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真的要那么做嗎?”
“是的,我這次回來便是要向王上諫言。”
“兄長沒有接到召見命令歸回……”
“時間不等人,顧忌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那樣一來我們一切的努力就等于是無用功了啊!”
“不,不是無用功。另外,你的執念已經蒙蔽了靈智,正在往危險的方向漸行漸遠,是時候應該冷靜了。”
“我……”
“好了,以其在做無謂之爭,不如想想怎么使事情辦成。”
蒙恬是從北地郡趕回咸陽,上述對話是發生在蒙毅前去迎接的路上。他是將大軍留在了義渠,連護衛都沒有攜帶只由一名車夫趕著車。
漢軍出塞之后,匈奴等草原胡人害怕后路被奪進行撤退,蒙恬阻止胡人聯軍逼近咸陽的任務沒有經過什么苦戰就已經達成。
三十余萬秦軍先是在上郡休整,隨后得到扶蘇的命令移動往內史郡,先是在甘泉進行必要的物資補給,隨后又接受指令前往北地郡的義渠。
扶蘇一再調動秦國最后的武裝力量自然有深刻的用意,或許是在試探蒙恬對自己的服從度,也可能是根據秦國當局的需要為出發點?
自蒙恬得到命令率軍前往義渠駐扎到現如今已經過去了四個月多,軍隊的編制也經過多次的變動,大量的老弱被解散歸鄉,新的壯年兵源被補充進去,另外因為受到漢軍的影響,秦軍的編制也出現很大的改革。
秦軍歷來就是追求每一名士卒都有自己的崗位,學習的是春秋時期晉國的刻板和紀律,但是在軍備上的革新卻是不多,像是后戰國時期列國已經有很多使用鐵質兵器,秦軍仍然是在列裝青銅。
同時,秦軍似乎認為穿戴重甲是懦夫的行為,崇尚的是作戰時袒胸露肚,因此秦軍的作戰序列中,一種叫作“輕兵”的兵種最為出名,這一類輕兵主要以刑徒組成,配以勇悍的敢戰之士,歷來就是秦軍最為鋒銳的長矛。
當然,后戰國時期列國裝備的鐵質兵器并不成熟,存在脆和容易折斷致命的缺點,談不上不成熟工藝下的鐵質兵器會比青銅兵器好多少,青銅技術卻是發展到工藝巔峰的產物,從某些方面來說要比不成熟的鐵器更加值得信賴。
列國相續復國之后軍隊也是重新選擇使用青銅兵器,只有相當少量的部隊使用鐵兵,這里有因為列國復國底蘊全失的原因,其實也是正視到不成熟的鐵器面對巔峰工藝青銅的劣勢,其中最為要命的就是鐵質兵器的長度要比青銅兵器短……
到目前為止的秦軍依然還是在使用青銅兵器,但是對于防御性質的裝備卻是產生了足夠的重視,因此秦軍之中本來就有的重步兵開始急速增加。
曾經的秦軍一勝再勝,士氣達到頂峰自然是崇尚進攻,氣勢的壓迫下也讓敵軍在還沒有與秦軍交鋒之前就先膽寒,兩相一高一低起來秦軍覺得穿甲妨礙靈活是多余的負重是負擔,現在的秦軍卻已經沒有那種高昂的士氣,氣勢一旦衰敗下來就會想著對自己該有什么樣的防御裝備了。
收集所有可調配的物資才讓接近三萬魁梧的秦人穿上了厚重的甲胄,組成了一支防御力極強的重甲兵。他們的作用是用來與騎兵交戰,匈奴等胡人還是單騎走馬一類的兵種,漢軍騎兵卻是真正意義上的騎兵,可想而知是有什么用意。
除開重視重步兵的建設之外,秦軍也開始建設真正意義上的騎兵,且建設速度不得不說非常迅速,那是建立在秦國本身不缺戰馬,也有一套完整工業基地的底蘊之上。
“……耗盡國力才武裝起五萬騎兵,不產馬的漢國卻是在獲得隴西郡之前就擁有近十五萬騎兵,不得不說那是一種諷刺啊!”
