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蒼茫,沃血疆場,尸橫遍野,箭矢如蝗。
兩支服飾相近,卻涇渭分明的軍隊在互相攻殺。剛剛抽出嫩芽的原野草地,鋪滿了層層疊疊的人尸馬骸,其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遠遠看去,如蓬蓬茁壯的蒿草。
漫天充斥著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交擊聲;象馬達一樣攪動心臟的咚咚戰鼓聲;還有如第一聲春雷滾滾而過的隆隆馬蹄聲……
這就是馬悍在蘇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場景。
古戰場!動真格的!難道……克魯伯集團費盡心機讓我奪取的東西,居然與時空隧道有關?所以,他們才給了我一條價值七億美金的右臂!
馬悍緩緩抬起右手,凝視著一根根手指屈起,攥緊成拳。盡管在高強度仿真皮膚下包裹著的,已不再是一只血肉之手,但在神經控制自如之下,依然能感覺那飽滿到爆的力量。
嗯?也就在此時,馬悍才注意到,他腳下躺著一個人。也不怪他疏忽,這戰場上躺著的死人太多了,也不差腳下這一個。之所以引起他注意,是因為這個人身上披的鎧甲鱗片致密、光亮鑒人,鐵兜鍪也是锃光瓦亮,似乎不像一般軍官。而且、而且他的死因,正是因為那鐵兜鍪頂部凹陷了一大塊,仿佛被一根拳頭粗的鐵棍重擊一記。
但馬悍卻驚訝發現,自己右肘衣服上,粘著一撮紅纓,貌似那鐵兜鍪凹陷處,也有一綹紅纓……難不成,這人竟是被自己從半空中掉下來時當做肉墊,肘擊天靈蓋而死?
很快,周圍一群披甲士兵張大嘴巴,呆愣了與馬悍適應環境差不多的時間,一個個象見了鬼一樣大叫:“他……他殺了主公!他殺了主公!”
“不好啦!麴將軍陣亡!”
“快殺了這萬惡的賊子,為主公報仇!”
“惡賊納命!”
亂七八糟的怒吼聲中,周圍數十軍兵揮舞刀矛,朝馬悍沖殺過來,其中更有四人是騎兵。
“對不起,人是我殺的沒錯,但這里是戰場,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無分對錯。如果你們知道此前我剛干了什么事,就不會這樣沖來送死了。”
馬悍喃喃自語,生命受到威脅,令他眼神中的迷茫轉化成暴戾。迅速摘下那挺尸的麴將軍腰畔大劍,右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長嘯一聲,以擊劍的姿勢,嗖嗖嗖嗖嗖,連刺五劍,迅捷無倫。
最先沖過來的五個士兵,一個個捂住咽喉,眼神震怖的倒下。
馬悍的劍雖快,但也不至于快到一下擊倒分別從五個方向進擊士兵,而對方卻完全來不及招架的程度。事實上,除了前兩個士兵猝不及防之外,從第三個士兵開始,分別以刀、矛、盾進行格擋,結果是:刀擋震飛,死!矛擋折斷,死!盾擋洞穿,死!
無人能擋一擊,所有的武器,在一種名為“絕對力量”面前,如紙片面團一般,脆弱無力。
五個士兵剛剛倒下,一個騎兵最先沖到眼前。騎兵手中握著一把很像武士刀,但卻是直刃的三尺長刀——大漢環首刀。刀身呈青灰色,鋒刃很亮,隱隱可見淡淡血色斑痕。
騎兵將持刀的手壓在馬脖頸后,刀鋒如枝橫出,鋒刃向外。這樣不用費力揮刀,只須調整戰馬沖擊方向,及把握好刀口距離,馬速會帶動長刀,自行將站在地上的敵人首級輕快切下。若削切部位拿捏得好的話,刀刃甚至不會卷口。
馬悍緊呡嘴唇,劍交左手,右手從地下拾起一把士兵遺落的長矛,猛然挺身攢刺,摜入戰馬脖子,然后重重往地上一掀。巨大的力量令戰馬悲鳴側倒,將騎兵一條腿牢牢壓住,難以動彈。
那騎兵正驚慌掙扎,驀然頸側一涼,劍鋒無情劃過,鮮血噴濺而出。
馬悍眼皮都不撩一下,反手揮劍“當”一聲,生生架住第二個沖刺而來的騎兵刀鋒,腳下像急剎車一樣“嗤”向后滑行數步,卸去沖擊力道。迅速伸出右手,扣住騎兵足踝,像拎玩具似地,將其掄起來重重砸在地上……
舉手投足間,生殺了七名騎、步兵,尤其最后一名騎兵,簡直像大人摔嬰兒一般,場面驚心動魄。其余士兵,無不嚇得停下腳步,更有兩名騎兵,駭然勒馬后退。
“此人驍勇,不可力敵。放箭,射死他!”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披甲軍將,面龐剛毅,眼神銳利,此刻正手持一具大弩,弩身凹槽上的尺八木矢,正冷冷對準馬悍。
馬悍著地一滾,手里已多了一塊革盾。
繃!噗!
