出來,但是張氏看見的東西,她也看見了,她需要的只是一個聯想的契機。
在她的細述下,趙瑋與趙琇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疑點。
比如她陪同張氏、米氏從曹家返回建南侯府時,趙炯與牛氏已經準備要將老郡公入殮了。當時還是夏天,若說是為了防止尸首,也不是說不過去,但匆忙到連張氏這個正室妻子都沒能好好見上老郡公最后一面,這說不過去。更奇怪的是,當時趙炯夫妻已經為老郡公換上了入殮時的服裝——不是壽衣,而是老郡公過去的戎服,全套裝備上了,包括頭盔在內。老郡公是武將,穿這么一身衣裳下葬,也無不可。問題是,他當時都六十多歲了,在開國功臣中算是高壽,因此府中早就備好了壽衣,為何不給他換上精工縫就的壽衣,而是改穿戎服呢?此外,就是那個老問題——這么急著換衣服做什么?
秋葉看到老郡公額角上有塊青紫,那是她能看見的地方。那在老郡公的頭盔下面呢?是不是有什么異狀?張氏撲到丈夫身上痛哭的時候,趙炯為何要急急忙忙拿些莫須有的理由責備張氏?還特地提到了老郡公額頭上一塊算不得什么的青紫。誰都沒問那塊青紫是怎么來的,他反倒主動說了。倒讓人覺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而在張氏回府之前,他還一直攔著不讓趙焯接近尸首,會不會也是在擔心后者會發現什么?
又比如。趙炯與牛氏聲稱老郡公是在正院的書房里出的事,為此將書房內外侍候的人全都攆到了山東莊子上。而這些人,在不久之后又據說是死了。既然書房內外有人侍候,趙炯又為什么指責張氏沒有管教好下人,以至于老郡公暈倒時,沒有人發現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再比如,西路前院原本侍候的人。事后也被以疏忽職守、沒有及時發現老郡公身體不適的罪名,全部打了一頓,同樣攆去了外地的莊子。這些人后來也下落不明了。因為趙家的仆人去向復雜。有的被沒入官中后被發賣,有的在那之前就被攆出了府自尋營生,也有的隨牛氏趙玦走了之后又再被攆或是辭去,也有的是在趙玦壞事后被官賣的。因此許多人都不知下落。趙琇與趙瑋都猜測。也許他們都落得了跟書房那些人一樣的下場。
還有西路前院的鬧鬼傳聞,秋葉是親自經歷過的,知道的倒比底下只知道小道消息的婆子們清楚些。
她說:“那是在老郡公去世后的第三日,先帝、先皇后與當今圣上以及幾位王爺都已經來過了,但還未過頭七,老夫人還住在正院里,并不曾被趕到偏院去。府中的下人雖然猜想大老爺襲爵后,老夫人就會失勢。但誰都沒想到大老爺會做得這么絕,只當他還會維持面上情兒。因此待我們這些老夫人院里的人,倒還算客氣。老夫人傷心,在屋里躺了幾日,吃藥吃得越發困乏,到第四日就不肯再吃,方才清醒了些,也愿意進些粥水了。我立時去大廚房要熱粥,就聽見那里的廚娘跟人說起此事。那里的廚娘與被攆的婆子是兒女親家,她正好知道詳情。據她說,那婆子心里掛念家里才出生的小孫子,去巡夜的時辰就比平日早些,本想早早巡完就回家的,不料巡到那院子外頭的夾道時,就聽見了里頭的哭聲,好象是個男人在低聲說話,但聽不清楚。她擔心是鬧賊了。因白日里大太太才三令五申過,不許人擅進那院子,怕會有人將屋里的東西偷了去。她怕真有賊把東西偷走了,她這個值夜的要擔干系,便跑去院門處看里頭是誰在說話。”
趙琇聽得緊張:“她看見了什么?”
秋葉轉臉看向她:“院子里沒人,但正屋中卻有燈光,影影綽綽的,好象有個穿白衣服的人伏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他一邊哭著嘟囔,一邊將紙錢往天上撒,還用什么東西擦拭著地面。那婆子還以為是從前侍候過老郡公的什么人,在那屋里哭靈,并沒有害怕,反而揚聲叫了一句:‘誰在那里?少夫人說了不許人進來的,你好大的膽子!’那人嚇得打翻了腳邊的東西。那婆子才發現,那好象是一盆水,接著她就聞到有血腥味,正起疑心,燈光就熄滅了,白影也消失了。”
趙瑋忙問:“這么說來,那婆子沒覺得是鬧鬼?”那后來鬧鬼的傳聞又是怎么傳出來的?
秋葉便答道:“我也不知道,不過那婆子見白影消失了,又聽聞有腳步聲趕過來,連忙迎了上去,見是大太太,就立刻將之前發生的事稟報給她知道了。沒想到大太太劈頭就罵了她一頓,還說她傳播謠言,居心叵測,叫了人來將她關押到了柴房,不許任何人探望。到了第二日,就直接把人一家子都攆出府去了。廚娘心里替她親家打抱不平,也是心疼自個兒的閨女,就在那里念叨。她原是前頭秦氏老夫人的丫頭,因此并不十分買小長房的賬。聽說她后來也被攆出了府,好象說要回老家開個小飯館。”
趙瑋問她:“既然連那婆子的親家,都知道這些事了。可見消息還是傳了開去。難道竟無人察覺有異么?再說,這樣的事情,又跟鬧鬼有何關聯?為何下人里頭,都說那婆子看見的是鬼?”
