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美夢?”郝仁驚訝地看著諾蘭,“啥意思?”
諾蘭雙手抱在胸口,低垂著腦袋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看到一雙薄薄的嘴唇微微抿了起來:“其實……我偶爾可以聽到來自‘清醒世界’的聲音,盡管非常非常模糊,但我知道,在這個虛假的星球外面存在著一個真實的世界……”
郝仁目瞪口呆:“你之前可沒跟我說這個。∷∷,”
“我之前不知道你有多可靠,”諾蘭咬了咬嘴唇,“你只是能保留記憶而已,這說明不了你的品性和意志。而且我也只是偶爾能聽到一些‘聲音’,我甚至不敢確定它們是不是真的來自‘清醒世界’,除了最近的這次,它很清晰。”
諾蘭又解釋了幾句,郝仁才大概搞明白對方是什么狀況。簡而言之:這個女孩的特殊性不僅限于她能在輪回中保留記憶,她更能感應到這個世界背后的“模擬程序”的運作。
怪不得她會那么篤定地將世界視作一個惡劣的舞臺,而且頻頻用“導演”和“劇本”來形容自己經歷的一切。這不僅是因為成百上千次的輪回讓她產生了這種感覺,更是因為她真的意識到了“編造者”的存在。
只是她對“清醒世界”的感應極其微弱,甚至不比尋常的幻聽幻視靠譜多少。她偶爾可以聽到或看到一些發生在未來的場景,或者感應到一個超然于人類之外的意識在自己耳邊低語,她就仿佛在舞臺上亂跑時不小心掀開幕布的孩子,在驚鴻一瞥中看到了幕布后面的燈光師和道具架。那些短促而令人印象深刻的信息讓她意識到這個世界的不真實性。
這些偶爾接觸到的信息少之又少,并且多半伴隨著嚴重的干擾和恍惚。如果是尋常人遇上那么一兩次估計會直接將其當成幻覺,但諾蘭接觸了很多次。幾乎每次輪回中都要聽到或看到那么幾秒鐘的“異景”,這樣積累下來,她便對“清醒世界”或者說“真實世界”的存在深信不疑了。
諾蘭在描述那些聲音和影像的時候有些含糊,似乎是不知道該怎么總結自己看到的東西,郝仁只好在旁邊引導她:“聽到或看到那些東西的感覺是怎么樣的?你看到了現實世界的場景?還是說只是潛意識的一種……直覺,讓你覺得自己看到了什么東西?”
“大概是后者,”諾蘭點點頭,“那些東西總是很抽象的,事后回憶也沒有明確的圖畫或者聲音。有時候我感覺自己看到了類似‘命運’的事物。雖然不是具體的影像,但直接就理解了這個世界的未來走向,有時候則……”
諾蘭皺著眉,努力思索一番之后才知道該怎么描述那種感覺:“就好像換了個視角,我感覺到一個超然于人類的意識,非常廣大,非常復雜,俯視一般地看著整個世界的所有信息。我猜那個視角就是這個世界的控制‘程序’。”
說著,她突然抬頭狐疑地看著郝仁:“你提的問題都很具體。難道你也知道什么?”
郝仁擺擺手:“這個不重要。我對你說的那個‘超然于人類’的視角很感興趣,你現在還能感應到它么?”
諾蘭輕輕搖頭:“感應不到了。這不是我能控制的。”
郝仁看著諾蘭的眼睛:“那你之前說的‘最后一個美夢’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這個新舞臺剛剛啟動的時候……”
根據諾蘭的說法,她是在這個世界剛剛完成重置的時候聽到了“編造者”的聲音。盡管她以人類的理解能力無法聽懂那聲音到底在說什么,但一種類似意念注入的感覺讓她明白了一些事情。那是編造者在啟動這個舞臺時閃過的一個念頭:這恐怕是這個世界最后一次重置了。
“不知道現實世界發生了什么,但似乎輪回即將結束,”諾蘭眼神有些飄忽。她本來已經習慣了持續不斷的輪回,但眼下突然發生的事情打破了她的習慣。這些超出經驗的東西令她也感到不安,“……那些涌入我腦海的思維碎片總結起來就只有六個字:這就是最后了。”
郝仁近乎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輪回結束之后會發生什么?”
