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趙無恤2014、書友“毫無長處”、ufgw的鼎力支持。)
申時初刻,搶親大賽開始,比試原定三場,分別是馳射、騎戰、角牴,雙方各出三人,也可一人包攬。不過,當烏丸人看到周倉捧著的那根長達兩丈、粗如拳頭的全金屬質的霸王重槍,原本定下的烏丸騎戰選手立即宣布棄賽。
這也太欺負人了吧,這么長的槍矛還用比?還沒跑到跟前就被捅下馬了。最重要的一點是,任何一個騎戰高手都非常清楚,超長武器不僅僅是長度取勝那么簡單,否則誰不想用長武器?關鍵在于騎戰武器每增超出常規一尺,控制難度就大三分,對臂力的要求非常苛刻。
馬悍曾用這桅桿似地霸王重槍,在小支山之戰時,一舉擊潰烏延部五百精騎。關于這件長得可怕的武器,在烏丸人中屢有流傳,不過真正見識過的人不多。所以當霸王重槍一亮相,所有蘇仆延部的烏丸人都看直了眼,那騎戰選手看看人家的巨槍,再看看自己手里無論長度、直徑都差一大截的長矛,有一種拿筷子跟梁柱比較的感覺,于是直接認輸告負。
明知必敗無疑,甚至必死無疑的決斗,如果還硬要上場,那不是骨氣,而是傻冒。能被選中迎戰馬悍的,必是蘇仆延部屈指可數的勇士,白白讓族中勇士犧牲,這種事,蘇仆延決計不干。
取消一場,還有兩場。馳射由答頭迎戰馬悍,而角牴則由周倉與烏丸力士蒙兀兒對決。
原本馬悍是要包攬全項目的,但聽到蘇仆延笑言,這角牴之戰,蒙兀兒是為女兒真果出戰,如果贏了,就能入宿真果的帳篷。馬悍聽了,便指定周倉出戰,他可不想與這女人有什么瓜葛。
跑馬場上已圍滿了烏丸人與奴隸,一眼望去,黑壓壓一片,不下數千人。而且還不斷有人騎著馬從四面八方趕來,一睹這難得的搶親決斗。
在圍欄一側五十步之外,臨時搭建了一排敞口帳篷,其中最華麗的一座帳子,就是蘇仆延與答頭父子,以及決斗主角馬悍、周倉的休息觀戰處。
開賽之前,答頭突然道:“馬君若贏了,自然是人財兩得,但若輸了,卻絲毫無損的離開,似乎對我不公平啊。”
馬悍笑道:“是這么個理,那么左大都尉之意如何?”
答頭對著不遠處那神駿飛揚的銀箭抬了抬下巴:“馬君曾射殺我一匹馬,若是輸了,就把這匹馬賠給我好了。”
“可以!”馬悍毫不含糊,但隨即反詰道,“我的彩頭你已看到,但你的卻還沒見蹤影,這對我似乎也不公平啊。”
蘇仆延聞言大笑:“馬君語言果然犀利啊!那好,你想看什么彩頭呢?”
馬悍道:“既然是奪親,我當然要確定標的的完整與安全。”
“標的?哦,甄氏之女是吧?行,本王馬上讓人將她帶來給馬君過目。”蘇仆延也很爽快,“不過,人現在狐蘇城,距此十余里,至少要一刻時才到,似乎不必干等,先比第一場吧。”
馬悍點頭,向周倉使了個眼色。周倉咧了咧嘴站起,向馬悍及蘇仆延拱拱手,虎虎生風出帳。
就在周倉走出帳篷的一瞬,紅影一閃,一女與他擦身而過,風風火火沖入帳篷里,對馬悍叱喝:“馬驚龍,我太高看你了,竟然不敢接受蒙兀兒的挑戰。指望這個黑大個替你贏么?小心他被蒙兀兒打死。”
周倉大怒,停下腳步,霍然轉身。
馬悍抬掌對周倉做了個稍安毋燥的手勢,對真果道:“放心,如果我的屬下敗了,我自然會出場。”
“好!你說的,我這就叫蒙兀兒往死里摔。”真果怒氣沖沖地走了,由始至終都沒朝周倉看上一眼。
蘇仆延與答頭面帶玩味的笑意望著馬悍,烏丸人對這種事情看得很開,身為父兄卻并不干涉。
馬悍向周倉揮揮手:“去吧,干翻那家伙,今晚你就有機會成為峭王嬌客,王女入幕之賓。”
周倉怒氣頓消,仰天大笑,轉身昂然而去。
