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一落,上身著薄紗,以綠色坎肩遮住的玳姬和絕美的蔡姬,在十數個侍婢的圍擁下走了進來。
她們一踏入,便朝著衛洛盈盈一福,喚道:“見過夫人。”
“無需多禮,請坐。”
“諾。”
兩貴女在另一側塌幾上坐下。
這時刻,坐在衛洛面前的貴女,足足有十五六人了。
這里,十三公主是晉公主,蔡姬是蔡國公主,玳姬是嫁過來的楚國公主。其他的貴女,都是世代公卿家的嫡女,身世尊貴著呢。
此時此刻,她們齊刷刷地盯著衛洛,目光中不掩好奇,探詢,和妒忌。
衛洛臉色仍然是蒼白的,可她腰背挺得筆直,那因自身卓越不凡,而顯得雍容平靜的面容,那熠熠生輝的墨玉眼,讓眾女看著看著,便有點看直了眼。
一陣沉默中,蔡姬率先站起,她朝著衛洛盈盈一福后,仰頭喚道:“蔡姬見過姐姐。”
蔡姬的眼神中,很親切,很快樂,透著一種見到親人的熟稔和期待。
衛洛一怔。
她想了一會,才明白過來,是了,自己的越四公主的身世,已經為世人所知了。算起來,自己的生身這母,與蔡姬的母親是姐妹,那她與蔡姬,便是表親呢。
衛洛一笑,她還以一禮,道:“妹子無需多禮。”
衛洛的聲音一落,一個不陰不陽的冷笑聲在旁邊響起,“想不到,晉夫人也會喚人妹子!”
這聲音,自是十三公主傳來的。
剛剛興起的議論聲,再次平息下來。
眾女都看向衛洛。
衛洛微微一笑。
十三公主這句話,是諷刺。衛洛驅逐了涇陵的后苑諸姬,想獨寵,自然,也就是不允許別的女人與她共侍一夫,不允許別的女人叫衛洛“姐姐”,她也不會有“妹子”了。
眾女睜大眼,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衛洛轉過頭去,目光明亮異常地對上了一臉挑釁的十三公主。
她嘴角一揚,淡淡一笑,緩緩說道:“君上,他于晉人,是君上,我一婦人,將盡全力助他成就霸業。然,他在后苑,為我之夫!我的男人,自是不能與他婦分享!”
眾女張大了嘴。
一陣倒抽氣的聲音傳來。
不管她們聽過多少傳說,私下議論過多少次。可這一次,她們是親眼看到,親耳聽到,堂堂晉夫人,如此明目張膽,如此堂而皇之地宣布:她的男人,她不愿意與人共享!
當真,好囂張!
十三公主臉都綠了。
她一張接近國字的圓臉,劇烈的扭曲起來。她右頰處的肌肉,頻頻地跳動著。
衛洛見到這個情景,微微一笑。
她知道,十三公主對于涇陵,一直懷有一種異樣的心思的。她當年因為涇陵親近自己,便動手殘害,自己只是僥幸不死而已!而且,她還害死了涇陵后苑那么多婦人。
可以想象,此時此刻的十三公主,內心必是憤怒,妒忌得發狂了。
十三公主咬牙切齒了一會,聲音一提,厲聲喝斥道:“咄!堯舜以來,世間可有你這等婦人乎?”
十三公主的聲音一落,衛洛已是清聲一笑。
她的笑聲清悅而甜美,如汩汩溪水,“上古之時并無我這等婦人!然,上古是上古,今時是今時!我便是這等婦人!我的夫君,只屬于我一人,我斷不能與他人共享!”
她再一次強調!
衛洛知道,她現在所說的話,馬上便會傳得滿城皆知。可是,她能怎么樣?這些人上門了,明罷著便是沖此事而來。她從來沒有想過在此事上要退讓,現在更不可能退讓了!
這個時候的衛洛,笑得很從容,遠比以前從容。
也不知為什么,這一次,她從涇陵的身上,感覺到了他那濃烈的愛。所以,她比以前從容些了。
衛洛說完后,轉頭看向十三公主,見她氣得目眥欲裂,盯向自己的目光已是惡毒之至,她不由聲音一提,悠然地問道:“此是君侯家事,你身為公主,何怒之有?何恨之甚?何怨之深?”
何怒之有!何恨之甚!何怨之深!
這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而來,直刺十三公主隱藏在最深處的陰私!
瞬時,十三公主心中一寒。不過一轉眼,她又急急叫道:“你!”
她堪堪說到這里,衛洛已經冷冷地打斷她,“文大夫新死,公主還是靜心退養的好!”
十三公主臉色一變。
衛洛還在盯著她,一臉似笑非笑,“此刻君上不在,公主怎地依然不曾戴孝?”
十三公主脖子一直,回道:“我心傷便是。我便不戴孝,又與夫人何干?”