秋葉嘆了口氣:“雖然那被攆的婆子覺得冤枉,她的親友也在為她打抱不平,但并沒有多少人相信她的話。因為第二日早上,有老家人聽說了傳言后,鬧著要進那院子看是怎么回事。大太太沒許。只準他們在院門處往里看。他們沒發現有什么紙錢,也沒看到血跡,屋里屋外都是干干凈凈的。可那婆子又信誓旦旦。這才有人說,興許她是撞客了。”
趙琇才不會相信是真的鬧了鬼,她對趙瑋道:“穿白衣服的人,極有可能是身上戴著孝。哭聲聽著象是男子,說不定就是趙炯?他提著燈籠,半夜三更到祖父生前住的院子里,打了一盆水去擦地。還有人在院門口聞到血腥味。難道那邊地板上有血嗎?他這邊剛被人發現,牛氏就冒出來了,也許牛氏是在替他望風?那婆子提前巡夜。撞見了他們的事,就被他們隨便尋個罪名關了起來,第二天直接攆出府,然后府中的傳聞就變成鬧鬼了。我覺得。祖父去世的地點。必定是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而且就在正屋。因為正屋里留下了一些痕跡,趙炯與牛氏生怕被人發現,才說祖父是在正院書房里暈倒的。為了掩蓋這個事實,他們將兩個院子里侍候的人都封了口。”
趙瑋的神色陰沉得可怕,什么話也沒說。
秋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暖轎!”
趙琇不解:“什么暖轎?”
“老夫人冬天里在府中來去用的暖轎。”秋葉說,“那東西比一般的轎子輕巧,四周又有氈簾擋風。只需要四個婆子就能抬起。老夫人身體弱,郡公爺就命人打造了暖轎。讓她冬天坐著來往各院,不至于吹風受涼。”
秋葉之所以會忽然提起暖轎,是因為她想起,當日隨張氏回到侯府正院后,曾看到暖轎被放置在抄手游廊的轉角處。但那時是夏天,根本用不著暖轎。如果張氏需要在府里借用交通工具代表,還有竹制的涼轎。那東西本來應該是收起來了的。不過在秋葉發現這件事之后,伴隨著張氏暈倒后的種種亂局,等她空閑下來時,已經找不到那頂暖轎了。
趙琇聽完后,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他們就是借用這頂暖轎,將祖父從西路前院搬到正院去的?暖轎遮擋性強,足以掩人耳目。如果事先將人搬進里頭,再叫人來抬,只要中途不露馬腳,只怕連抬的人都未必知道自己抬的是什么。”
趙瑋沉吟道:“那得先找人問過,是否有人抬了暖轎進正院才行。府里有那么多人,想要掩人耳目,可不是件容易事。”
趙琇覺得難度應該沒有想象的高:“他們在府中是少主人,西路前院跟正院有側門相通,直線距離也就是幾十米遠。只要事先打點好了,叫下人回避一段時間,也不是很難。就象我們請了啟軒嫂和侄女到家里來玩,也會讓男仆回避,免得沖撞了。如果借口找得好,根本不會有下人會起疑心。”
“若果真如此,那咱們倒要好好查訪查訪,看當年曾經目睹過此事的仆人,還有多少仍在世上了。”趙瑋沉聲道:“此事關系重大,僅憑猜測,還不能下定論,需得有人證物證才行。西路前院正屋的地面,約摸明后天就能露出真面目,到時候就有個結果了。若果真如我們所想,那我們就得竭盡全力,查訪昔日舊仆的去向,從他們嘴里將當年的真相一點一點地挖出來!”
秋葉有個提議:“汪總管很有可能知道些什么。回到南邊后,他就向老夫人投誠了,想來也會愿意說出自己知道的事。他那時候是大總管,府里的事,少有能瞞過他的。若是大老爺大太太果真叫人到西路前院抬過暖轎去正院,他必定知道。”
趙琇對此深有同感,還建議趙瑋可以先找汪福來探探口風。無論如何,現在的汪福來肯定更傾向忠于二房。他當年已經成年了,跟在父親身邊,興許也聽說過些什么。
趙瑋也有一個想法:“我得去找找那個劉大夫。如果說劉太醫當年曾經幫過趙炯與牛氏,隱瞞祖父的死因,而后暴斃,也是被滅了口的話,那么牛氏直到去年還繼續給劉太醫之弟銀子,必然是因為他知道內情。若他手里能有一點實證,那就比我們在此百般猜測要有用一萬倍,因為劉太醫是唯一接觸過祖父遺體的外人。”
所有事情都要等到工匠擦去侯府西路前院正房地面上的泥灰之后,才能進行下去。秋葉看著時間不早了,就說:“我去看老夫人和孩子,今晚先回家,明兒你們有了消息,一定記得通知我。”
趙琇應下了,她送秋葉出門,正要陪后者一道去看祖母張氏,忽然停下了腳步,又回轉屋中,壓低聲音對趙瑋道:“祖母昨兒回來,就滿腹心事,必然是因為發現了什么。那屋里那么點痕跡,祖母又沒有透視功能,可以看穿地表底下有些什么東西。她反應這么大,會不會是因為事先知道些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事?”
趙瑋一驚,沉聲道:“很有可能。過去我們年紀還小,都不頂事,祖母即便知道些什么,也會一個人扛下。但如今,若真相就象我們所猜測的那樣,那我們絕不能視若無睹。現在是我們為祖母分憂的時候了。”
他拉起趙琇的手:“妹妹,我們去問祖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