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尸體必須馬上處理掉。”
當站在這座邊城的城門樓上,看著那一圈黑色和紅色的墻,丁寧緩緩的說道。
“怎么處理!”
南宮采菽忍不住憤怒的叫出了聲來。
她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著。
她并非是想要像丁寧發泄情緒,只是她無法想象為什么丁寧能夠在看到這樣的畫面時,還能保持這樣的平靜。
“你現在的憤怒和仇恨超過了悲傷。”
丁寧轉頭看著南宮采菽,面容漸漸寒冷起來,“現在是別人屠了我們大秦王朝的一座城,至少還留下了婦孺,但我們大秦王朝的軍隊,也不只屠過別人的一座城。這是戰爭,針對于已經錯過的敵人的憤怒和仇恨,只能讓你做出很沖動的行為,從而導致更大的錯誤,沒有什么意義。”
“沒什么意義?”
南宮采菽的臉色變得異常的雪白,她緊緊的咬住嘴唇,從牙縫里擠出聲音,“你讓我不恨屠了這座城的敵人?”
丁寧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明白,能夠引起戰爭的并非是率軍打仗的這些將領,而始終是那人世間位置最高的數人。若是追根究底,那是誰導致了這樣的事情?”
南宮采菽的呼吸漸頓,她只覺得自己不能完全認同丁寧的話,但是她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仇恨不能解決問題。你方才也聽到了這里面一些婦人的口述,對方采用這樣的方式,逼著岷山劍宗不介入烏氏國的戰爭,這無可厚非。我們大秦王朝的軍隊進入別人的國土,這本身又算什么?”
丁寧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苦澀的意味,“我只知道現在不處理這些尸體,恐怕會引起很多嚴重的疾病,這些婦孺里的很多人也會死去。”
“冷漠面對,這就是一名成功的將領所需考慮的問題?”南宮采菽慘然的笑了起來。
“不是如此。”丁寧搖了搖頭,“始終為還活著的人考慮,這才是一名將領所需考慮的問題。”
黑煙燃了起來。
宿衛軍開始燃起熊熊烈火,焚燒邊城里的所有尸體。
“這場仗不好打。”
丁寧沒有再看那些熊熊的烈火和燃燒化灰的遺體,他真的有些冷漠的抬頭看向已經顯得不遠的陰山,緩緩的說道,“不是指我們這些人。”
南宮采菽更加震驚的轉頭看向他。
丁寧慢慢的說道:“無論是這邊城里的守軍還是從城外趕來支援的軍隊,都死在這一圈城墻附近,烏氏能夠以一己之力屠城的修行者原本就不多,能夠這么快一路沖殺過去殺死沿途所有守軍的,便應該只有有著草原蒼狼外號的耶律蒼狼。”
“他是烏氏國的大元帥。”
丁寧頓了頓之后,不自覺的握了握拳頭,接著說道:“大元帥都以身犯險,到了這里,便只能說明他們不會按照我們所有人的預料來戰斗。所以他們或許也不會和我想象的一樣,只是采取拖延的戰術拖到下雪之后。”
南宮采菽開始明白了他所想表達的意思,剛剛恢復些血色的臉龐又慢慢變得雪白,“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有可能反而會采取突襲,或者迎頭猛擊的戰法?”
丁寧點了點頭。
南宮采菽的渾身都涌起了寒意,她有些艱難的出聲,“那如何才能盡快的將消息傳過陰山?”
“沒有用。”
丁寧搖了搖頭,“連耶律蒼狼都已經到了這里,即便我們現在傳遞出消息能夠馬上到達前線邊軍所在,也已經來不及。更何況那些前線的大將軍什么身份,會輕易聽從我們的建議?”
“耶律蒼狼他們的想法…或許便是想要用一場大勝來給東胡和大楚王朝信心,不管會付出多慘重的代價。只要這種代價能夠讓他們最終將大秦王朝阻擋在陰山,而不是讓他們變成和月氏一樣的存在。”
誰都并非神靈,不可能真正的預料準一切事情。
丁寧在出發前對于烏氏國的判斷已然出現了錯誤,但至少此時的判斷十分準確。
大秦王朝元武十二年秋。
就在丁寧所在的這支宿衛軍到達變成后不久,烏氏國以很可怕的速度糾集三十萬余眾,分成三路對跨過邊境的大秦軍隊發動了猛攻。
烏氏國自古游牧,對于關中的秦人而言,烏氏國人便都是草原蠻子。
這些草原蠻子擅長捕捉野馬和馴馬,騎術精湛,來去如風,速度和射術是他們最大的優勢,而原本最令大秦軍隊頭疼的,是他們的身后有著大片廣闊的草原。
這些草原對于大秦的軍隊而言是荒野,對于他們而言卻都是城池。
大秦軍隊優勢在于符車和戰陣之術,修行者眾多,陣地推進和大軍交戰的能力天下無雙,然而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烏氏國的大軍根本沒有采取游斗的戰法,而是直接組成了大軍,直接和大秦王朝的邊軍展開了正面的硬撼!