雙方距離不過二十步,弩矢強勁,洞穿革盾,余勢未衰,正中馬悍握盾的右前臂。令人意外的是,能破甲穿盾的箭矢,竟然彈飛落地。馬悍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猛地一個大旋身,將革盾朝那軍將旋飛扔出。
軍將緊急拔刀,目中神光暴漲,大喝一聲,揮刀劈下——嘭地一響,革盾爆裂,軍將連人帶刀震飛翻滾,跌入潮水般擁來的士兵軍陣中,也不知被踩成什么樣。
馬悍深知,就算他再逆天,身在亂軍之中,若不及時抽身,最終也難逃力盡而斃的下場。
趁著敵軍還沒形成包圍圈,尤其十幾個持大弩士兵,正費力坐地以腰力張弩,還沒來得及放矢。馬悍身體倒縱,半空中旋身一扭,以背撞敵,瞬間壓倒三四個弩兵。
馬悍將劍反插于背,飛快拾起一具大弩,再抓起一把木矢,咬在嘴里。右手兩指勾弦、上弦、放矢,抬手一箭,射殺一騎兵。再如法炮制,又射殺一騎兵。
半包圍而上的近百騎步兵發出一陣驚呼,象見到什么不可思議之事——委實太不可思議了,這可是腰張弩!而不是蹶張弩,更不是擎張弩。
武備志有載“弩者,力弱者蹶張,力雄者腰張。”腰張弩最耗力,使用時將身平坐地上,以弩平放面前。左右腳掌俱撐入弩弓內,緊接弩劈,撬上腰鉤,鉤住弩弦。然后同時利用臂、足、腰之力拉開弩弦……如此,方才完成一次上弦過程。非膀大腰圓的力士,哪能挺得直腰桿?這樣的強弩,用手來拉?還只用兩指,這人的力氣得大到什么程度?
“放箭!快放箭!”敵軍中躍出起一個滿面是血的軍將,戟指馬悍大叫。
這家伙居然沒被踩扁,真是命大。
馬悍瞳孔一縮,左右手攥緊劍弩,怎么辦?難道剛穿越就喪命?
“小兄弟,上馬!”
身后傳來一陣急遽蹄聲與一個中氣充沛的聲音。
馬悍扭頭,正見一隊白馬騎兵飛馳而來,手持強弓,箭張如猬。說話的是為首一個身材偉岸,披甲頂盔,劍眉朗目,英氣勃勃的騎將。
這群騎兵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對準包圍馬悍的敵軍,當戰馬躍升至最高點時,產生一剎那靜止。就在此時,弓弦頻響,箭矢俱發,雖只數十箭,卻如百矢攢射一般,迅猛凌厲。
敵軍弩兵慘叫連聲,紛紛倒地,那軍將目眥欲裂,連聲呼喝指揮,奮身不退。
白馬騎將向馬悍一伸手:“小兄弟,快上馬。”
馬悍應聲飛躍上馬背,驀然背后勁風襲體。馬悍頭都不回,揮臂格擊。當!一柄刀刃卷曲的長刀被遠遠擊飛。
身后數十丈外,那年輕軍侯一手緊握空刀鞘,一手抹一把臉上血,死死盯住馬悍背影,目光憤怒中夾雜一絲困惑。
這三十余騎白馬射手,在這英偉的騎將率領下,一路飛馳,四下發箭,敵軍紛紛走避,竟生生潰圍而出。
扭頭看一眼漸行漸遠的敵軍人馬,馬悍心下安慰之余,也頗為郁悶:“哥都三十好幾,不當老大好多年了。這白馬騎將也不知有沒有三十,怎么叫我小兄弟?是他眼神不濟,還是我耳朵有問題?”
……
寬敞可容數十人的大帳之中,馬悍昂然立于帳下,左右一溜文武將官,他只認得站在最末的那白馬騎將。大多數將官看他的眼神,都帶著狐疑,畢竟他現身古怪,來歷不明。只有兩人的眼神是友善的,一個是白馬騎將,一個是文官群中一名方面大耳、三綹長須,臉上總帶著淡淡溫和笑容的三十出頭文官。
大帳正中擺著一方長案,案后盤坐著一名剛剛卸下重甲的雄健將軍。他的眉毛很濃,像兩把鐵刷,眼窩微陷,眼睛里像跳動著兩團火焰,嘴唇呡得緊緊,以至頷下一把美髯隱隱有猬張之勢。
此刻,將軍正死死盯住置于案幾上的一把大弩:弩弓長五尺,幾與人等身,弩臂長三尺,粗若兒臂;前端有青銅郭,中段有皮牽索,末端有弩機,望山、牙機、懸刀俱備,弩弦剛勁,弓力足有五石之強。
突然,他猛然站起,抓起案上一把大劍,重重斬下。咔嚓!大弩應聲折斷。
“便是此物,殺我大將、毀我‘白馬義從’!我的手足、我的八百兒郎!我的三千子弟啊!”將軍擲劍于地,仰天悲嘯。
“主公保重!”大帳中文武齊齊合袖舉臂,垂首躬身敬勸。
馬悍原本佇立不動,但見側旁白馬騎將不斷向自己使眼色,于是學著眾人動作,機械抱拳,慢慢躬下身去。
這時,那方面大耳的官員道:“明公,幸有天降奇士,擊殺麴賊,解我軍困厄。此乃天助明公,天佑我軍之兆,望明公振威奮武,激勵三軍,再與袁軍一決雌雄。”
“請明公振威奮武,激勵三軍,再與袁軍一決雌雄!”
