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下于人,必有所求。范永斗等的就是陳燮認賬,這樣下面的話才好說。
“將軍,在下做的是口外的草原買賣,本以茶葉、糧食為主。這些年,多了一些登州來的美洲貨品,草原上的韃子貴婦人,很是喜歡美洲貨。此番來此,確實有事相求,如將軍首肯,在下想求美洲貨品代理,順便帶一些美洲來的小麥種子回去。”范永斗說話的語氣非常平穩,每一個字都是在背稿子。這些話,都是在心里想了很多遍,看不出任何毛病。
他這次來的目的,要山西的代理是一個,種子是一個,更主要的還是提人打探消息。陳燮這個家伙異軍突起,后金大軍在北直隸所向披靡,結果最得意的時候挨了幾下悶棍。黃臺吉雄才大略,后金的探子無數,但是關于陳燮的消息,都是一鱗半爪。誰都不知道這個家伙從哪冒出來的?所以黃臺吉很生氣,責令立刻搞清楚陳燮的情況,這才有了范某人的登州行。
陳燮的對于他的來意,有一個很基礎的認識。核心機密什么的,就算給他看他也不知道。不過這不等于陳燮就對后金的探子熟視無睹。當然,陳燮也沒打算揭穿范永斗的真面目。還指望他從口外販馬呢,戰馬在這個時代,是軍隊機動性的保證啊。范永斗的理由很充分,如果不是知道他的根底,陳燮很那看出他的真實目的。
馬上答應他的要求太假了。陳燮做出沉吟狀,范永斗也很有耐性,坐的很穩。
“代理之事,去找劉大掌柜的商議吧。山西那邊的代理,好像已經有人在做了。口外的代理,如果范掌柜看的上,不用押金。至于小麥的種子,這個事情范掌柜從何得知?”陳燮把問題留在最后,這個轉折看似很坑爹,實際是做個樣子。免得過于大大咧咧。那就不符合常理了。誰家里有點好東西不藏著掖著。
“此事月前自北直隸商家口中得知。也算是臨時起意。尋常小麥畝產不過二石有余,張家莊的麥子畝產四石,據傳登州府本欲以祥瑞上奏天子,如不是后金入寇。此事早就傳開了。”范永斗不緊不慢的回答。這也是準備好的答案。借此也能顯示他的消息靈通。
陳燮聽了笑而不語。低頭尋思良久,方淡淡道:“種子的事情可以商量,另有一筆買賣。范掌柜可有興趣做上一做?”
范永斗也不著急,本來種子就是一個借口,當然也確實很有吸引力。不過他也不擔心自己拿不到種子就是了,隨便買點小麥回去就是了。殊不知,這種子種第二季,就減產嚴重,越種就越退化。陳燮當然是不會提醒他的,沒那個義務。用了老子的種子,脖子就套上絞索。
“請賜教!”范永斗一拱手,態度非常之端正。
“談不上賜教,就是一筆買賣。本部人馬所缺者,戰馬爾。如范掌柜能解決這個問題,買賣上的問題都可以商量。至于范掌柜的買賣,在下略有耳聞。口外缺的不僅僅是糧食和茶葉吧?”陳燮說的很隨意,范永斗卻聽的暗暗心驚。這混蛋膽子夠肥啊,不等我主動,就先給暗示了,只要能滿足他戰馬的需求,犯禁的生意都可以做。
后金最想得到的,自然是陳燮的火銃和那種輕便的火炮,但這是陳燮的根本之所在。范永斗就算是傻子,也不會提這個事情。但是有的事情是可以提的,比如鋼鐵。據后金提供的消息,陳燮能生產一種形狀奇特的盔甲,生產盔甲的關鍵,其實就是鋼鐵。
弄點食鹽鋼鐵去口外販賣的事情,范永斗沒少做。控制著長蘆鹽場,又有山西的生鐵產量為后盾,可以說是范永斗生意上最大的盈利點了。現在的問題是,這是不是陳燮設下的陷阱,當官的可沒什么節操可言,說翻臉就翻臉。第一次交談,就提這么敏感的話題?
