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謝過大盟、趙無恤2014。)
趙英姿很緊張,不是因為遠處的樹林里,隨時有可能沖出屠各胡游騎,而是因為她這一身裝扮。
頭梳墮馬髻,滿綴珠玉鈿,身著曲裾衣,繞身顯婀娜,腰垂雙絲絳,步步玲瓏吟……她長這么大,從來沒穿戴過這樣拘束的衣飾,只不過想找一件女子襦裙,誰想到,甄府那邊竟送來這樣一套衣物,還有一匣珠翠,讓人無語……
“甄府的那幾位小娘子,難不成整日就是穿這樣的衣物么?那還怎么舒展得開手腳?啊!是了,她們是大戶貴人,又不用干農活……”趙英姿坐在一輛無篷平板馬車上,前有馬夫,身后跟隨著五六個推著貨車的“隨從”,行走在毋極至新市的官道上,嘴里自言自語。
四名隨從卻是青塘塢義勇,看著前方車上的趙英姿渾身不適,如坐針氈的模樣,暗暗發笑。
趙英姿不須回頭,也知道義勇們在暗笑,心下更是羞惱:“這個可惡的裴無紹,出這個餿主意,若不能引胡人哨騎入彀,我可不饒他!”
自從九門被黑山軍所占后,毋極早已城門緊閉,莫說良家女子,便是庶民農夫,輕易都不敢出門。攻占了九門的屠各胡騎,掃蕩周邊鄉里,哨騎四出,數番兵臨滋水,與毋極縣城最近時不過三里,站在城頭,已乎都可以數得清胡人的胡須,整個毋極縣城被胡人兵鋒威壓得惶恐不安。
這種壓力,一直到七月十二,黑山聯軍與袁軍開戰時,方才大為減輕。
屠各胡此次出兵三千助黑山軍,其中控弦之士超過二千,撥出千騎前往下曲陽助戰,再派三百騎緊密監視昔陽亭袁軍右大營,以防突襲。然后再撒出百余騎巡哨九門與毋極、新市一帶,九門縣城內駐五百騎兵,扈從數百。這樣的防護安排,可謂滴水不漏了。
只可惜,無論是老于戰陣的張燕,還是經驗豐富的屠各胡人,千算萬算,卻萬萬算不到,眼皮子底下,伏著一支奇兵。
馬悍的信鷹傳書,不到一刻時就出現在潛伏待命的趙云、太史慈等人眼前。幾乎在看到信鷹影子那一刻,伏兵立刻行動起來。
趙云與太史慈等人當然不會一直坐著干等,他們早已做好計劃,見鷹行事。
欲襲九門,首先就得剪除那些陰魂不散的巡哨。這些巡哨分散而隱蔽,伏擊一兩隊不難,難就難在萬一有所疏漏,跑掉一兩個,一旦驚動周圍哨騎,就麻煩了。而欲達成襲擊九門的突然性,最好能將這些哨騎一網打盡,至少也要殲滅得七七八八,否則難保不為敵所察覺。這殲擊胡人哨騎之戰,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是突襲九門第一道障礙。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分批引誘敵騎入彀,聚而殲之。
那么,要放出什么樣的誘餌才是最勾人呢?
周倉提出用財物,即讓人假扮商賈,引胡人打劫――周倉這是把自己代入角色當中,因為換成自個,有豐厚油水,非下山劫道不可。
趙云與太史慈都覺得這主意不錯,但裴無紹卻覺得餌還不夠香,建議除了財之外,再添上色,有財有色,誰能抗拒這般誘惑?
