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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琇覺得太后問得有些古怪,還以為是高楨私下跟他祖母說了些什么,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如果是高楨跟太后說了與她有情,太后就不會如此拐彎抹角地問她是否與高楨相熟了,而是應該問她對高楨是個什么看法,是否與他親厚。太后還貌似在抱怨一般,說高楨不該常往建南侯府去,打攪趙瑋讀書,實在不象是非常贊成他們見面的意思。趙琇心里便想,也許是高楨疏忽,在老祖母面前露了痕跡,所以太后相疑?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該如何回答太后的問話,就得小心謹慎了。趙琇也不知道太后對她與高楨之前的來往了解到什么程度,但想來古人總是不喜少年少女私下生了情誼的。就算是極要好的兩家人,又有意做親,也是希望孩子們彼此守禮。趙琇自己對這個問題倒不是十分心虛,因為她與高楨之間,通常先主動的都是高楨。兩人平時見面,總有個理由,倒也光明正大。就是高楨私下好跟她親近,最多就是拉拉小手,那也是避了人的。有些事情,她不說,他也不說,誰能知道?她又沒有存心故意勾引什么人,更沒有主動做過任何違禮之事。面對任何人的詢問,她都問心無愧。
不過若要把責任全往高楨身上推,她又不愿意,畢竟她對高楨也不是全無感情。想來在古代盲婚啞嫁,就算別人說那夫婿人選再好,也不如自己知根知底又脾氣相投來得強。如今高楨既然對她有意,少年人一片赤誠,她便也有個半推半就的意思。所以她不想把話說絕了,免得日后真要說親時打臉,卻又不想在太后面前說得太多,引得長輩誤會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女孩子。
趙琇腦子里轉了幾個彎,實際上時間只過了一彈指,她便露出微笑來:“不打攪的,哥哥每常讀書辛苦,祖母與我還想讓他多歇息歇息呢。世子來了,正好拉他出去喘口氣。”卻把太后的問題輕輕巧巧地混了過去。
不過她也并不是真的想借機蒙混過關,所以太后再問起他們兄妹小時候與高楨相處的情形,她便一五一十地說了。從南下翻船后偶遇開始說起,又講廣平王夫婦救助他們祖孫的恩德,再有高楨教他們兄妹打拳,高楨贈匕首,接著是川沙堡河道再遇,以匕首相認,后來在海船上相處一月的情形,事無巨細。有些事情太后早就聽說過了,有些卻是頭一次得知。這里頭還有皇帝當初被暗算后受傷落水的細節,以及在海上漂泊所受的苦楚,以前皇帝為了不讓母親擔憂,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提,太后直到今天才知道個中詳情,頓時就把原本的想法給拋開了,一心追問那一段海上經歷,心疼不已。
趙琇看出太后對這些事非常關心,也投其所好,把知道的說了。其實她覺得皇帝與高楨在海上那段日子說不上十分辛苦,因為他們錢財帶得不少,又有人侍候,也不必擔心追兵,除了風浪大時顛簸些,日子還是過得很安逸的,不缺吃不少穿,也沒什么嚴重的疾病困饒。只不過太后未必這么想。皇帝自小便錦衣玉食,身邊幾時缺過人侍候?居然在北上的路途中,吃穿如此簡樸,又經歷了無數次風雨顛簸,太后為人母的,怎會不難過呢?
趙琇只能多說些好話安慰太后,又一再說皇帝當時衣食并不缺的,既沒餓著也沒冷著,也有人侍候起居。為了避開追兵,那也是不得已。當時受點小苦,如今苦極甘來,就是一輩子享福了,可見那苦還是值得吃的。
太后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慈母心腸罷了。想起是誰逼得她的子孫骨肉吃這般苦頭,她又恨得罵了幾句,接著回想起方才問話的初衷,又有些訕訕的。以前她了解不深,今日知道了當初詳情,便覺得大孫子會對人家孫女生出情意來,真是半點都不奇怪。她心疼自家兒孫自幼養尊處優,卻要受那等苦,趙瑋趙琇也是公侯之后,從小兒嬌養的,為了護著皇帝與高楨,只帶了一婢一仆,便隨行北上。皇帝與高楨只是吃穿簡陋些,趙琇卻還要幫他們整治衣食。甚至因為他們走得倉促,不及置辦新冬衣,皇帝與高楨身上穿的棉襖,還是他們途中在南京買了布匹棉花,由趙琇帶著個丫頭親手縫制的。從來患難之中更見真情。換了她是高楨,也會對趙瑋趙琇兄妹另眼相看。
太后緊緊拉著趙琇的手,眼圈兒都有些發紅了:“好孩子,那時你才多大?苦了你了!你們兄妹這份忠心,哀家盡知的,哀家與皇上必不負你們!”
