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姑娘在京城眾多閨秀中,并不是什么出挑的人物。因她父親是當朝工部尚書,深得皇帝信重,因此別人也愿意給她幾分臉面。
可她自詡是文官人家的姑娘,就覺得比別人斯文有學問了,總愛端著個架子,眼里瞧不起人,平日只與書香世家的女孩兒結交。偏她父親是耕讀人家出身,家世只能說不算清貧,娶的妻子卻是土財主、暴戶。王尚書平日忙于公務,只盯著兒子讀書就算了,女兒的教養統統交給了妻子。王大姑娘雖也跟著學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什么的,可樣樣都不拿手,不過是擺了個虛架子,實際上沒沾到多少書香,倒是學會了外祖家的作派,行動間透著俗氣。書香世家的女兒沒幾個瞧得上她的,偏又礙著她父親的權勢,有什么聚會,都要算上她一份。
曹蘿今天辦詩會,原是早就定下的,趙琇卻是剛回京城,臨時補的帖子。曹蘿原本請了王大姑娘,并不出奇,也萬沒有為了后來的客人,就把前頭的客人攆出去的道理。
趙琇心里明白,并不以為意,就笑著對曹蘿說:“不妨事,我跟王大姑娘雖有些舊怨,但也都是小事,我心里早就忘了。只要她不來惹我,我才不會跟她計較呢。”
曹蘿聞言,心中的不安稍減了幾分,笑著說:“那就好,你離她遠著些,別搭理她——咱們其實也不愛搭理她,她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叫人聽了,笑也不是,駁也不是。今兒還有幾位新結識的朋友。你應該都沒見過,一會兒我介紹給你認識。”
趙琇便笑吟吟地與她手拉手,往后院里去了。
曹蘿院子里的紅梅花,開得比往年更艷更好。趙琇一進院門,就被吸引住了,贊嘆了一番,屋里的人已聽見動靜。迎了出來。
聚會的成員有許多熟人。馮秀琴與劉家姐妹都來了,方家幾位旁支的姑娘也來了,看來方慧珠和離一事。倒是變相讓曹方氏與娘家族人的關系有了改善,兩邊也恢復來往了。
不過回想起過去詩會時的情形,趙琇心中忍不住暗嘆。那時候方家來了多少位姑娘呀,除了方慧珠、方仁珠以外。方二姑娘、方四姑娘與方六姑娘都在。如今方慧珠和離遠走;方仁珠隨父在濟寧任上;方二、方四因父親卷入逆案身死,抄家落敗后。陪同母親兄長一同返回原籍去了;方六姑娘的父親方三老爺倒是在濟寧,她本人卻被外祖家接了去住,已多時未見了。
即使是出現在詩會上的姑娘,也不知道還能悠閑多久。聽聞馮秀琴與劉大姑娘都說定了人家。頂多再過一兩年,就要出嫁了。到那時候,這詩會上還有多少人能剩下?
不過今日來的人里。也確實如曹蘿所言,有幾位陌生的新成員。趙琇在曹蘿引領下。與她們一一見禮。她們各自的父兄職位有高有低,有些是久聞大名,從前卻未曾有機會得見的;也有曾經在某些場合里照過面,卻沒有交談來往過的;也有新近從外地入京的官員之女,瞧著似乎個個都是書香人家出身,斯文有禮。第一次接觸,只覺得她們的表現也頗為溫和好相處。實際上如何,就只有日子長了才知道了。
66續續又有別的姑娘來了,其中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趙琇感到驚喜的是,蔣家六姑娘與李家姑娘李善文也來了。她本以為這兩位是勛貴皇親圈子里的,跟詩會這一幫姑娘不是一路人,沒想到如今也湊進來了。
曹蘿與她們似乎頗為相熟,歡歡喜喜地迎上去,親親熱熱地接進門,有說有笑的,還拉著她們與幾位表姐妹認識。
書香人家的姑娘雖然大都清高,但也不是個個都眼高于頂的。蔣家六姑娘與李善文雖然不是她們這個圈子里的一員,卻是本朝頂級豪門顯貴家的千金。能與這樣的姑娘結交,自然也有好處。大家略帶了幾分拘謹與她們說話見禮,但見她們態度溫和友善,并不擺架子,便也漸漸放松下來了。都是十來歲的小姑娘,性情活潑著呢,不一會兒,已經有說有笑。
屋里十分熱鬧,有不想湊近貴族千金的姑娘們,就坐得稍遠些,也不會露出什么酸樣兒來,只微笑著彼此聊著天,說些近日看的書,作的詩文,倒也自得其樂。
偏有一位王大姑娘,與書香人家的姑娘合不來。素日與她合得來的那兩位,今日偏又不曾出現。見了蔣家六姑娘,她還想湊上去討好一番,人家把她與旁人一視同仁,甚至因為她說不出什么有趣的話題,就轉頭去跟別人說話了,她便覺得蔣六姑娘小看了她,心里憋悶得很。
她是尚書千金,比這里一屋子的姑娘都要高貴些。蔣家六姑娘的親爹還沒她父親品級高呢,不過是仗著有個姑母在宮里做太后罷了,憑什么小瞧她?
