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排名三十七的陳柳楓對排名三十五的范無缺。”
張儀畢竟是謙謙君子,雖然生怕薛忘虛惱怒,此時有些著急,但走出兩步還是問道:“鋪子里有沒有什么事情,要不要和你小姨說一聲?”
丁寧搖了搖頭,道:“不用。”
以長孫淺雪的修為,這小巷中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感知,此時火爐上的粥雖然還未沸,卻也沒有什么關系。
謝家是關中巨富,謝長勝平日里又揮金如土,極講排場,此時在薛忘虛的小院前等著的也是兩輛華貴至極的馬車。
拖車的都是產自隴西郡的青色追風駒,看上去皮毛油光發亮,一絲雜色都沒有,而馬車車廂則都用白玉和金箔鑲飾,一副富麗堂皇的氣派。
薛忘虛和沈奕已經在其中一輛馬車上,看到張儀心急如焚的拖著丁寧過來,薛忘虛不由得又暢慰的一笑。
人之一生,到老之時有這樣幾個為了自己的一時喜好而如此著急的徒弟,便也值得了。
謝長勝安排得甚是妥帖,車廂里都甚至備有酒食,張儀和丁寧一上車,兩輛馬車的車夫便頓時驅車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起來。
丁寧隨手取了塊干饃慢慢的撕著吃了起來,問張儀道:“兩人在什么地方決斗?”
張儀道:“在小周河菊花坡。”
“那也不遠。”丁寧問道:“兩人之間又有什么恩怨?”
小周河是長陵城南的一條野河,兩岸河坡地勢卻有些高,就像兩道小山坡,平時都用于放羊,在秋高氣爽之時,兩岸卻是都開滿野菊花,倒也會有不少人過去游玩。
那里有一些舊時用于傳遞軍情的烽火石臺,現在被當成了觀景臺,而對于長陵的修行者而言,那里卻又是極佳的公開決斗的地點。
在那里戰斗,兩岸的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我只知道陳柳楓是月海劍院的優秀學生,修的是碧海潮生劍,范無缺是師從天正劍院田翰養,修的應該是洞石劍。”張儀歉然的答道:“至于兩個人到底有什么舊怨,恐怕是要到了之后才能得知了。”
弘養書院對于才俊冊的排名是綜合了諸多的因素,此次公開決斗的雙方,陳柳楓和范無缺雖然只是排名三十七和三十五,然而只要想著祭劍試煉勝出,又隨著薛忘虛大出風頭,又擊敗沈奕,破了修行紀錄的丁寧都只排七十二,南宮采菽等人連前一百都沒有排到,這三十七和三十五,在平日里顯然也都已經是令長陵絕大多數年輕人仰望的存在。
只是清晨,小周河兩岸的坡上,已然停了無數馬車,后到的馬車接踵而至,都無法停至幾座石臺的近處。
看到自己派去載薛忘虛和丁寧等人的馬車還未來,河坡上的謝長勝不免有些焦躁,道:“怎么這么多人!”
南宮采菽看了他一眼,道:“還不是因為弘養書院的小冊子,如果沒有那本小冊子,平日里他們兩個決斗,也未必會來這么多人。現在這本小冊子一出,許多之間原本沒有聯系的年輕才俊之間如同驟然有了聯系,排在冊子上的人自然想要看看排在三十七和三十五的是什么樣的實力,好多些了解,不在冊子上的人更是想要看看自己不在冊子上的原因,看看有多少的差距。”
“他們來了!”便在此時,徐鶴山面色一喜,他看到了派去梧桐落的那兩輛馬車。
“總算來得及。”謝長勝不顧旁人,直接對著那兩輛顯然是靠不到近處的馬車大叫了起來,“在這里!”
此刻河岸上多的是年輕才俊和許多名門望族前來查看的人,但極少有人像謝長勝這么出挑,所以丁寧很容易便聽到了謝長勝的聲音,看清了他們的位置。
“這兩人一早上發什么神經,跑到這里來決斗?”到了謝長勝等人的身邊,看著就在對面石臺上相對而立的兩條身影,丁寧問道。
“據說是為了爭風吃醋的事情。”謝長勝有些鄙夷的說道:“這兩人據說曾是好友,陳柳楓喜歡上了一個姑娘,便經常找范無缺出主意,但后來范無缺卻和那姑娘搞在了一起,陳柳楓勃然大怒,本來已經準備和范無缺老死不相往來,但現在這個小冊子一出,原本就認為范無缺比自己要差一些的陳柳楓看到反而自己排在后面,便受不了了,正式上了戰書挑戰范無缺。”
聽聞這樣的話,張儀頓時忍不住正色道:“那這范無缺可是不對,君子不奪人之好,更何況是奪好友心儀的女子。”
丁寧打量著就在正對面石臺冷然對立的兩名少年。
其中一人身穿黑色勁裝,頭發也用黑色細繩盤起,面目冷峭,看上去平日里不茍言笑。
另外一名少年卻是身穿藍色袍裝,看上去略為清秀。
“這兩人哪個是陳柳楓,哪個是范無缺。”丁寧轉頭看了謝長勝一眼,道:“若是要很多人見證,現在也足夠多人了,為什么還不開始,他們在等什么?”