蒙毅有那點憤世嫉俗的心態,已經在蒙恬耳朵邊絮絮叨叨了很久,咒罵凡是可以咒罵的人,諷刺所有能諷刺的事。
“我們沒有那種前瞻性,漢王哲一開始根本就沒有建設車兵,根據曾經的趙武靈王單騎走馬的思路發展出目前階段的騎兵,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沒錯了,馬鐙的秘密已經被世人發現,改良后的馬鞍也開始盛行,只有最難從外觀上察覺到的馬蹄鐵秘密還沒有泄露。
秦國發現馬鐙的秘密之后,開始在逐步放棄十分不靈活的戰車,改為發展靈活輕便的騎兵,用半年不到的時間就打造出足夠的騎乘輔助工具,武裝了近五萬的騎兵,其中甚至還有三千的具裝重騎。
扶蘇的地位逐漸牢固,原本因為秦地外的征戰需要一度讓本土變得異常空虛,不但直接隸屬中央的中尉軍只剩下一個空架子,連帶隸屬君王(皇帝)的郎中軍也都下派到各野戰集團,還是在蒙恬表現出足夠的忠誠之后才又重新進行補充。
中尉軍是秦制三公九卿中隸屬于九卿之一的中尉的一支軍隊,這支軍隊的存在很久以前就有,編制一直是保持在二萬人,中尉軍的士卒一般是從中樞周邊的區域招募,他們職責是保衛宮城。
郎中軍則是君王(皇帝)的親衛,郎中的數量也就是二千余人,是隸屬于三公九卿之一的郎中令,被用來貼身保護君王(皇帝),郎中一般是從文臣武將的子嗣中進行挑選。
匈奴等胡人向西北撤退,咸陽的危機被解除,扶蘇一再試探蒙恬的忠誠之后,派出宗室子弟前往義渠進行挑選,中尉軍本來二萬左右的建制增加到五萬,倒是郎中軍的數量下降到不足一千人。
君王是極度自私的一種人,不存在什么信任只有沒完沒了的猜忌,對于扶蘇地位穩固之后不會像以前作為公子的身份一樣信任某人,對此蒙恬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蒙恬并沒有抗拒扶蘇加強自我保護的“君王性格”,其實局勢發展到現今的局面也沒有什么好計較的了,偉大一點就多多考慮秦國的未來,承擔起蒙氏家族的族長的責任則是要對家族的未來負責。
“漢軍騎兵的數量早不是十五萬,”車馬顛簸了一下,蒙恬穩住身形之后繼續說:“該是有三十萬到三十三萬之間,其中有七萬是隴西郡那邊提供。”
漢軍騎兵的正確數量是三十七萬,除開本身就有的第一騎兵軍團、第五騎兵軍團、第九騎兵軍團之外,禁軍編制下有七萬,王賁帶去了三萬,趙國那邊也貢獻了三萬,隴西郡歸于呂哲之后招募了七萬,燕地那邊也招募了二萬。
三十七萬的漢軍騎兵有近十二萬是在沃野方向,七萬左右是駐扎于遼東區域,招募于隴西的七萬是停在原地,剩下的絕大多數是在南陵。
“共尉所部一個月前開始向隴西地移動,算算腳程也該已經與隴西的騎兵會合。”車駕已經進入咸陽城內,蒙恬拉開車廂的窗簾看向外面,嘴中說道:“三川方向有三個漢軍的混編軍團進駐,原本屬于我們的中原軍團卻是在向南方移動。”
隴西是處在秦國控制區域的西邊,三川郡是處在秦國的東邊,有跡象也表明先前南征嶺南的漢南征軍也在向漢中郡移動,再加上北邊有一支停在沃野的漢軍。這樣一來要是各區域的漢軍調動完畢,立刻就會形成漢軍實際上對秦國的團團包圍。
合并了趙、魏、韓,又吞并了齊、燕、楚,呂哲所領導下的漢國雖然存在種種的憂患,但是那些憂患并不會在短期內顯現出來,且蒙恬仔細研究過呂哲的性格和治國方略,認為呂哲不出現性格上的變化和治國方略的改變,那么那些憂患必將隨著時間被平息掉。在這一種現狀下,一旦呂哲下令攻秦,蒙恬怎么都不認為虛弱又處在失去民心階段的秦國能夠成功抵御來自漢軍的入侵。
“漢王哲已經發出昭告,列國合并成為帝國的時間表定在五月初二,此后再沒有列國,只有帝國。”蒙恬看著顯得蕭索的咸陽街道:“那是一個最后通牒,對我們的最后警告。”
呂哲是發出昭告,并沒有派遣使者前往秦國,顯然是真的對徘徊不定的秦國感到不耐煩了,扶蘇能夠感覺到緊迫感,蒙恬又何嘗沒有那種感覺?