趙琇只靦腆地笑了笑,便低下頭去做謙虛羞澀狀:“太后娘娘言重了。這本是我們該做的事。”
太后聞言更加喜歡了,又與她繼續說話。問及后來回京之后的事,趙琇就順帶將她在天津蔣四老爺家暫住的事情也說了。太后聽聞那時她與蔣雯做了兩身新衣裳,不由得“啊”了一聲:“原來那套桃花裝是你做與她的,她進宮時穿著,我就說好看。針線倒在其次,難得的是心思。”
趙琇不好意思地笑道:“太后娘娘別笑話,我的針線只能算是平平,尤其不擅長刺繡,雯姐兒的裙子,還是我與丫頭合力做的呢,不敢獨攬了功勞。”
太后并不在意她的繡功,勛貴人家的女孩兒也好,書香人家的閨秀也好,女紅上能過得去就行了,又不是繡娘,誰還爭那個名聲不成?有心思,常能想出個新鮮花樣,便是難得的。只是聊著聊著,趙琇又“無意中”帶出一句,說當時在船上做的棉襖,為了趕工,做出來的樣式非常簡單,高楨卻喜歡上了,后來還央她另做了幾件。太后就注意上了,細細一問顏色式樣,趙琇做的幾件,高楨平日都是家常常穿的,即使在宮中也不例外。
太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高楨確實如皇帝所言,對人家姑娘有了心思。不過瞧趙琇大大方方的樣子,只怕還未開竅呢,半點沒察覺出來。只是瞧她對高楨的態度親厚,即使還未開竅,也有幾分情誼。這自小相識的緣份本就難得,又有救命之恩,患難之情,更兼高楨又生出淑女之思,如果真的阻了二人的姻緣,人家小姑娘還好,自家大孫子怕是就要難過了。
太后心下為難,一邊覺得這門親事極好,一邊又覺得趙琇的年紀委實太小些,如果真要撮合兩人親事,那廣平王續弦之事就不能再拖了,至不濟,也可以先納個側妃,把王府中饋揀起來,等到世子妃進門,再論其他。
太后暗暗拿定了主意,看著趙琇,便笑得更加慈愛了,讓她吃茶點,還夸她頭發生得黑亮,皮膚又白晳,命人將自己年輕時的一對金鑲紅寶石累絲簪取來,賞給了她。
這時張氏剛剛挑好了兩盆菊花回來,一見太后的賞賜便先嚇了一跳:“這如何使得?太過貴重了。恐她小孩子家受不起。”
太后不以為意:“哀家給她,她就受得起。不過是一對簪子罷了,如今哀家是個老寡婦,也戴不了這些東西。”
張氏道:“太后總有媳婦侄女兒。”
太后擺擺手:“短不了她們的。”侄女們早得了她的賞賜,況且賞了一個人,旁人也不好漏下,才好一碗水端平,忒麻煩了。至于皇后?她愿意賞,皇后還未必愿意收呢,何必自尋悶氣生去?給了趙琇倒好,趙琇生得白,容貌又端莊,這簪子最襯她不過。
張氏見太后執意,只好命趙琇收了,又讓孫女謝恩。趙琇照著宮禮行來,倒也不十分委屈,只當是拜了個長輩。
接著太后又與張氏說些菊花養護的竅門,還要留飯,誰知宮人來報,說皇上要過來陪太后用午膳,不時便到。太后只好作罷,張氏便拉著趙琇辭別出來。
這時候離午膳其實還有些時間,張氏帶著趙琇出了慈寧宮大門,便尋思是不是該在出宮前,順路去坤寧宮請個安?張氏從前進宮來見太后,循例總要往皇后那里行個禮的,總不好無視人家一宮之主。不過如今皇后告病,去了只怕也是白跑一趟,所以張氏便有些猶豫。再者,她們身后還跟了兩個搬花的小太監,是奉了太后之命來做苦力的,要跟著出了宮門,把花交給建南侯府仆從才會回轉,如果她們要往坤寧宮去,豈不是礙著這兩個小太監回宮復命?
趙琇便對張氏說:“既然每次入宮都要去請安,今日就不好不去。皇后正病著,別叫她多心了,以為我們家也是捧高踩低的人呢。若是皇后不便接見,我們就在坤寧宮外行個禮,盡一份心意就好。至于這兩位內侍,不如讓他們直接往宮門去得了,免得他們搬著花盆多走了冤枉路,過于辛苦。”
張氏便答應了,又給兩個小太監個人塞了個荷包,里頭裝的是一對金珠。兩個小太監聞說,臉上都帶出笑來:“郡公夫人與趙大姑娘實在是寬厚恤下。”都歡歡喜喜地捧著花走了。趙琇與張氏身邊就只剩了一個領路的宮人,不過坤寧宮那邊張氏也不是頭一回去,也沒什么可擔心的,祖孫二人便轉道往那邊走了。
坤寧宮中一片安靜,宮人們都神色肅然,眉間還略帶點兒凄苦,卻不敢十分露出來,只是行動說話都透著小心。聽說是建南郡公夫人攜孫女來拜,宮人也不敢擅專,入殿內問了皇后的意思,才出來道:“娘娘臥病,不便召見,道郡公夫人盛情,她心領了。娘娘還說,往日只道府上尋常,今日才知果然是厚道人家。請夫人自往家去,等來日娘娘病愈,再進宮說話。”
張氏聽了,不由得露出幾分詫異來。趙琇悄悄兒扯了扯她的袖角,她回過神,拉著孫女兒在宮外依禮拜了,便安安靜靜地退了出來。
等出了坤寧門,她才忍不住說了句:“皇后娘娘這又是何必呢?旁人未必就不敬她了。如此多心,于鳳體有何好處?”
趙琇瞥見有人過來,忙扯了她一下,張氏就閉了嘴,見來人是個少年男子,忙把頭一低,拉著趙琇匆匆離開。
那少年卻已隱約聽見了她們的話,腳下不由得一頓,遠遠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