謝長勝也有些疑惑,“我們也不知道,兩人都已經到了一盞茶的時間,而且兩個人除開一開始說了幾句話之外,明顯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便是擔心薛洞主和你們來不及到,卻沒有想到到現在還不開始。”
正在說話之間,丁寧的身后卻是響起了一個平冷的聲音:“不好意思,請你們讓讓。”
謝長勝和南宮采菽、徐鶴山從一開始便占著的這個坡岸位置極佳。
正好是正對著陳柳楓和范無缺所在石臺的位置,而且正好是河岸上一塊自然隆起的土丘頂部,都接近石臺的高度。
這樣近乎平直的視線,對于一條不寬的野河而言,幾乎就像是站在石臺上看這場戰斗了。
只是這塊河崗隆起處地方不大,也差不多只能容納謝長勝等人和后來的薛忘虛、丁寧等人而已。
要讓,自然有人便要下到低處,再者這聲音又不甚有禮,在聽到這聲音的第一瞬間,還未轉身看出聲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謝長勝便已經冷笑起來:“為什么要讓?”
丁寧平靜的轉身,他所見的比謝長勝等人更多,十分清楚這種集會之地,一件小事引起紛爭是極正常的事情。
落入視線也是三名和他們年紀相差不多的少年。
兩人身穿鵝黃色袍子,面相不同,但都顯得劍眉星目,十分英俊,一人身穿絳紫色錦袍,身材瘦高,雙目微微內陷,顯得有些威嚴。
聽到謝長勝的冷笑聲,這三名少年面上都露出不悅的神色,身材瘦高的少年頓時也冷笑了一聲,針鋒相對般說道:“為什么不讓,難道這塊地是你買下來的?”
謝長生也不發怒,微嘲道:“好生牙尖嘴利,只是湊巧,你說這塊地是我買下來的也差不多。我的數位朋友也是剛剛才趕到,先前這塊地方只有我們三人,空出不少,但你知不知道為什么在數位朋友到來之前,卻一直沒有人上來占這個地方?”
身材瘦高的少年頓時微微一怔,但旋即還是冷笑道:“或許你們兇惡,別人不敢和你們爭搶而已。”
“錯了。那是別人都知道做人的道理,都知道先來后到,都知道尊老愛幼,都知道敬師重道。”謝長勝在祭劍試煉時便已展露了他的嘲諷功底,此時更是臉上的嘲諷濃得就像要流淌出來:“我們也不是最先到來的,這塊地上原本也有幾人先到了,我便和他們相商,用每人千金的價格,愉快的達成了交易,他們讓出了這塊地方給我,現在我們數位朋友都到了,這里面年老者比你們太公還老,年幼者又比你們年幼,你們一開始便無禮的直喝,要我們讓出位置給你們?你們的師長和父母到底是誰,連做人的道理都未曾教會你們么?”
這三名倨傲的少年被說得頓時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一時又找不出什么反駁之理,其中一名身穿鵝黃色袍子,盤著道髻的少年惱羞成怒道:“簡直一派胡言,每人給千金讓出位置,你當我們是三歲孩童么,你說什么都信?”
“對于你們而言,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對于我們關中謝家而言,隨手給個千金算什么?”謝長勝笑了起來,道:“我十歲時用我的壓歲錢置了點產業,現在一年的租子也可以讓我心情好時,見人隨便丟個千金,你們若是讓我心情好一些,我等會說不定也會打賞給你們千金。”
“關中謝家?”
出聲的少年頓時呆住,臉色變得無比蒼白,一口悶氣在胸口卻是怎么都吐不出來。
關中只有一個謝家,而那個謝家卻是富可敵國。
有關謝家財富的傳聞,在長陵也不知道有多少。
“既然你用壓歲錢購置的產業就可以讓你如此大手大腳,你何必那么怕你姐斷你財路?”看著那名少年根本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南宮采菽壓低了聲音,在謝長勝的耳畔有些不解的問道。
“雖是真的巨富,可是壓歲錢也不見得有那么多,我隨口吹噓一下而已。”謝長勝微微一笑,輕聲回應道:“不過就這樣,也足夠唬住這三個土包子了。”
對方顯然也是長陵出名的才俊,望族之后,否則也不見得如此囂張,想到這樣的三個人都被謝長勝說成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南宮采菽不禁搖頭的同時,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時對付這樣無禮的人,似乎的確是要用謝長勝這種純粹的羞辱手段才解氣。
然而此時,那名身穿絳紫色袍子的瘦高少年卻是臉色一變,寒聲道:“我道是誰,原來便是關中謝家那個不成器的敗家子,不知此次在弘養書院編的才俊冊上,又排了第幾?”
謝長勝聞言面色也是一寒,道:“你又是誰,排了第幾?”
瘦高少年冷笑道:“在下陸奪風,位列八十一。”
他說完這句,便鄙夷的看著謝長勝,想要看謝長勝是何等無言,何等羞愧。
然而讓他根本未曾想到的是,謝長勝卻用更可憐的目光看著他,搖了搖頭,說道:“有人是因為排名靠后而覺得羞恥,有些人卻是因為排名在冊上而覺得驕傲。”
“說到排名,這里比你高出不少的就有一個。”
謝長勝點了點丁寧,然后又看著他,說道:“你得意個什么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