這時節,諸子百家中,儒家雖然對孝字看是很重,可是墨家之流,卻認為這孝之一字,完全在于心誠,沒有必要擺那種形式主義。所以,十三公主就算丈夫新死,就算于禮不合,可她這樣做,也不會如后世一樣,為世人所指指點點。
十三公主這一回,衛洛便不知如何說話了。
衛洛淡淡地盯了一眼十三公主,低下頭端起樽上的酒杯,徐徐說道:“然,與我無干。”
她頓了頓。
衛洛對上十三公主一臉的洋洋得意,聲音一沉,冷冷地說道:“據我所知,文適身體一直安康,他因何而死,公主可以說否?”
衛洛這語氣,這冷冷地神情,這一瞬間,如一道雷一般,重重地擊在十三公主的心上。
她愕然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盯著衛洛,終于,她在衛洛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讓她害怕的明了。
瞬時,十三公主臉色一白。
眾貴女面面相覷。
十三公主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訥訥地說道:“他,他乃病死。”說到這里,她語氣一急,直著脖子叫道:“他乃病死!”
衛洛聞言,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在一眾安靜中,衛洛淡淡地命令道:“傳史官!”
“諾!”
十三公主急了,她騰地站起,朝衛洛叫道:“你欲何為?”
衛洛微微一笑,靜靜地看著她,“公主因何如此緊張?”
十三公主一噎。
這時,整個氣氛已經很是沉凝了。
在安靜中,一陣腳步聲傳來。
史官來了。
衛洛站起來,朝著史官恭敬地說道:“妾聞文適大夫新逝,心中不安。愿君前去公主封地,查明死因。”
在十三公主慘白的臉色中,史官叉手道:“諾!”
這諾字一出,十三公主跌坐在塌上。
這個時代,特別的看重名,也特別的尊重歷史,害怕在歷史上留下惡名。
衛洛把史官派去調查文適的死因,那就是說,十三公主一旦掩飾不當,她便會在史冊上留下弒夫的惡毒之名!當然,史冊上的名聲只是后世,可重要的是,史官一旦證明此事,便會傳揚得世人皆知!而十三公主,便會名聲掃地,成為世人皆知的惡毒之婦!那時候,圍在她身邊的劍客們會遠離,賢士們會唾棄她,交游的伙伴會厭惡她,就算是庶民奴隸,也會向她投以白眼,遠遠避開。
她將一無所有!
十三公主癱倒在塌上,臉色已經灰敗。
她瞪著衛洛,第一次發現,這個總是警告她,卻從來對她退讓三步的晉夫人,竟是可怕之極!她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那就是雷霆一擊,就會令得她萬劫不復!
衛洛淡淡地瞟了一眼十三公主,喝道:“十三公主身有不適,來人,扶她回去!”
“諾!”
直到十三公主遠去了,眾貴女們都低著頭,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她們的心,處于驚駭中。
半晌后,一個貴女站起來,朝著衛洛盈盈一福,“請容許妾身告退。”
“可。”
“請容許我等告退!”
“可。”
眾貴女一一離去。
玳姬和蔡姬,都是一臉佩服又震驚地看著衛洛,戀戀不舍地離去。
她們剛剛走出大門,便迎面遇上了越嫡公主的馬車。稍一交談,越嫡公主改變了主意,喝令馬車返回王宮。
不過一會功夫,院落里便恢復了寧靜。
衛洛坐在塌上,垂目不語。
她一直靜靜地坐著,一直都沒有動。
到了傍晚時,一個侍婢向她走來,“夫人,用餐否?”
衛洛搖了搖頭,揮退了侍婢。
這時,一陣腳步聲走來。
不一會功夫,一個劍客便來到了衛洛的身前。
他朝著衛洛深深一揖,朗聲道:“稟夫人,事有不妙!”
衛洛迅速地抬起頭來。
她的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有點奇異地笑容,“說!”
“然。一刻鐘前,十三公主自刎于府中!”
衛洛聞言,嘴角扯了扯,她垂眸淺笑道:“是么?”
“然!”
那劍客雙手一叉,小心地朝衛洛看了一眼,又說道:“當時,史官正在公主府中,公主向史官言,她是被夫人逼迫而死!”
衛洛又是淡淡一笑,問道:“還有否?”
“然。十三公主痛哭流涕,唾罵夫人,說夫人驅逐諸姬,逼死于她,必不得善報!”
安靜中,衛洛笑了笑。
她語調平靜地說道:“此中是非,史官一一明了。君等無需在意!”
“然。”
“向君上告知此事。”
“諾。”
那劍客剛剛轉身,衛洛又叫道:“且慢!”
劍客轉過身來看向衛洛。
衛洛徐徐說道:“請史官一道見過君上。”
“諾!”
劍客一走,院落中重新恢復了安靜。
衛洛靜靜地看著前方高大的櫟樹,暗暗忖道:這些年來,十三公主是越來越囂張惡毒。聽涇陵剛才的語氣,他是有棄去她的想法的。可是,他們畢竟是兄妹,也不知事情真正來臨時,他會不會遷怒于我?
算一算時間,文適死時,正是衛洛的死迅傳到新田時。十三公主在弒夫之后,便急急地來到新田,還想長留在此,其目的,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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