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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太更加吃驚,她瞪著坐在對面的眉山伯夫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眉山伯夫人也露出幾分尷尬之色,她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但婆婆拿定了主意,她又能如何?況且她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以方家目前的處境,沒有理由不答應的。
她勸方太太道:“我知道這么做有些于禮不合,但親家太太,你知道我的為人,絕不是不知禮數的人,我今兒跟你說這個話,也是不得已。你細想想,好好的婚事,日子早就定了,喜帖都發了一半出去,忽然說要推遲,親友們是一定要問的。我要是跟他們說,是因為新娘子的族叔沒了,新娘子要守孝,因此才推遲了婚期,那親友們必然會問,新娘子的哪位族叔沒了吧?親家太太,尊親這身份實在不光彩,若不是府上與那事兒不相干,我又實在喜歡令嬡,這門婚事能不能做成都很難說。但我們兩家心里是清楚的,也愿意結成這門婚事,可親友們不知道呀!萬一他們問了,知道是個反賊……”她頓了一頓,“他們說不定就會覺得,竟要跟個反賊做親戚,那還能樂意么?雖然令嬡是嫁到我們家做媳婦,可平日里親友間來往,她也是要露面的。這還未出嫁就先被嫌棄……親家太太,你我都是做母親的人,看著自家孩子受委屈,于心何忍呢?”
方太太頓時猶豫了。眉山伯夫人這話也有些道理,她當然不希望女兒才嫁人就被婆家親友嫌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些親友們真的會問起新娘子哪位族叔沒了嗎?與眉山伯府關系親近的人家固然有可能聽說,但那些不那么親近的人家。也需要知道這種事么?反正新娘子身上有服,只能推遲婚期,這個理由就夠充份的了,何必尋根問底?即使真有人想要知道,眉山伯府若有心幫著隱瞞。也是極容易的事。眉山伯夫人的理由似乎牽強了些吧?
方奕山與方崇山這一支是隔房的族親,都快出五服了。方奕山的下場固然是不光彩,但當年方三爺也曾因為類似的原因丟官去職,眉山伯府當日沒嫌棄過方慧珠有那樣一個親叔叔,今日又何必嫌棄她有這樣一個族叔?況且穎王與朱麗嬪的連環謀逆才過去一年多的時間,當年參與其中又或是有嫌疑的人家多了去了。若不是當今皇上仁厚。不欲多造殺孽,京中會因涉嫌謀逆而家破人亡的人家恐怕會成千上萬,而會受到牽連的人家,更不知會有多少。方太太當初為長女說定丘家這門婚事時,就曾詳細打聽過對方的底細。心里清楚,眉山伯府的親友里頭有不少這樣的人,他們有什么資格嫌棄方慧珠呢?
方太太心中定了一定,鄭重對眉山伯夫人道:“府上的顧慮我也明白,只是禮不可廢。若是府上親友因為我們慧兒的族叔而對她有所成見,我雖然不樂意,卻也無法左右別人的想法,只能期盼慧兒將來過門。能夠以自身言行去搏得親友們的贊賞了。”
眉山伯夫人聽了這話有些吃驚,她連忙問:“親家太太何必固執?方四老爺做出這等事來,已經給方氏一族蒙羞了。你何必再讓自己的女兒為他受委屈?”
方太太笑了笑:“我讓兒女為他們族叔守孝。不是為了死去的人,而是為了方家的名聲。無論如何,方家世代書香,知書守禮。違禮之事,我們是不敢做的。若是做了,敗壞了方家的清名。日后我們又有何臉面去見列祖列宗呢?”
眉山伯夫人的臉色有些難看,心想方家子孫謀反都做了。女兒家背約毀婚的事也不是沒干過,還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做什么?她不屑地撇撇嘴。想了想,又出了個主意:“既然方家一定要兒女為族叔守孝,那只要死的不再是他們族叔就可以了吧?”
