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在老郡公在世時,是建南侯府的主母,雖然小長房牛氏與蔣氏也曾插手家務,但大部分事務還是要靠張氏來管著的。雖說她管家也說不上十分出色,但也稱得上是中規中矩,并沒有什么大毛病,最大的紕漏,大概就是沒有發現趙炯夫妻中飽私囊,貪了公中的銀子去資助穎王這件事了。
老郡公橫死,事實上也是由此事引起的。
自從趙琇日漸長大,張氏與趙瑋聽聞廣平王中毒而去了京城之后,趙琇便開始接受家中庶務,年復一年,手中權柄日重。到得最近這幾年,家中中饋就幾乎都是趙琇執掌了。張氏雖說還掛著主母的名頭,但也就是陪著孫女聽聽管事報賬,時不時從旁指點一番。遇上趙琇從來沒辦過的事,沒聽說過的人,她在旁充當一個顧問,把背景情況和相關章程說一說,后面的事就不必她多操心了,趙琇自會料理妥當。
因此張氏這些年,名義上說是參與了管家,其實悠閑得很,頂多就是動動嘴皮子,看看賬冊,出幾個不一定被采用的主意,然后在孫子孫女們需要的時候,出面做個招牌。說到家中具體的庶務,她已久不接觸了。
可如今若要把中饋重新接回去,幫著孫子孫女籌備婚禮,在孫媳婦進門后充當教導之責,這千頭萬緒的,就∟令她有些抓瞎了。
孫女的婚禮還好,嫁的是宗室親王世子。自有宗人府與禮部操辦一應事務,建南侯府照辦就好,就連嫁妝。那都是有定例的。張氏只需要為孫女兒添私房就可以了。也許瑣事不少,可有個框架在,宗人府又是辦熟了的,不怕會出什么差錯。
可孫子成親,卻有些麻煩。張氏本來是想照著當年兒子娶媳婦時的規格來辦的,問題是當年趙焯不過是建南侯之子,如今的趙瑋卻是正經的建南侯。婚禮的規格自然不可能等同。京中也有不少侯門子弟娶親的先例在,打聽一下,做個參考也行。但有侯爵在身的人。年紀都不小了,娶元配正妻都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就算可以打聽得他們當時的做法,也早就過了氣。照辦不是不行,就是容易叫人笑話。
張氏只有趙瑋一個孫子。他的婚事。自然需得辦得盡善盡美。家里又不缺銀子,只要不是過于靡費,張氏很舍得花錢,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花才好。
原本這些事都是趙琇幫著拿主意,拿了去年一位公府嫡長子娶元配的婚禮,以及另一家侯爺續弦的婚禮,作為參考,把自家哥哥的婚禮規模定在兩者之間。略作修改,再叫趙瑋出面。找了尚瓊請教,把禮儀給打聽清楚了,確保萬無一失。
張氏原還嫌趙琇這法子太過輕忽。那公府子弟雖是嫡長,又是初婚,卻還未被冊封為世子,娶妻的婚禮自然比不得公府世子的婚禮隆重。趙瑋既是侯爺,婚禮又怎能比一個尋常公府子弟寒酸呢?那侯爺續弦的婚禮,就更沒有參考價值了,續弦而已,還是第四任填房,能跟侯爺娶元配正妻相比嗎?就連用的物什都是不同的。張氏將孫女的提議打回,趙琇還未想出新主意呢,如今前者就要接手中饋,沒法再讓孫女代勞了,張氏一想,就覺得壓力山大。
幸好她覺得為難的,也就是這一樁婚禮而已。建南侯府早被趙琇管得井井有條,事事都有規矩可依,男女仆婦也都順服,并沒有什么大毛病。那些尋常高門大戶里常見的吃酒賭錢、爭閑斗氣等事,在建南侯府并不多見。主要是趙琇管得嚴,規矩又早就定死了,誰立功誰受賞,誰犯事誰受罰,多少年的老資歷都不管用。就算有親戚兒女在三位主人身邊侍候,也沒法幫著說情,因為一開口,說不定就連自家都要倒霉了。若是老老實實認罰,反倒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從前有人不信邪,見張氏心軟好說話,又是長輩,便想著法兒求到張氏面前。張氏初時也曾幫著說過情,讓趙琇御下別太嚴苛了,尤其是對那些積年的老仆——不是受召重回侯府的那些,而是從奉賢老家就開始服侍他們的人。這些人可以算是跟趙家祖孫共過患難的,這么多年不容易,多少給些臉面。若只是犯些小錯,就饒了他們吧。若是犯了大錯,略作責罰也就是了。沒必要攆人,還要連家眷一起攆。
趙琇一概不聽,還道:“老資歷的仆從,得的賞都比旁人多些,在人前也更體面,平日說話,更得人信服,就連給他們安排的差事,都比旁人的好。既如此,他們就該做得更好,給別人做個表率才對,方對得起我們祖孫三人的重用。可有人倚老賣老地不干好事,挖起主人家的墻腳來了,我為什么要饒了他?難道我信任他、重用他,就是為了叫他來壞我規矩的?”