跑馬場上,悠長的牛角號聲,傳遍四野,萬眾歡呼聲中,周倉與一個身高相若、膀大腰圓的髡發烏丸力士面對而立。兩人都是光著膀子,露著一身泛著油光的黑色犍子肉。從體格上看,兩人都差不多,都有著大塊厚實的胸肌,胳膊粗壯,肩寬體闊。不過,這個叫蒙兀兒的烏丸力士肚子腆得高高的,光是這肥膏,就明顯比周倉重個十幾二十斤。在角牴時,體重大還是有一定優勢的。
兩人間距五步,已擺下架勢,猶如撲食前的猛虎。
秦漢時的角牴,類似摔跤,不過沒那么多規則,烏丸人尤甚,一切以戰場實打為主,甚至不禁牙咬、捏襠、插眼等兇殘動作。可以說,任何一場比賽,都不亞于生死之戰,輸的一方,必定付出血淋淋的代價,甚至是生命。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看向王帳觀賽臺內的那面人皮大鼓。鼓槌在蘇仆延手里。這位烏丸峭王籌躇滿志地環顧著他的部民,享受著那種萬眾敬仰與期待的目光。直到享受得差不多了,才高舉鼓槌,重重擊下。
啊——啊——
鼓聲一響,兩聲裂帛的怒吼震耳,兩道人影重重撞在一起,互相扭住,發力推搡。兩人力量相近,好一會相持不下。
蒙兀兒本想一鼓作氣將對手摔倒,折斷胳膊,沒想到這黑大個力量竟不在他之下,而且頗精通角牴,他連使了幾個手法,都被對手化解。蒙兀兒眼角一斜,正看到圍欄邊真果那惱怒的面龐。
蒙兀兒一咬牙,突然暴吼一聲,以額頭重重撞向周倉前額。
砰!兩個人都是一陣發懵,但依然死死揪住對手。由于這一記“頭槌”是蒙兀兒使的,他事先有心理準備,所以即使腦袋發暈,依然不忘使招法,一個攔腰抱摔,將周倉摔倒在地。然后雙手擰住周倉胳膊,發力欲折。
周倉一手撐地,被反扭的胳膊奮力抽扯。斜陽照著四條泛著黑色光澤、汗水津津的胳膊,兩人俱是腮幫鼓起,腦門青筋突突直跳。大量的汗水,光滑的皮膚,令蒙兀兒手掌打滑,再也扣不牢周倉的胳膊,一點點滑脫。
“嗷!”
周倉一旦脫困,順勢向前翻了個滾,彈起,如激怒的黑熊撲向蒙兀兒。當蒙兀兒再度伸手俗扣他的肩膀時,周倉雙手反扣其手腕,然后縱身彈起,雙腳挾住蒙兀兒的右臂,利用身體旋轉的自重,將近兩百斤的蒙兀兒掀倒在地。
兩人同時倒地,周倉在上位,雙手死死扣住蒙兀兒右臂,雙腿勾壓其咽喉及胸腹,形成一個“丁”字形。一任蒙兀兒拚命掙扎亦難掙脫。
王帳內,馬悍掌而笑:“很不錯的‘十字固’,現學現用,蒙兀兒完了。”
馬悍話音剛落,周倉已執定蒙兀兒手掌,奮力一擰,咔嚓一聲,蒙兀兒的腕關節被擰斷。
首戰,周倉勝。
圍觀的數千烏丸人高呼喝彩,他們可不管什么非我族類,喝彩只屬于勝利者。
周倉揉著胳膊,頂著被撞出一個青紫色大包的腦袋,滿不在乎走來,遠遠便朝馬悍大笑:“城守教的這一招的確厲害,這一戰,算是我周倉替城守贏的。”
蘇仆延父子臉色難看中帶著隱隱的驚懼——這黑大漢擊敗蒙兀兒所用的招法,竟然是馬悍所授?此人除騎射之外,近戰竟然也如此可怖。
答頭更是暗暗慶幸,起初他是想與馬悍角牴的,但父王隨即告訴他當初在蹛林大會上,苴羅侯護衛長洛邦被廢手掌的事例,答頭立即打消此念,改比馳射。雖然當初那一箭的陰影猶存,但是有巫祝血咒,就不一樣了……
這時一烏丸人進帳鞠躬:“大王,人帶到了。”
蘇仆延點點頭,向馬悍做了個請的手勢。
馬悍隨即站起,走出帳外,然后,他看到了當初在滹沱河畔見過的那輛裝飾華麗的軺車。當他掀開車簾時,看到一雙宜嗔宜喜的大眼,還有那熟悉的美麗面龐。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甄沁雙手合什,喜極而泣,完全拋開了少女的矜持,膝行而前,纖手執住馬悍衣襟。她抓得那么用力,以至馬悍如此健壯的身軀,都有種被扯得前傾的傾向。
馬悍伸手撐在車門框,微笑點頭:“烏丸人沒對你怎樣吧?”