方太太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讓方奕山這一房出族呀!”眉山伯夫人說,“他做出這樣的蠢事,差點兒連累全族人,還留著這樣的子孫做什么?與逆賊為伍,助紂為虐,既是對君不忠,也是對父祖不孝。這樣不忠不孝的東西,你們方家還要認么?不如早早逐出宗族,擺脫了自家的嫌棄,也是對族中其他子弟的警告。讓他們知道,日后若膽敢做這種無父無君的事,就一家子都不會有好下場!這種做法光明正大,讓皇上知道了,想必也會更加信任方家的忠心吧?最好的例子,建南侯府上一輩的長房,不就是因為這種事被出族的么?如今又有誰會說建南侯府曾經出過反賊呢?反而人人都說建南侯是皇上最忠心的臣子呢。親家太太,有些事情當斷則斷,你是宗婦,宗主不在,你就得早下決斷才是!”
方太太的臉色變了。眉山伯夫人這個主意似乎不錯,若真能從此擺脫了方奕山一房,方家全族也不怕會受污名所累了,頂多她私下接濟一下他的妻兒就是。不過……方太太想起方三爺,就知道這個主意丈夫是絕不會答應的。既然他當初保住了嫡親弟弟,今日他就不能因為相似的罪名驅逐方奕山的妻女,否則落在族人們眼中,只會覺得他這個宗主處事不公。嫡支地位已然不保,再引起族人不滿,她的丈夫今后如何主持族務?
方太太低下了頭,緩緩道:“這樣的大事,我婦道人家不敢擅決,需得問過我們老爺才行。”
方崇山身在濟寧,從京城送信過去,等他寫完了信再送回來,正常時間恐怕要花上二三十日,到時候方丘兩家所定的婚期都到了,哪里還來得及?方太太這話,只不過是變相的婉拒罷了。
眉山伯夫人的臉色更不好看了:“這不是耽誤事兒么?方太太,當初你們家說要提前婚期,我們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如今我們不想再推遲,耽誤了我兒子娶妻生子。你們又推三推四的不肯點頭,也太過分了吧?什么都是你們方家說了算,把我們丘家置于何地?你們方家出了反賊,跟我們丘家可沒關系,你們的錯為何要我們丘家來承擔?!”
她冷著臉站起了身:“總之就這樣吧。我話就放在這里。七月初九,我是一定要把二兒媳婦娶進門的。若令嬡非要為個反賊守孝,不肯照我們丘家的意思嫁過來,那有的是姑娘愿意嫁。到時候你們可別后悔!”說罷她就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方太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本來她面對眉山伯夫人還有幾分愧意,但如今這些愧意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怒火。
不想要個謀反的姻親。是人之常情。眉山伯夫人提議把方奕山一房逐出宗族,雖然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但方太太也能理解。可是,要求方家一定要在七月初九將女兒嫁進丘家,否則婚事就作罷。這完全是威脅!方家幾時淪落到要受這種威脅的地步了?除了丘家,方慧珠又不是嫁不出去!丘家欺人太甚了!
方太太氣得渾身發抖,連長女方慧珠到了跟前都沒顧上。方慧珠剛剛趕到,不料眉山伯夫人已經離開了,她關心自己的婚事,連忙問方太太:“母親,眉山伯夫人走了么?她都說了些什么?照常辦婚事是什么意思?丘家是擔心四叔的丑事連累了他家的名聲么?”
方太太氣憤地說:“天知道他們家在想什么?!即使你四叔壞了事,方家也依然還是方家。不是他們區區一個眉山伯府能踩在腳底下的!若他們因為你四叔的事,就小看了你,處處欺辱我方家門楣。那這門婚事作罷就作罷!我們方家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受這等委屈?!”
方慧珠嚇了一跳:“母親在說什么呢?好好的婚事為何要作罷?”
等方太太說完了事情經過,她才明白原委。不過跟母親的想法不同,她雖然覺得丘家的態度過于咄咄逼人,但并不覺得自家需要強硬以對:“四叔的事鬧成這樣,我們自家都覺得丟臉。他家不想沾惹也是人之常情。眉山伯夫人一定是太過心急了,才會口不擇言。其實并沒有欺辱我們方家的意思,母親就別生氣了。還是先想想事情該怎么處置吧。”
方太太用怪異的目光看向她:“哦?那我倒要聽聽看,方大姑娘打算如何處置這件事?”
方慧珠微微紅了臉,低頭小聲說:“眉山伯夫人建議我們將四叔一房出族,也是個不錯的主意。如今合族都在議論此事,擔心四叔的案子會連累其他族人的前程。若是四叔不再是方家族人,自然無須擔心此事了。母親與三叔也沒必要再四處陪小心,花銀子打點,把四嬸他們贖出來。”
方太太冷笑了下:“我們大姑娘果然不同凡響,以你從小受到的教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還真是不容易!”