張氏不至于為個仆從跟孫女爭吵,笑一笑就作罷了。既然趙琇連張氏的賬都不買,下人自然不敢再奢望有人能求情,只能認罰。從此之后,家下人等便老實了許多。
張氏從前還嫌孫女嚴厲,如今真正重新上手管家了,才發覺其中的好處。趙琇列下了條條框框,手下的人只要不是傻子,無論是精明還是平庸,照著規矩做,就出不了大差錯——當然,精明能干的人,會做得更好,主人家也是能看出來的。照這個做法,張氏管家也費不了多大的力氣。底下還有幾個頗為能干的管事在,她就更省力了。
這回張氏心里終于信服了孫女的管家本事,心道:“琇姐兒這孩子從小兒就喜歡自作主張,沒想到這自作主張,也有自作主張的好處呢。她這法子雖嚴苛些,用起來倒便宜。事事皆有章程,就算孫媳婦進門了,無人教她。照著辦也不會出錯。”
想到這里,張氏不由得欣慰地看了孫女一眼,覺得趙琇總算是歷練出來了,也不枉她這多年的用心教導。
趙琇正低頭看歷書呢,若真要把哥哥的婚禮推遲到明年春天再辦,那能挑的吉日可不多。看著看著,她察覺有異。抬起頭來,見祖母張氏微笑著看她,只覺得有些莫名。便還了個笑回去。
趙琇的管家辦法好,早已跟家下人等磨合好了,張氏也就懶得更改了,只管蕭規曹隨。
然而。就算規矩一樣。管家的人不一樣,效果也是會有所不同的。
趙琇執掌中饋時,底下人都要繃緊了神經,務求不出差錯,事事都要謹慎小心。但與此同時,他們心里也清楚,只要把份內的事做好了,該得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也不愁沒門路往上爬。
換了張氏來執掌,她是出了名的心軟好脾氣。底下人偶爾犯了點小錯,她覺得沒什么要緊的,順口就饒了。旁人見了,便知道這位老夫人好說話得很,又見大姑娘趙琇為了備嫁,對一些瑣事不怎么理會了,就漸漸松懈起來。又有人發現若自己說話討喜吉利,哄得張氏歡心,她順手就會賞些好東西,安排差事時,也愛用自己看得順眼的人,眾人便心思松動起來。
大家想著,大姑娘明年就要出嫁了,日后不會再管侯府的家;新奶奶還未進門,雖不知是個什么脾性,但新嫁娘管家,總要靦腆上兩年。眼下可不就是他們最逍遙的好時候了么?這時候不求上位,什么時候求上位?這些人有一大半是從前舊仆,新來的人也多在高門大戶里頭混過,本就擅長巴結討好。沒了趙琇彈壓,眾人竟又有幾分故態復萌的趨勢了。
張氏又不是真傻,身邊也還有幾個忠心婢仆,趙琇那兒更是時刻留意著提醒她呢。她很快就醒悟過來了,心中暗悔,很是斥責了幾個想挑事的。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深知自己有個容易心軟的毛病,卻又狠不下心來改了。眼下孫女還在家,倒也罷了,等到孫女出嫁,她真能應付得來么?
她只得私下對孫子說:“還是早些把你媳婦娶進門來吧。有些事兒,我沒法教她,還得叫你妹妹來做呢。不是我做祖母的愛偷懶,我就怕我的性子容易壞事,把你媳婦也給教壞了。”
趙瑋想了想,便拿起禮部送來的章程道:“米家那邊,日子實在沒法提前太多,總不能叫岳母挺著肚子操辦女兒婚禮,也得留夠讓她坐月子的時間。今年內是來不及了,明年春最合適,可以定在二月。我與表妹都是二月過生日,過了生日便嫁娶,春光也正好。倒是妹妹的婚禮日期,可以往后推些日子。禮部選了幾個吉日,六七月里有,八|九月也有,不如定在八月如何?過了中秋,再讓妹妹嫁過去,咱們一家人也好團團圓圓地過中秋節。”
這么一來,兩樁婚禮之間便隔了半年的時間,怎么也夠米穎芝向趙琇討教管家之法了,也足夠讓米穎芝參與準備趙琇的嫁妝,為張氏分憂。
張氏想得明白,當即大為贊同。祖孫倆細細商議一番,便給米省之與米夫人送了信。米省之夫婦見趙家定的婚期在明年二月下旬,十分照顧親家方便,心里也很感動,立刻答應了。米省之還想著,等年下任滿回京,新官職怎么也得拖上些時日,等女兒出嫁回了門,才好領差事離京呢經。
米家既然答應了,張氏與趙瑋這邊便就此定下了婚期,接著,又將禮部的章程還了回去,言明他們選定了明年八月二十二為吉日。禮部的人早前得了廣平王世子高楨的話,說要先看建南侯府的意愿,便把侯府的意思轉達給王府的人知道,王府總管立刻派人往溫泉莊子上送信。
高楨接了信,二話不說,當日就快馬趕回京城了。連廣平王府都顧不上回,他直接就上了建南侯府的門,找到趙瑋問:“這婚期也定得太晚了吧?不是說好了,等明年六月就辦我與趙妹妹的婚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