她心中忿忿,也不理人,獨個兒往窗邊一坐,就冷笑著睨向其他人,下巴抬得高高的,只等著有個人現她,過來與她搭話,她好借機奚落屋里其他人一番。
還說是書香名門的淑女呢,一個個都是勢利眼,見著太后的侄女就圍上去了,半點沒有讀書人的風骨。象她這樣書香名門的女孩兒,最看不上這種行為了!
蔣家六姑娘與李善文哪里知道這屋里還有個王大姑娘,心里存著這樣的念頭?她們平日也被人奉承慣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誰是假斯文,誰是真勢利,她們心里門兒清。今日聚會,她們本是為了曹蘿才來的,其他姑娘大都沒怎么見過,認識一下也不是壞事。平日里大家就不是一個圈子里的人,今日過后能否再見都很難說,她們也用不著做得太過面面俱到了,只憑心意行事。
在人群中,她們現了久別多時的趙琇。都十分驚喜。李善文高高興興地對趙琇說:“趙大姐姐幾時回京的?四姑姑真是的,怎么也不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好為趙大姐姐接風洗塵。”
趙琇笑著回答:“才回來幾日,剛安頓下來而已,還沒歇口氣,就接到曹姐姐的帖子了。路過天津的時候,因遇著大風雪,我們滯留了幾日。倒與蔣四姐姐好好聚了一聚。后來見天氣好了。又趕忙上路。蔣四姐姐興許有心要送信來,只是沒來得及。”
蔣六姑娘笑道:“這就是了,她在天津。每月初一、十五必要送家書回來的,如今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怪不得不見四姐姐的信。四嬸與四姐姐可好?四叔如何?好些時日不見了。前兒祖母還念叨呢,不知他們今年回不回來過年。”
趙琇回答:“他們氣色都好。我走的時候,蔣四姐姐還嚷著要做新衣裳,預備回京過年時穿,卻不知京中如今流行什么花樣。正煩惱呢。”
蔣六姑娘聽得樂了:“這個容易,明兒我打人給她送一大本花樣子去。”
李善文抿嘴道:“還要什么花樣子?那回四姑姑叫人送回來的,說是天津港口上西洋商人叫賣的法蘭西蕾絲花邊。就極精致,拿那個給衣裳鑲邊。又省事又好看,太后娘娘還夸呢。讓四姐姐多帶幾條法蘭西花邊回來就好了。”
蔣六姑娘屈起手指刮她的臉:“我看是你想要那花邊兒吧?倒打著太后的旗號哄人了。”李善文被她說得臉紅,拿帕子遮了臉吃吃地笑。
她們說得熱鬧,周圍的姑娘們里頭,也有搭得上話的,比如曹蘿,她就不缺西洋玩意兒,還能跟李善文討論花邊的式樣,又有馮、劉兩家的姑娘,以及另兩位外地來京的官家千金,都對穿衣打扮與西洋玩意兒頗為了解,湊在一處聊得火熱。趙琇笑著聽她們說話,并沒有插嘴。而別的姑娘即使插不上話,也興致勃勃地聽著,實在沒興趣的人,自個兒到一旁去看書、說話、賞梅,也不礙事。
只有王大姑娘,獨坐半日,竟然沒有一個人留意到她,她下巴抬得太久,肩膀都有些酸了,便把臉拉得老長,忍不住重重冷哼了一聲。
聊得正興趣的姑娘們沒聽見,倒是有一位坐在離她不遠處的姑娘聽見了那聲冷哼,詫異地抬頭望過來,溫柔笑笑,又低下頭去繼續看書。
王大姑娘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有回應了,怎么可能放過?連忙坐了過去,矜持地點點頭,說:“姑娘也覺得有些人實在不象話吧?咱們書香人家,講究的是風骨,是學問!哪兒能成天惦記著穿衣打扮呢?”
那姑娘一臉古怪,干笑著起身走開了。她不過是愛清凈罷了,可沒打算得罪人。這王大姑娘也太沒眼色了些,就算要議論,也該回了家再說,別在人家家里做客時,如此大聲諷刺,實在太無禮了。
王大姑娘的聲音確實大了些,這次,就連蔣六姑娘與李善文都聽得分明。曹蘿、馮秀琴等人一陣尷尬。雖然覺得王大姑娘這話太無禮,但她們也知道,以自家的教養,確實不該太過注重打扮的。
沒想到王大姑娘見眾人反應,只覺得自己得計,越板著臉,冷聲教訓:“今日既是詩會,怎么不提寫詩的事,反而聊起那些不中用的東西了呢?我看你們都叫權勢迷昏了頭,只想巴結討好貴人去了,倒忘了今日的來意。”
蔣六姑娘的臉色已經耷拉下來,心中暗生厭惡。這話是在惡心誰呢?說得好象她王大姑娘方才沒湊過來討好似的。
趙琇見狀便笑著打圓場:“人似乎還沒到齊呢,這時候怎么好開始辦詩會?等人的時候聊幾句家常,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婦容’也是四德之一,都是年紀相仿的女孩兒,閑時說些穿衣打扮的話,怎會不中用呢?”
王大姑娘見是她,臉拉得更長了,冷笑道:“我說是誰呢,原來是你。你原比別人嘴巴生得刁,最愛顛倒黑白的。別人怕你家權勢,我卻是不怕的。什么善名遠播,什么能干又好心腸,如今誰不知道這些好名聲里的貓膩呀?做了點小事,倒宣揚得滿天下皆知,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我一聽就好笑!”
趙琇沉下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