這些以騎軍為主的烏氏隊按理根本無法和大秦的軍隊陣地戰斗,然而正是因為根本沒有想到,大秦軍隊在邊境集結的數量還根本不夠的情況下,便遭遇了這樣的戰斗。
在數倍于己的烏氏隊的強攻下,大秦王朝的軍隊遭遇了潰敗,損失極為慘重。
烏氏國在付出了七萬多將士的生命之后,殺死了大秦王朝六萬多邊軍,并奪取了大秦王朝前譴部隊的幾乎所有糧草和輜重,并繼續開始追擊大秦王朝邊軍的殘部!
這樣的勝利是驚人的。
即便是在大秦王朝和韓、趙、魏三朝交戰時,都根本沒有付出過這樣慘重的代價。
當時秦軍和其余三朝的軍隊傷亡比例,一直是維持在一比三以上,也就是說,要殺死一名秦軍,至少要付出三名它朝軍士的代價。
烏氏隊的優勢本身在于速度,當追擊開始,便意味著秦軍有著更大的傷亡。
這很有可能是秦軍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慘敗。
略微改變了這一戰命運的,是第一批援軍,尤其是第一批從長陵趕到陰山外的大量修行者。
比馬蹄更快的是修行者的劍。
大量修行者的加入,使得烏氏國追殺的騎軍損失一度非常驚人。
但隨著許多修行者被人海戰術或者烏氏國的修行者殺死,整個戰爭的局面對大秦王朝而言也是異常的不利。
雖只是正式入秋,但關外北地已經氣溫極冷,呵氣成霜。
當糧草緊缺,對于一些軍隊,尤其是已經被打散了的軍隊的形勢便更為嚴峻。
一處草甸低洼處,一些雜樹早已黃葉落盡,一些被削斷鋪成毯的長草上,躺著許多受傷的秦軍士兵。
一名佩劍的圓臉少女正神色極為嚴峻的和數名將領在商議軍情。
戰爭是最容易
便在此時,草甸上驟然響起了一聲凄厲的尖哨示警聲,但也只是一息之后,哨音便變成了嗚嗚的陶笛聲。
這意味著到來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人。
一名少年出現在這名圓臉少女的視線之中。
他的裝束和普通的烏氏國戰士差不多,好像異常怕冷一般,穿著異常厚實而粗糙的皮毛袍子,但是他的臉面卻是并非烏氏國人的特征,最為關鍵的是他的左手始終往前微微平伸著,一塊蒼白色的玉牌從他的指尖垂掉著,上面只是簡單的刻著一個厲字。
這個“厲”字便足以讓這名圓臉少女和數名將領瞬間想到他只可能就是才剛剛返回到關外不遠處的那名厲侯府的放逐子,厲西星。
“不要想著試圖襲擊十里外的那座小甕城。”
只是遠遠的看了一眼這名圓臉少女和她身周的數名將領,厲西星便很直接的說道:“那里是陷阱,已經至少有兩支像你們一樣的秦軍被殲滅在那里。”
數名秦軍將領互望了一眼,目光里都是充滿了驚怒。
像他們這種殘部,在烏氏族軍隊的追殺之中,永遠只能采躲藏甚至迂回的方式,要退到陰山的邊城,必定要耗費很長的時間。
然而他們所帶的糧草最多只能維持數日,在他們看來,那座烏氏國人的小甕城里的食糧,便是他們最終能否活著離開這里的關鍵。
“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厲西星沒有去管這幾名將領臉上的表情,他在長陵也很少管別人臉上的表情,他只是冷漠的問道。
“連傷員一共三百五十七人,能夠戰斗的三百二十一人。”圓臉少女此時最為鎮定,在厲西星發問之后,她便沒有什么猶豫的回答。
“太少。”
厲西星沉默了數息的時間,道:“烏氏國一支三千人左右的騎軍,會在天黑的時候包抄到這里。”
除非全部是修行者組成的軍隊,否則在雙方的人數比例超過一比四的情況下,秦軍是絕對不可能戰勝烏氏國的騎軍的,更何況這里的還只是秦軍的殘部。
在沒有一些強大軍械的情況下,尋常的劍師恐怕無法近身就會被那些馬上的箭師活活射死。
“現在只有一個選擇。”
厲西星依舊沒有管這些將領臉上的表情,接著說道:“讓所有的傷員留在這里,剩余的人盡快離開。”
數名將領中一名四十余歲的將領目光沉冷了下來,他看著厲西星,緩緩的說道,:“這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也是最理智的選擇,但不是我們最佳的選擇。”
厲西星沒有強辯什么。
他只是對著這名將領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禮。
因為這名將領所做的選擇本身就值得他尊敬。
他行了一禮之后便轉身。
這名將領既然選擇在這里戰死,那對于他而言,便不值得留在這里陪著這些人一起戰死在這里。
“等等。”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瞬間,那名圓臉少女的聲音響起,“一定還有別的選擇和方法。”
厲西星沒有回頭,只是冷漠的看著遠處那比人還高的荒草,想著天黑之后,那里面隨時就會有對方的騎軍沖出來。
“什么選擇和方法?”他問道。
“既然你知道那支騎軍會來,那我們說不定就可以引開那支騎軍?”圓臉少女聽著他冷漠的聲音,說道。
“我們?”
厲西星好不留情的冷笑了起來,“就憑我們?”
“我是寶光觀的修行者。”
圓臉少女并沒有因此而憤怒,只是認真的陳述事實,“我是寶光觀唯一得了所有真傳的弟子。”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