還別說,這兩個強盜出身的家伙,對比他們更象強盜的屠各胡了解更深。
不過,財好辦,那色……
除了趙云之外,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盯在趙英姿身上,把一個敢向胡人亮刀放箭的巾幗英雌,臊得摔門而逃。當然,害臊歸害臊,論砍胡人,背負南莊血債的趙英姿豈甘落人后……于是,趙英姿來了。
趙英姿并不害怕胡人,她上回就殺死殺傷了好些胡人,只要刀弓在手,再加上前面拉車的那匹白馬――那當然不是挽馬,而是一匹真正的戰馬,她就有充足信心透敵并脫身。唯一令她傷腦筋的就是,萬一胡人當真出現,穿這身衣飾,怎么打啊?那甄府的幾位小娘子真是,弄這么一襲衣裙出來……
就在趙英姿為這束手束腳的衣裙而煩惱時,驀然從道旁林中奔出五騎,呼喝尖嘯,打馬如飛,陽光斜映下,頭頂亮晶晶地分外扎眼。
“胡奴!是胡奴!”隨從一齊大叫,扔下貨車,撤腿就往道右不遠處的滋水逃去。到得河邊,一個個爭先恐后噗通通跳進河里“逃命”而去。
那車夫則慌里慌張,不斷抽打馬匹,拉著板車飛跑,將趙英姿顛得幾乎摔下車去。
胡人先是圍住貨車,劈開籠箱,入目是布匹與絲麻,還有一些古玩瓷器等。那幾個胡人哨騎先是一陣歡呼,旋即將目光盯住百步外倉皇顛簸的婀娜身影上,相視淫笑,當下留兩騎守住貨車,其余三騎,縱馬追捕。
正常單轅馬車,甭管是挽馬還是健馬,拉兩個人加一輛板車,無論如何都是跑不過騎兵追擊的。果然,追出不過半刻,雙方距離已拉近至五十步。
那車夫顯然慌神了,駛到一座小橋上時,一扔繩鞭,縱身跳下河去。幾乎同時,趙英姿已從車席下抽出刀弓箭矢,割斷轅套,縱上馬背,纖手揚鞭,一聲嬌叱,飛馳過橋。
趙英姿敏捷的身手,令幾個屠各哨騎略驚訝了一下,但卻不引為意,他們可是三個人,而對方不過一個小女子,趕緊追上去,手到擒來。
但追出近二里,非但沒拉近距離,反而更遠了些,三個屠各哨騎又驚又怒。這里已超過他們巡哨范圍,正猶豫是否放棄,沒想到附近巡哨的同伴也看到了,無不舉鞭嘲笑。隨后或幫著追趕,或從側面攔截。彼此唿哨相應,呼噪圍堵。
趙英姿就象一只被群狼追攆的兔子,東逃西竄,惶恐不已。跑到東邊,有胡騎攔截,跑到西邊,有胡騎圍堵,好幾次險險被如風而過的胡騎擒捉下馬。如此更引起屠各哨騎的亢奮,一個個高呼狂笑,嘯聲此起彼落。
由高處望去,但見足足不下三、四十騎,在銜尾狂追,呈半包圍狀,最近一騎,距離趙英姿不過十步。這樣的近距,以胡騎弓矢之利,無論射人射馬,絕無失手之理。只是誰也不會這樣做,這么多人追一小女子,若未能活捉,那還有臉么?
此刻,前方樹林內,趙云率三十塢壁騎兵與太史慈所率的五十狼牙飛騎,正磨刀霍霍。見胡騎漸近,兩人互相交換眼色,同時點頭。
快到了!就快到了!馬兒馬兒快加把勁!趙英姿幾乎要喊出聲,整個身軀伏在馬背上。突然,右側身邊出現一個馬頭,側首,一張亂蓬蓬胡須的獰笑的臉入目……這追得最快的胡人終于趕上來了,張臂就抓住趙英姿,本想著是手到擒來,結果……
寒光一閃,血濺三尺,一條斷臂飛起,胡人重重摔下馬去,腦袋磕裂,當場身亡,至死還瞪著一雙難以置信的眼睛。
就在趙英姿果斷揮刀殺敵之時,另一騎也從左側靠近,本待伸手擒捉,一見同伴慘死,駭然縮手,驚怒之下掏出套索,向趙英姿拋去。
趙英姿已看到百步外叢林中一個白馬長纓的武將當先沖出,興奮尖叫:“叔叔――”
趙云臉色一變,脫口驚呼:“英姿小心!”