“不知道。或許這個世界會就此和平下去,當前這個‘劇本’就這么作為最終的舞臺,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諾蘭嘴角似乎露出一絲笑意,但笑容很快便被冰冷取代,“可惜這樣的想法大概很不切實際。或許這個世界會一起結束吧。”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諾蘭的第二個猜測明顯更有可能。
這時候諾蘭突然抬頭看著郝仁:“你的問題我都回答過了,現在能說說你的事了么?”
郝仁正準備開口回答,卻聽到精神連接中傳來了數據終端的聲音:“搭檔!能聽到不?我們到了!”
郝仁心中一喜,心說情況終于順利了一次:“哦哦,能聽到,很清楚,看來這次信號不錯,你們那邊情況咋樣?”
終端沒來得及回答,莉莉的聲音突然就插了進來:“先別說我們的情況了!你那邊十萬火急!!”
“啥?”
數據終端重新接過通訊:“本機把外邊的畫面給你傳過去。”
幾乎在終端話音落下的同時,郝仁腦海中便多出了一組來自第三方視角的影像,他看到一片輝煌燦爛的金紅色光芒以鋪天蓋地的氣勢籠罩了自己的整個視野,大團大團的火焰在大地上蔓延,天空燃燒著熊熊大火,三分之一的地平線都已經被一道刺眼的圓弧所點燃。郝仁被這壯觀的景象嚇了一跳:“臥槽這是啥?!”
“卓姆!這顆星球在現實世界里正在落入太陽!全球大火已經燒了不知道多久,地殼結構也正在慢慢崩解——十萬火急!”
郝仁這次愣了足足五秒之久,最后才從嘴里擠出幾個字:“……這可不是一艘船能搞定的啊……”
諾蘭聽到他的自言自語好奇地看過來:“你說什么?”
“這個世界確實快終結了,然而是從現實世界開始坍塌的,”郝仁一把抓住諾蘭的手腕,“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是干啥的么?那好,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從現實世界來的,就是你說的那個‘清醒’的地方。”
諾蘭瞪著眼:“突然開這個玩笑可沒意思啊。”
郝仁拍著腦門,他就知道對方會是這個反應,因為在這個一切皆有可能的虛擬空間中他根本無法證明自己的現實世界身份,甚至無法證明他能聯絡到外面的真實宇宙——他的一切說辭甚至實打實的證據都可以被視作是這個世界模擬出來的。這也是為啥他剛開始沒跟諾蘭說明情況,因為他壓根不知道該怎么說!
當你的一切行為和證據都不比一句空話可信多少的時候,很多事情就沒有解釋的價值了。
郝仁對諾蘭擺手讓對方稍安勿躁,同時在腦海中呼叫數據終端:“我們還有多長時間?”
“大概四十八小時。現在還不清楚虛擬世界的本體‘服務器’在什么位置,姑且認定它在地殼深處,但現在卓姆的外殼也已經因太陽引力而撕裂了,不管它的地下設備多結實,都不可能堅持超過四十八小時。”
“臥槽!”郝仁幾乎要跳起來,“這他娘的干啥都來不及了!”
他這一聲喊不光是在精神連接中,甚至還脫口喊出了聲,諾蘭忍不住用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你到底……”
“沒辦法了,情況緊急,我得失陪一下,”郝仁飛快地說著,同時從隨身空間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通訊器塞給諾蘭,“這個給你,是通訊器,按一下這個按鈕就能直接聯系到我。你不信我是現實世界來的沒關系,但如果你再聽到‘編造者’的聲音,或者看到這個世界后臺程序的任何動靜,立刻聯系我,明白么?如果這個世界發生其他任何異常現象也要報告!”
說完這句話,郝仁直接發出指令讓休眠艙喚醒自己,他的身影一下子憑空消失,只留下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的諾蘭愣愣地看著這一幕。
呆站了良久,諾蘭才若有所思地嘀咕起來:“這人真的……去現實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