“沒有!”甄沁急忙搖頭,心里卻在想,昨日那個烏丸王世子抓住自己時,曾得意地說當晚就要與自己……嚇得她一夜未眠,幸好那個惡人一直沒出現。
“那好,做好準備,一會我帶你離開。”
“嗯!”甄沁使勁點頭,淚珠灑落——這一刻,她無比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馬悍深深與她對視一眼,放下車簾,當視線被隔斷的一瞬間,甄沁只覺心里從未有過的失落。
“來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早點完事吃晚飯。”馬悍大步走回王帳,對答頭喊道。
這是吃定自己的架勢么?答頭面肌微微抽搐,眼神陰毒,扭過頭,父子二人交換了一個眼色,慢慢起身。
馬悍目光朝某個方向隨意一瞟,冷冷一曬,接過一名狼牙飛騎呈上的魔瞳弓,大步走向白馬銀箭。
軺車窗簾也微微掀開一角,一雙明媚的大眼熱切地盯住馬悍,一時一刻不舍移開。
當馬悍正要認鐙上馬時,真果突然沖過來,從后面抓住馬悍的肩膀,情緒激動:“你一定會被我兄長殺死的,現在放棄還來得及,我……我還會給你……”
如果撲來的不是峭王之女,馬悍早把她扔出去了,哪會容她近身?臉色一沉:“如果你再不放手,我就當你是騷擾決斗,你兄長會直接判負,明白么?!”
馬悍最后三個字是吼出來的,當場將真果震得后退數步。
望著馬悍遠去的英武騎影,真果聲嘶力竭大叫:“你會后悔的!一定會后悔的!”旋即扭頭跑向王帳,一口氣沖到父王面前,伸出手掌,攤開——掌心,有兩根細長的發絲。正是真果方才借抓馬悍肩膀之機,從他肩側的散發扯下來的。
蘇撲延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真果,這是他自己放棄機會。我蘇撲延的女兒受辱,辱她之人,必付出慘重代價。”
早有侍從近前,小心翼翼從真果手里接過發絲,用布包好,退出王帳,快步奔向那被白布包圍的神秘祭祀場……
跑馬場上,兩騎相對,相距百步,遙遙對視。
答頭顯然是有備而來,他穿著厚厚的札甲,戴鐵盔,持鐵盾,幾乎武裝到牙齒,連很少見的鐵盾都用上了。身為烏丸王世子,又是主場作戰,在場數千烏丸人都是他的部民,原本所有目光都應當聚焦在他身上,但是,偏偏竟無一人看他。所以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那傳奇之人與絕世之弓之上。
觀眾上空,嗡嗡之聲不絕于耳,仔細聽去,全是在喊:“昆勃圖魯!”“魔瞳血弓!”
當馬悍抽出那把改裝的魔瞳弓時,賽場上更是哄然一片——造型如此奇特的弓,前所未見,還有那望之令人膽寒的血色雙瞳……果然不愧為貪狼神使用的魔弓啊!
許多烏丸牧民紛紛跪在地上,向魔弓,更是向馬悍行拜禮。這令蘇撲延與答頭父子極為惱怒,但也是無可奈何,王權在神跡面前,只能退縮到角落。只有真果呆呆看著這一幕,僵硬如木人。
答頭再不能忍受自己被無視,而那個人卻享受著貪狼神降臨的膜拜!
“受死吧!”答頭狠狠一夾馬腹,潑風般沖向馬悍。
同一時間,距賽場一百五十步、距馬悍立馬處二百五十步之外,那個神秘儀式已到了最關鍵時刻——隨著一陣令人莫名心悸的咒語從那紫黑色的薄唇吐出,一只雞爪般干瘦的手指,捻著兩根發絲,懸在一個陶罐上方,罐底烈焰狂舔,罐內是啵啵翻騰的液體——血色液體。
幾乎同時,馬悍舉弓,上弦,拉滿,發射——這個方向、距離、力度、高度、風速、溫度等等,都是他在半個時辰前就計算好的,之前在熟悉場地時也實地模擬了無數遍,前一刻他還再三用熱源掃描判定儀式正中央,距離火源最近那個紅點正是目標。他深信,這一箭,一定不會失手!
萬眾矚目中,馬悍這一箭快如閃電,疾射答頭……從他的耳畔掠過,飛向遠遠的帳篷后面,不知所蹤。
“嗚——”全場大嘩。
答頭強抑狂喜,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來——然后,馬悍不見了。
“射中了!”答頭張臂仰天狂笑,“神巫血咒,果然厲害!哈哈哈……”但隨后,答頭看到父王駭然失色,指著那匹大宛馬,聲嘶力竭叫著什么。
答頭眼神一掃,突然心底一陣發寒,沒錯,馬上不見人,可馬下也不見尸啊!人呢?倏地眼前一花,馬背上倏現人影,隨即弓弦翻響。答頭反應極快,本能橫盾一擋。噗
擋住了。可是左腿為何竟傳來鉆心劇痛?
答頭低頭,但見一支烏沉沉地鐵箭,穿透鐵盾的鐵皮、皮革、堅木三層防護,射穿大腿,再透入馬腹……答頭與他的戰馬同聲發出慘嘶,轟然倒地,煙塵激揚,人馬混合的鮮血,浸透了泥塵。
與此同時,遠處一騎倉皇奔來,顫聲大叫:“不好了!神巫……神巫中流矢身亡……”
馬悍微微一笑,看都不看答頭一眼,策馬飛馳到軺車前,用弓梢掀開車簾一角,對那如花笑靨道:“準備好啟程了嗎?”