趙英姿只覺渾身一緊,如被蛛網所縛,頓時花容失色。就在她被拽離馬鞍的一瞬,耳畔咻咻兩聲,兩支箭矢如電飛過,一箭射斷套索,一箭將胡騎射翻馬背。
趙云與太史慈同時收弓,相視一笑,將弓掛于轡鉤上。然后摘下矛戟,互相一碰矛桿,縱聲大笑,一磕戰馬,率百騎向屠各胡騎滾滾沖去。
趙英姿險險脫身,羞憤不已,猛地雙手一扯,嘩啦一聲,將身上的深衣撕為兩截,扔到風中,露出一襲雪白勁裝。纖手一抹,騎弓入手,箭在弦上,扭身一箭,將身后一胡騎射落馬下。
屠各胡騎一見中伏,慌忙勒馬,戰馬嘶鳴揚蹄,隨慣性馳出十余步,而伏兵迎面奔近至五十步,此時再想逃走已來不及了。胡騎紛紛擎弓,但就在此時,一隊飛騎從右側七、八十步外飛掠而過,馬上騎士俱執一把怪弓,居然在正常射程之外張弓齊射。
嗤嗤嗤嗤!一輪飛箭如篷,最外緣十余胡騎,每人身上或胯下戰馬最少插了三四支箭,人馬翻滾如輪,攪得草葉折飛,煙霧騰騰。
諸胡騎大呼小叫,執弓反擊,但因距離超出有效射程,除了少數幾矢射傷對手之外,絕大多數箭矢雖射中卻無力,斜斜插在騎士們的皮甲上,隨著馬勢起伏,一支支箭矢嗒然脫落……下一刻,又一輪箭矢飛來,再次倒下十數胡騎。
屠各哨騎眼見不過數息,自家人馬就倒下過半,再不敢對射,一哄而散,撥馬急逃。而此時,趙云與太史慈已率三十輕騎殺到。
趙云使的是一桿很普通的騎兵矛,與身后三十騎所用一般無二,但再普通的矛,到了他的手里,也變得非凡。但見他單臂夾矛,一手挽韁,風也似撲入屠各哨騎亂陣中。手中長矛每一點刺,必有血光迸現,或破喉,或貫胸,或穿腹,或刺馬。一擊即斃,一沾即走,絕無半分停留。始終保持高速奔馳的馬速,在數十胡騎中穿插自如,無人可擋,無人可攔,將控騎與擊刺配合得妙到毫顛,發揮得淋漓盡致。
太史慈游歷遼東數載,無論騎戰還是騎射俱無敵手。縱然是城守,騎射雖在他之上,但騎戰卻也遜他一籌。而此刻見趙云虎入羊群之雄姿,太史慈感佩之余,亦激起好勝之心,手中一桿單面月牙戟,從趙云左側殺入,大戟如鐮,大開大闔,猶如刈草,所過之處,斷首殘肢滿天飛。
二十余胡騎哪經得住兩大戰將這般摧殘,未等三十騎義勇合圍,已被斬殺殆盡。
太史慈一身白甲盡染,長戟血色斑斑,仰天大笑:“痛快!痛快!”
趙云則深深注目不遠處揚弓輕馳,追殺漏網胡騎的狼牙飛騎。能與胡騎正面馳射而占絕對上風,殺敵數十,自身不損一人。如此強騎,縱是薊侯的白馬義從,也有所不如啊!這就是白狼城的騎兵么?如此看來,這白狼營騎司馬,還真是值得期待啊!
這時就見侄女歡快著跑來:“叔叔,我做得還好吧?”
趙云上下打量,見她毫發無傷,點頭笑道:“很好,不錯。”
“那接下來要做什么?”
“繼續,還有近一半屠各哨騎,亦須引誘聚殲之。”
“那還等什么?趕緊……啊!你們誰給我回毋極,再找甄氏幾位小娘子弄一套衣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