范永斗不敢確定,這里出產的鋼鐵固然很有吸引力,但是小命更要緊。
“戰馬的事情,在下能力有限,每月提供幾十匹已經勉強。”范永斗還是決定小心一點,陳燮也沒指望第一次就讓他放心,再說戰馬這個東西,販運起來其實很麻煩。不過這不是陳燮該關心的事情。
“買賣上的事情,從來都是一回生二回熟,范掌柜既然來了,不妨到處走走看看。呵呵,喝茶!”陳燮端起了茶碗,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范永斗立刻站起,拱手道:“如此,多謝將軍款待。”陳燮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好說,好說。猛子,代老爺送一送范掌柜。”
范永斗告辭出來,被安排在莊子外岔路口邊上的一家客棧里住下,這地界本來都是荒地,自打土圍子翻修后,作坊都搬出莊子外,周邊的人口多了需求就大。岔路口這里的交通便利吸引了不少商販來自叫賣,自發形成了一個集市。
等到集市差不多成型了,大地主陳燮就讓文八斤在岔路口附近,平整土地,蓋了一些房子,有門面有住房有倉庫。這一下就跟滾油里潑水,短短半年就把這一帶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集市。沒法子不成集市,多了倉庫之后,好多美洲貨都在這里發出去。商人來了,干脆就住下,一些機靈的,眼力好的,在這里買了門面做起了買賣。
范永斗住下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站在走廊上看風景。這個客棧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建筑了。兩層的樓,一排房子十幾個房間,樓下不住人,門面對外出租。建筑用的水泥,陳燮還交代了不要用明朝自產的,生怕質量不過關。都是用的現代社會的高標號水泥,質量有保證。
這種水泥框架結構的房子,優點很明顯,建起來快,而且很堅固。現有的工匠們在長期的摸索學習之后,基本掌握了這種技術含量不是很好的建筑技術。
范永斗就很好奇了,這房子怎么能這么建?站在高處,看著這個行成不久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絕。而且這個地方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街道是水泥路面,兩側不允許有人擺攤點,地面上非常干凈,有身穿黑色背心的工人,手里拎著笤帚和簸箕,看見有人亂丟垃圾就會去警告一句,然后收拾干凈。
再看樓下,正在有人往他帶來的牲口屁股后頭綁兜子,這是客棧免費提供的。還有伙計在跟他的隨從說這里的規矩,識字的在墻上看,都寫在告示上。不識字的,伙計會念給你聽。到了街上,有人會提醒你,車馬只能走右手邊,不要亂走中間等等。初來乍到不要緊,今后再犯就罰錢等等。總之,這里的一切都透著新鮮。
集市綿延好幾里地,從無到有不過短短數年時間吧?想到這里,范永斗的心就微微的顫抖起來。這么些房子,起來的也太快了,這不僅僅需要人力,還需要大量的財力支撐。僅僅從一次見面,很難看出陳燮的根底,站在這個走廊上,看著樓下的這個集市,才會真正感受到陳燮這個人的強大之處。這樣一個人,偏偏在戰場上也異常的強大。想到這里,范永斗對未來突然產生了一絲畏懼,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恐怕瞞不過陳燮的耳目。
一支馬隊穿過集市,范永斗看的清楚,突然瞳孔收縮。這些人可不簡單啊,馬背上的那些男子,一看就是常年在馬背上討生活的悍卒。看看服飾,也不像是陳燮的部下,這是哪來的這些人呢?個個都是一人雙馬,大概數了一下,有小二百匹戰馬。
這個竟爭對手來的有點突然,范永斗覺得自己的心急速下墜,小腿有點軟,扶著欄桿都站不太穩。一名男子悄悄的站在范永斗身邊,看著穿過集市的馬隊道:“關寧軍!”范永斗扭頭一看,心里一驚,臉上卻慢慢的恢復平靜。
“李公子見多識廣啊。”范永斗對這個年輕男子很客氣,不是因為他多牛叉,而是因為他爹是李永芳,明朝第一個投靠努爾哈赤的將領。此人為李永芳次子李率泰(初名延齡),此番跟著范永斗來此,還是他爹讓他主動向黃臺吉請求來的。年紀輕輕的,倒是裝出一副沉穩的性格,可惜一開口就露餡。
見他一臉傲色,范永斗心里不舒服,又道:“此地說話不便,還是回房間說吧。”言罷轉身回房間,李率泰楞了一下,面露羞怒,悻悻的跟著進了房間。
這里的房間有好三種,單人間,雙人間,四人間,就是沒有大通鋪。樓下有澡堂可以泡澡,走廊盡頭有公用的衛生間。說起來還是很簡陋,但是在這個時代已經很高級。
范永斗住的是單人間,相比之下,李率泰以隨從的身份跟著來,只能住四人一間的。
“剛才那些人你也看見了,他們帶來的都是戰馬。要與陳燮搭上關系,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戰馬了。他可不缺銀子,他的美洲貨,就算有銀子都未必能買的到大批的貨物。”范永斗決定給這個小子一點教訓看看,免得他裝的沉穩,開口就讓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