大帳中一片激昂之聲。
戰敗之軍,欲行復振,最需要激勵士氣。這一點,帳中之人,上至將軍,下至書佐,無人不知。
將軍點點頭,臉色稍霽,凝視著手中大劍,刃泛寒光,亮可鑒人,劍格刻著四字銘文:麴氏百煉。
“果然是麴賊的隨身佩劍,很好。”將軍目光終于轉向帳下的馬悍,那健碩雄壯的身材,英氣逼人的面龐,令將軍連連點頭,“你是何人?因何來此?”
“終于看見我了是吧?”馬悍壓住心頭不爽,恭聲道,“我叫馬悍,鉅鹿人,因被麴賊強征入伍,老父病重,因此憂急而死。我深恨之,必殺麴賊而后快。今日趁兩軍激戰,以麴賊衛士之便,襲殺之。”
這套理由馬悍在來時路上已想好,為此弄了一塊青巾包住自己一頭短發,并向那白馬騎將借了套隨身衣物穿上,以掩蓋自己那一身雖然破爛,但完全與古服不同的現代迷彩服。說是鉅鹿人,那是因為在后世自己就是河北鉅鹿人。至于所殺的敵將是誰,他并不清楚,反正跟著喊麴賊錯不了。
馬悍這理由一說,文官上首立即有一人說道:“主公明鑒,此人背主,眼神兇厲,非良家子,不可留于軍中,請主公賞賜后令其自行離去。”
又是那方面大耳之人道:“關長史此言差矣。麴氏強征青壯,逼死人父,此乃不共戴天之仇。這位壯士隱忍待機,手刃仇敵,既雪私恨,更為我大軍報一箭之仇,有何不妥?我大漢以孝治天下,此舉只應褒揚,不可諉過。這位壯士于千軍之中,成功襲殺麴賊,堪稱矯健機敏,膽略過人。如此人才,明公焉能錯過?”
帳中諸將連連點頭,都道“劉司馬言之有理。”
將軍略加沉吟,似是有了決斷,問道:“馬悍,你可有字?”
馬悍心念一動,古代好像是既有名,又有字的,既如此,自己也不妨入鄉隨俗一把,當下答道:“馬悍有字——驚龍。”
驚龍,是馬悍打遍唐人街時的綽號,用來當字也不錯。
“馬驚龍,好氣勢。”有字,表明此人并非鄉野鄙夫,可放心擢拔,將軍擊案肅容道,“鉅鹿義士馬悍,擊殺袁紹帳下大將麴義,為此戰首功。賞五萬錢,帛、布各十匹,酒十甕,牛羊二十頭,上田五十畝,宅第一處,侍奴十人,賜四級爵,本部斥侯曲乙屯隊率。”
馬悍走出營帳時,還有些暈乎——不是因為這些賞賜,而是,他終于知道了——
“袁紹!麴義!原來,我來到了漢末三國時代。那么,方才那將軍應該就是……”
“小兄弟,真不錯,得了那么多賞賜。不過,這都是你該得的,哈哈哈!”身后傳來白馬騎將的聲音,還有拍打馬悍肩膀發出的嘭嘭聲。
馬悍回首抱拳道:“多謝這位大哥的相救之恩,嗯,還有這套衣服。”
白馬騎將哈哈一笑,隨即抱拳還禮:“不,應當感謝的是我!我替常山老兄弟,以及白馬義從的兄弟謝謝你。若非你出手殺死麴義,白馬義從只怕會死得更多,我從常山帶來的兄弟也將兇多吉少。倘如此,我又有何面目再見他們的家鄉父母?你救了我的兄弟,便是救了我。”
馬悍對這白馬騎將極具好感,笑道:“既如此,我們就算兩不相欠好了,今后還望兄臺多多指教。”
白馬騎將笑道:“指教不敢,有事盡管到義從營找我,只須報上我的姓名便可。”
“那兄弟的姓名是……”
“某家白馬義從騎將,姓趙名云,字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