“漢王哲真的會放棄進行到一半的塞外戰爭?”蒙毅也在感到恐懼:“我們研究過,一切跡象一直表明漢王哲將草原諸胡視為最大威脅……不!是漢王哲將一切自認為是異族的族群都視為死敵,也一直是在進行這樣的輿論宣傳。漢王哲一再表示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漢國投入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展開針對異族的戰爭,放棄或是停滯下來漢國的各個階層會接受?”
蒙恬并沒有回答,一路上也就成了蒙毅在喋喋不休,一直是接近咸陽宮的時候才說了三個字:“子非魚。”
咸陽宮自然就是扶蘇居住的地方,蒙恬出現在宮城城門的時候直接讓城門尉懵了,那個時候若是注意觀察會發現城門尉下意識看向遠方,似乎是在尋找有沒有大軍埋伏?
沒有王命突然歸回對于統兵大將歷來就是大忌,城門尉沒發現想象中尾隨蒙恬身后的大軍并沒有放松下來,慌慌張張地派人前去向秦王扶蘇稟告,并且無論是蒙毅在城門下怎么發火都不敢打開城門。
“王上現在是大王,不再是公子了。”蒙恬一句話讓蒙毅像是中了定身咒。
沒有多久,城門上出現了內史騰的身影,內史騰詢問蒙恬突然回到咸陽的目的,一陣對答之后城門才算是開了一個空隙,是只能容納一人入內的空隙。
城門空隙太小自然是無法讓馬車通行,蒙恬和蒙毅只有放棄車馬入內。
下了城樓的內史騰看到蒙恬的第一句話就說:“征北將軍,沒有王命私自歸回是大罪。”
“臣知罪,”蒙恬表現出了足夠的謙卑之后又說:“實在是十萬火急,不得不親自謁見王上。”,然后又將路上對蒙毅述說漢軍動向的話重復一遍。
“王上已經知曉,正要派人請回將軍。”內史騰正色說道。
內史騰是不是在說什么鬼話對于蒙恬已經不重要了,倒是一旁的蒙毅臉色變得非常奇怪。
蒙毅至今還是內謀的身份,中樞有什么動作都有權了解,然而漢軍的動靜是從兄長口中得知,大王有什么打算卻是被排除在知情人之外。
由內史騰帶路,他們行進的方向是因北陵營殿群,那里自始皇帝開始就是君王召集眾臣議事聽政的所在。
一路上內史騰給蒙恬介紹了不少事情,很多都是蒙毅所不得知的,其中就包括扶蘇已經正式派人前往南陵,正式接受呂哲提出合并成為“帝國”的前提下商討一些細節。
蒙恬對此似乎不感到驚訝?他對于內史騰的一句話卻是感到難受,內史騰的那句話是“不知道將軍以后是中央之臣,還是領主之臣?”。
所謂的“中央之臣”當然是呂哲的臣子,分封領主制度下的“臣下之臣,非君之臣”卻是臣也能夠有自己的封臣,那是在試探蒙恬會不會繼續效忠于扶蘇。
在感到難受的同時,蒙恬也抓住了一個重點,應該是呂哲已經對于帝國的制度體系展開了說明,選擇了帝國未來的行政制度。
既然是叫宮殿群,那當然就是占地范圍非常龐大的一個所在,其地形除了一座又一座宮殿之外還少不了類似于甬道的存在。這種存在是兩邊筑起高墻,只留下一輛車駕能夠行走的寬度空間。
蒙恬目光所能及之處能看見戒備深嚴的郎中衛士,一直是抵達議政殿,邁上臺階頂端,然后按照禮儀上繳兵器,他一直都沒有做什么表態。這種態度也讓內史騰逐漸對他表現得疏遠,也讓旁邊的蒙毅表情變得更為復雜。
殿門旁邊的置放架上已經橫握著眾多的佩劍,表明殿內已經有非常多文武眾臣。
蒙恬耳邊聽著殿門開啟的“吱呀”聲,目光掃視一下表情僵硬的蒙毅,面部表情呈現一種很復雜的表情,像是解脫又像是失望。
“手掌重兵終究還是注定得不到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