方慧珠頓了一頓,覺得母親這話有些怪怪的,似乎并沒有夸獎的意思。理智告訴她這時候最好別說話,但關系到她的婚事,她實在是忍不住:“母親不想這么做么?那您打算怎么辦呢?”
方太太沉下臉:“我會跟你父親、三叔商量的,你且回去吧。這些事自有長輩們處置,不用你操心。”
方慧珠急了:“這怎么能行?!父親遠在濟寧,遠水救不了近火;三叔一向與四叔交好,他肯定不會同意將四叔出族的,就怕族人會提出將他也一并出族呢!他定有私心,絕不會真心為家族著想。”
“閉嘴!”方太太怒聲斥道,“對長輩擅作非議,是誰教你的規矩?!你沒有私心?是真心為了家族著想?你以為你母親我是個傻子?!給我回房去抄一百遍家訓,沒抄完不許出房門一步!”
方慧珠面色蒼白地出了門,狼狽地回自己院子去了。她心里很委屈,難道她的話有哪里說錯了么?
方太太懶得教訓這個女兒,她深吸了幾口氣,才叫來丫環:“去把三老爺請來,我有要事跟他商議!”
趙琇一直待在方仁珠的房間里,并不知道前院都發生過什么事,只看到方慧珠匆匆忙忙出去了,又踉踉蹌蹌地回來,臉色十分難看,便料想方家跟丘家的婚事興許有了什么變故。
說實話,丘家那提議也著實太過分了些,就算丘家出身草莽,不在乎未過門的媳婦身上還有族親的孝,人家方家還要守禮儀呢,哪能因為丘家不在乎,就什么規矩都不顧了呢?其實總共也就是推遲三個月而已,能礙著什么事?丘家怎的就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及?
趙琇私下開了個腦洞,猜想該不會是方慧珠的未婚夫弄大了哪位姑娘的肚子,急等著娶正室入門后就納妾吧?不過她隨即又一笑置之,覺得這種情節太狗血了,應該不會在現實里發生。如果丘家二少爺真的出了這種事,大不了就把人收了房,生個庶長子好了。名聲雖然不好聽,但方家的婚事早就定了,方慧珠一副急著嫁他的模樣,想必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退婚,那又對丘家有什么不好的影響呢?丘家也沒必要非得急著娶媳婦吧?
方仁珠的心思恐怕也在這件事上,跟她聊天時一直有些心不在焉。趙琇記起自家哥哥還在方家門口等候呢,該說的話說完了,她也該離開了。于是她便起身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告辭。你們若定了離京的日子,就給我捎封信去。說不定還能趕上明知書館開館,到時候我也帶你去瞧瞧熱鬧?”
方仁珠剛才就在跟她聊書館的事,聞言也打起了精神:“真的可以么?不怕撞著人?”
“不怕。”趙琇笑說,“西館是不對外開放的,那里一般都是雇員在抄書,另有門戶出入。我事先叫人打招呼,讓他們回避就是。光看書單,終究不如親手將書捧在手里有感覺。你到時候若瞧著哪本書好,想要看,以我的名義借走幾天也無妨。但如果想帶去濟寧細讀,那就只能自己抄一遍,又或是打聽得那書在外頭是否有賣的,買上一本收藏了。”
方仁珠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多謝多謝,那就這么說定了。”
兩人手拉手地笑著出了院子,趙琇本想去向方太太辭行,丫頭卻回稟道,方太太正跟方三爺商議事情,讓她不必多禮,趙琇便只跟方仁珠告了別,就帶著她歸還的三本書出了方家大門。
她上了自家馬車,趙瑋靠著車壁望了過來:“怎的這樣遲?我都快看完一本書了。”趙琇笑笑,正要叫車夫出發,卻有個小廝從方家大門里急奔過來,在馬車前對著趙家的婆子說:“我們五姑娘漏了一本書,忘了還給趙大姑娘,請媽媽轉交。”
那婆子將他手里用布包裹著的書送進了車廂,趙琇心里就納悶:方仁珠借了她三本書,全都歸還了,哪里還有漏的?等看到那包裹,還有包裹中上了鎖的書匣子,她頓時明白了。
看來她今日又要做一回信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